写给母亲的文︱ 袁伟花：又是梨花盛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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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到，我坐在回老家的车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树树雪白的梨花，一朵一朵洁白无瑕,在春风中摇曳绽放，又如雪花般飘零，悄无声息；听着一首首肝肠寸断的歌，有一种伤感慢慢浸透全身，不断扩散,渐渐痛彻心肺，蒙蒙水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泪水如漫过堤岸旳江水已无法控制。
母亲离我而去快五年了，尽管她常入我梦里,每次梦醒都感到无限伤感和惆怅,常常泪湿枕巾。思念如同一张不可触摸的网，而我此时的思绪如同这随风摇曳而又纷飞飘零的梨花，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在记忆的屏幕上再现，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慈眉善目，她的隐忍宽宏，她的勤劳质朴.....一个个片断犹如定格的电影镜头串成了我记忆深处的母亲艰难而凄凉的一生。
母亲十一岁那年穿上大红花衣，哭泣着坐上花轿，在唢呐声声中，由父母包办嫁给比她大十几岁旳体弱多病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她出嫁之前从未谋面。当大红盖头被掀起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面色蜡黄瘦得让人担心的男人的脸，这个男人身材瘦小，背有些驼，看上去仿佛大病初癒。这便是我的父亲。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如同被易主的一只小猫，甚至不知回娘家的路。想回娘家也只能被窝里偷偷哭泣。母亲看到同龄人去学堂读书，心里非常羡慕，在山上干农活时听到不远处朗朗的读书声，看到同龄人下课后在操场上追逐嬉闹，她入了迷，忘了手上的农活，这个时候她常常会遭到我父亲大声地斥责。要知道，那个时候她也还是一个孩子啊！婚姻如同囚笼，她成了笼中的小猫！
母亲怀上我大姐的时候，正赶上全国人民生产大跃进失败过苦日子，一家人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家庭旳重担,上要照顾七十多岁的公公和一个双目失明的婆婆,下要照顾孩子的生活。那时她已生了我大哥，她白天要出工到队里挣工分,晚上深更半夜还要洗衣缝衣切茹米做鞋子等。母亲十九岁那年怀孕在身，因为在自家厕所后种了一株冬瓜藤，结了一个冬瓜时被队长发现，当时被批斗，说她有资产阶级思想，要割掉资本主义尾巴。那个时代大家都吃公共食堂，食堂一个月内不提供我母亲菜，以此惩罚她。恰好这时我母亲生下我姐姐，整整一个月子我母亲没沾一丁点油星子。她在月子里也自己要去河边洗便布，结果回来的路上完全没力走了，是双手按地一步一步爬回来的。不久，我那姐姐缺乏奶水饿死了，母亲也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后来父亲把我外公叫来，外公不甘心自己的女儿这么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硬是掐穴位，按人中把她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母亲三十九岁那年，我父亲久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母亲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含辛茹苦把我们五姊妺抚养成人，供我们读书，给我的三个哥哥建房子，娶媳妇，帮肋他们成家立业。母亲虽然只读过两年私塾，但她知书达理很重视教育。她常对我们说:"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她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之人。在搞生产队时，人们是每天八点要出工的。而我母亲四点多钟就起床，把家里的一些蔬菜或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一些鸡蛋担到新化县城去卖，来回要走四十多里的山路。卖了给我们买些笔墨纸砚作为奖品，鼓励我们好好学习。然后又马上出工到队里干农活。我母亲为了多挣工分，年底多分点粮食，她跟那些男人们一样干重活。如担谷子，踩打谷机等。田里土田，家里家外，她是半做男半做女，用她柔弱的双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记得我中考那年，我在家心情忐忑地等待消息，母亲听说师范录取之前要体检身体，她和我都很担心我的视力检查过不了关，母亲打听到五六里路远的一户人家有张视力表，她想让我去测一测视力。可是当我们费了好大周折找到那户人家，那家主人说没有。我很失望，心里因担心变得很沉重。回来的路上，母亲走在我前面，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对我说:"这些地方她很熟悉，以前每到年底她都背着大蒜、白菜等挨家挨户去那儿卖的。"听着她的轻描淡写，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睛，走了一段落，母亲突然回过头来看到我泪流满面，惊讶地问:"你哪里痛吗？是不是饿了？买个饼给你吃吧！"我慌忙擦干眼泪摇头。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母亲，你是多么的辛苦啊！我以后要是有了工作，我一定不让你再吃那么多苦了。
尽管母亲任劳任怨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但到了晚年,我的哥嫂们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和孝心。有一回，我大哥大嫂和我二哥二嫂吵架，大哥用锄头要毁了我二哥和我妈的厕所，我母亲出来阻止，我大嫂抓住我妈猛地一推，结果我妈的头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大嫂还不肯誓罢甘休，又冲过来扯住我妈的头发，疯了似的抓我妈的脸。我可怜的年迈的母亲被她打得伤痕累累，跌坐在墙头下伤心地哭泣。我大哥见了，不但不骂自己的媳妇，反而对我妈大声吼道:"你哭死啊！"一个好心的叔妈扶起我娘，安慰她，并把她送回家。当然这些也都是我那个叔妈告诉我的，我听后气得牙齿格格响，要去找我大哥大嫂理论，被我妈劝住了。也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要把我妈接到我身边来，不让她再受欺负。那时我正在冷水江的一个小山村教书，每月薪水只有一百元左右。九二年的正月，我在冷水江市内租到了一间小房子，那年的正月十六，我和母亲挑着简单的行李(一床旧棉被，几件旧衣服)，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个她奋斗了几十年，也受尽了虐待的老家，带着辛酸怀着希望来到了我租的那间小屋，那间小屋虽然隔我工作的学校有二十几里路，可正好在冷水江一中的校门口。于是我母亲就在校门口摆了个茶水摊，卖给学生茶水、瓜子和酸萝卜。有时她也捡些学生倒掉的剩饭剩菜放到小屋前的栏杆上晒干，我问她捡这些干嘛，她说等攒多了带回老家去给我二哥喂猪。我心里默默地想:娘啊！你无论到哪里都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可他们对你呢却是那样的冷漠无情！过了几个月，我二哥来到我娘租住的小屋，对我说他家前几天宰了一头猪，因天气热，肉吃不完，有些开始要变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他，心里却在想:你家的肉多得吃不完，宁可扔掉也不给娘一斤半两，可娘给你每天捡剩饭剩菜，晒干后再给你扛回老家，这要费多少精力啊！看到娘听了我二哥的话后一声没吭，我把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他们捡剩饭喂猪，有时也到垃圾堆里捡些废品卖钱贴补家用，每当看到她弯着腰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翻找废品时，我的内心非常酸楚一一我恨自己无能，不能多赚点钱养活自己的母亲！看到她渐渐泛白的头发，如老树皮般皲裂的双手,泪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有时放学后也赶回我们的小家帮她卖点茶水和瓜子，但每当遇到熟人我感觉很尴尬！母亲也看出了我的难堪，一般情况下不要我帮忙！她捡废品时也很注意，我有一朋友认识她，那朋友上班要经过的那条路，她是从来不去捡的，她很顾及我的面子！生怕别人因为我贫穷的家世而瞧不起我！可是母亲啊！你已给了我那么多的精神财富，是我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啊！
一个星期天，妈妈对我说她也想学骑自行车，学会了的话她就不用受晕车之苦了！尽管那时母亲己有五十六岁了，但她信心满满，于是我们在一中的操坪里开始练单车，我成了妈妈的教练，我扶着她一圈一圈地练，我累得气喘吁吁，母亲兴致勃勃，即使有一回我们俩都摔倒了，爬起来我们都哈哈大笑！现在回忆起来这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一个晚上，我和母亲到电影院门口去卖瓜子，我们把瓜子担到门口后，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去做，便对母亲说我要离开一会，等电影散场的时候我会再来的。母亲这个时候却像个孩子似的说:"你一定要来啊！不然我会害怕的！"这句话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一直记得很清晰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原来母亲也很害怕孤单，特别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我成了她相依为命的依靠，以前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依靠。
再后来，我成了家，母亲给我带了三年孩子，她看到孩子可以上幼儿园了，就决定去赚点钱以减轻我的负担。她去了一户人家当保姆，虽然每月工资只有一百一十元，但那户人家的人很和气，好相处，母亲做得也还算开心。可是没做多久，我二哥二嫂来到我家，说要接我母亲回去给他们带孩子，做家务，他们要到城里打工去。我说:"可以，但你们要对母亲好一点。"二嫂没好气地说:"那就跟以前一样的，她又没给我们什么家产，还指望我们对她好？"我听了后心里极不舒服，但还是决定把母亲喊回来，让她自己做决定！那户人家看得出来很舍不得我那勤劳能干的母亲，母亲也舍不得那份工作。但还是跟我回家见二哥二嫂，路上母亲问我她该怎么办？我说:"你最好去问问在市里开服装店的我的三哥，看他怎么说。要是你只给二哥带孩子做家务，大哥大嫂和三哥三嫂肯定会有意见，说不定他们不答应会骂你厚此薄彼呢！"果不出我所料，我三哥听后说:"我倒没什么，我的孩子有我岳母带，我老婆肯定有意见。我大嫂早就说了要是你回去给二哥二嫂带孩子，她也会把自家的家务事全留给你做，煮饭呀！喂猪洗衣什么的。她会去打牌，你自己考虑吧！"母亲听后也不知如何是好！我说:"你要二哥二嫂先回去和大哥大嫂说一说，如果大哥大嫂同意你就回去吧！"回到家，母亲刚说:"你们要我回去带孩子可以，但你们要先回去和你大哥大嫂说好！"二哥二嫂一听就勃然大怒:"这个事还要他们同意？这算什么话？"我说:"要是他们不同意，母亲在家也不好呆的呀！"二哥二嫂起身就要走，二哥还生气地说:"好啊！现在接你你不回去，那以后你再也別想回老家了！"我听了此话，也很生气。我说:"哥，你又说的什么话？难道母亲辛辛苦苦建的房子，这个老家都不能回了吗？"母亲刚想跟他们解释，我二哥和二嫂就怒气冲冲，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母亲追到楼梯口，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抓住扶手，看着儿子儿媳远去的背影脸色苍白，头发在风中凌乱，两行老泪流了下来。我走过去扶住她说:"妈，回去吧！你这个要求根本不过分。"此后多年，二哥二嫂没理过我母亲，我母亲生病住院，过生日他们都不过问。还到处说等我母亲老了，他们是不会管的。果真如此，他们说到做到。母亲另外的两个儿子儿媳也和他们一样无视她的存在,只会一味埋怨她没给很多家产,没带大那些孙子孙女就跟我到了冷江,面对那几个只会索取不知感恩的儿子,儿媳,母亲有多少的委屈和无奈啊!她又向谁去诉说呢？
母亲的一生是痛苦而凄凉的,她就像她坟头这株不知名的小草,在这偏僻的荒山野岭悄悄长大,开枝散叶,盛开出洁白的小花却无人欣赏,然后渐渐凋零枯萎,无声无息,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时, 朵朵洁白的梨花在风中摇曳, 绽放笑脸, 可母亲啊! 我再也见不到你慈爱的笑脸, 您在那边还好吗?
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和纷飞的纸屑,我默默祈祷:妈妈,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得到甜蜜的爱情,找个爱你疼你的男人,一定要得到亲情,有敬你孝你的儿子儿媳啊！
作者：袁伟花，冷水江市诚意学校语文教师，热爱文学。.。曾在新化电视台举办的优秀电视诗歌"芳草地"栏目中发表作品并获奖，在《冷江日报》发表散文《给你一个今日女性的诠释》，小小说《猩猩砍树》在全国第四届语文教师范文写作比赛中获省级二等奖，论文《教学的三大误区》，《特别的爱给特别的孩子》《浅谈怎样培养学生的自信心》《浅谈怎样培养孩子的专注力》等获省级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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