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金链身上8cm刀疤 高利贷追债人的江湖风云 | 看见
2017年年末，钱宝网的风波将P2P（个人对个人）网贷推向了风口浪尖。自2007年上海成立首家P2P网络借贷平台以来，国内的P2P网贷平台就一直在野蛮生长，发展至今已经超过2000家。然而在各种“小额贷”、“无抵押贷”或者“即时贷”的美丽口号下，包括网贷公司在内的民间借贷，却隐藏着各种陷阱。生哥则是做着这一陷阱中的最后一项工作——追债。
因为和生哥的一次醉酒，生哥认为我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正巧朋友有债务让他追讨，我得以跟着生哥见识了追债人的江湖风云……
江湖人“生哥”
生哥40多岁，坐过牢，做追债这行已经有近20年。身上戴着金链子、金表、还有一串硕大的佛珠。他说，这些是为了“壮大气场”用的，是假的，只有锁骨上的刀疤和山羊胡是真的。
丨那条整整有8公分长的刀疤,是生哥年轻时打架留下的，山羊胡是他去年开始蓄的，他听了看相“大师”的话：要积财，先蓄须。
约生哥见面，整整约了两个月。大前天，他还在台州，昨天就已经在南京了。说好在温州见一面，最后是在上海碰的头。
这次是上海当地一个律师介绍的活——追债，欠债人在台州。生哥拒绝了我的旁听要求。他说，他们的谈话，有秘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律师和债权人不希望让陌生人知道此事。毕竟，无论是“专业追债”，还是“合法追债”，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它都游走于法律的边缘。
不过，后来，生哥还是给我看了他拿到的材料，但不许拍照。一份合同复印件，一份委托书，一张欠条。那是一笔工程款，欠条上写着43万。生哥描述了一下大致情况，对方已经通过离婚将财产转移，哪怕打官司胜诉，也会执行不到钱。所以律师就建议他找“专业追债”，在承诺能追讨至少10万后，对方预支了1万块的“差旅费”。关于分成比例，生哥只带了一句“每单都不一样”。
丨在上海外滩，我见到了生哥约的南通客户。客户让他追一笔台州的工程款，款额43万，20%的分成。
台州追债
生哥把追债叫做生意，债务类型也分很多种，有工程款、有赌债、也有小贷公司委托的“坏账”。生哥坦言，“小额贷”、“高利贷”是很赚钱，如果有汽车、房产之类的做抵押，再有一支强有力的追债队伍，那基本就稳赚。
他有个遍布江浙沪的朋友圈，大多数是他的老乡和当年的狱友。2000年，就是狱友大哥给了他一张8万元的赌账欠条。顺利讨到欠账后，生哥拿到3万元分成。这笔巨款让生哥动了心，从此走上了“追债之路”。
丨来到台州后，我见到了生哥的同行、生活在当地的吴哥。
在去台州的高铁上，生哥就已经联系好了当地几个兄弟。“早些年，堵上欠债的，我们其实也很少动手打的，恐吓一下比较多！只有那些欠了钱，嘴还特别欠的，我们才会动手，扇扇耳光之类的，最狠的，把人半截埋地里，饿了他两天，那也都是十年前，有那么一次。”
很快，对方老赖的情况就被摸清了：除了这43万，估摸着还有200多万的外债，和老婆离婚了，自己名下没有财产，最近在母亲家里躲债。老赖每天晚上会去当地小镇上一家小舞厅，开着一辆本田轿车，“不管在谁名下，只要他开的，有车就好办！”
丨在欠款人的村里，吴哥在一家商店打听情况。
生哥从自己的渠道里查到老赖前妻的电话号码，就冒充快递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的快递单被水淋湿了，看不清送货地址了。”第二天，生哥就拿到了他想到的东西：一张老赖前妻送儿子上学的照片，这是他的小弟用手机拍到的。
第一天，他们没动手，生哥让小弟去跟着老赖，他自己则去了临海，他查到了老赖的前妻带着儿子在那儿。
第二天，生哥又通过自己的渠道里查到老赖开房纪录中前妻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冒充快递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的快递单被水淋湿了，看不清送货地址了……”
第四天，生哥终于拿到了他想到的东西，老赖前妻送儿子上学的照片。是他的小弟用手机拍到的。
丨生哥让两个小弟轮流盯着老赖的前妻和他儿子，掌握他们的生活作息规律。
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8点多，生哥的小弟发来信息：目标老赖开着本田车出现在他常去的那家舞厅。半小时后，生哥带着几个人赶过来。他们在舞厅里很快找到了人，静静地观察了很久。
丨生哥说，他要确定对方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以防他有很多朋友或同伴，免得节外生枝。
摸清了欠债人大致的社会关系后，生哥和兄弟们商量后决定在舞厅外动手。不出意料，被拦住的老赖开口第一句就是“我没钱”，并称车是朋友的，别人欠他的钱也没讨回来。生哥没多说，拿出手机让他看前几天拍的前妻和儿子的照片。老赖沉默了。很快，车顺利被弄走，老赖也被带去了前妻的住处。生哥不让我跟着，我只能想象接下去的场景。
丨晚上10点，在确定只剩老赖一个人后，生哥带着三个人把他拦在了门口。
7个GPS
浙江的一家汽车城里，基本每家做二手汽车生意的商家都会涉及车贷业务。车贷分为“活贷”和“死贷”。“活贷”就是正常的吃利息，而“死贷”专挑还不起钱的欠债人放款，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抢到做抵押的车，再把这些车当做“黑车”卖掉，从中牟利。
丨半个月后，生哥来找我，说台州那笔债务加上车的折价，已经要回了34万。在我们见面的停车场，我看到了那辆本田车，被套上车套后，停放在角落里。
“门道太深了！”生哥给我详解，车辆抵押贷款真正的核心在车辆的GPS定位和违规条款上，比如“不许24小时内电话联系不上”。一旦出现违约，就立刻用GPS寻找车辆，强行拖车。而且GPS不止安装一个，有明的，有暗的。
丨这种GPS定位器只有两根手指那么大，在车辆的任何位置都可安放。
生哥拖过一个车，在车上找出了7个GPS定位器。有的老赖会把车不止抵给一家公司，有二抵、三抵、甚至四抵。所以，会出现几家公司都在找同一辆车的情况。生哥把这个叫“抢车”。抢到车的肯定就赚大了，没有抢的就只能找我们再去追债。
丨我做了一个试验，给一辆装了GPS的车做了屏蔽措施，结果不到一个小时，专业的团队就捧着电脑找来了。
中国法律规定，民间借贷的利息最高不得超过同期银行贷款利率的4倍，为了避开法律责任，这一栏都空着不填，一旦被公安追查，再填上个低息的利率数，而真正要支付的利息、违约金、手续费等等都是口头约定的。
丨一个二手车行的老板拿出几份欠条，欠条上“利息”一栏是空着的。生哥说，这是行规。
“欠账的比债主还牛逼！”
10月底，他连着接到好几个催债的单子，是当地几个小的木材加工企业受环保风暴影响突然被关停后，追债找不到人了。
生哥说，这些款估计要起来悬了，“现在的账是越来越难清。欠账的比债主还牛逼！去年山东出了个事，催账的被人捅死了。公安抓得很紧。你还没怎么样呢，他倒先打电话报警了。”
丨12月底时，生哥主动来我，他觉得我是北京来的，上面有人，就想向我打听环保企业关停的事。
丨我和生哥去了那些村子，有些厂子还在搬迁。当初，债权人觉得有企业在那儿，跑不了。结果，在“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的环保风暴中，浙江短期里关停了一大批小型加工厂。
丨生哥和委托人一连去了四家厂。与他们小贷公司有关的几家厂子，几乎是一夜间被关停搬迁。债主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和机器设备就没了。
丨连他们当初住的房子，都已经被拆迁了。
丨回到宾馆，生哥躺下不到2分钟就睡着了，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好好睡一觉了。本来年底就是讨债清账的高峰期，生哥他们更忙了。
说起催账，生哥有着自己的看法，“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这里面有一半是赌鬼，也有一些学生，这些学生把借来的钱都用在泡妞和打游戏上了！只有很少是为了看病之类原因。说实话，连我都不敢借高利贷的。按正常人生活，是不会去欠高利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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