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经典案例—展陈的力量
△柏林博物馆修复前后
△美国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中厅恐龙展
在首届由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国古动物馆、英国诺丁汉大学共同主办的“自然历史类策展人高端专业培训班”上，听诺丁汉大学建筑学王琦博士讲“览古鉴今，展陈的力量”，其中一个细节印象深刻，王琦曾在一座恐龙展前反复驻足，那是一个三只恐龙的组合展：一对地震龙母子和一只跃龙。地震龙母亲双腿高高扬起，看上去是在保护要被跃龙袭击的躲在身后的孩子。提示板在基座的一个角落，短短几行介绍性文字之后是一个问题：“你觉得恐龙妈妈能保护小恐龙吗？”观众对这个开放性问题的现场反应，是使王琦停下脚步的一个重要因素。
△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
△剑桥大学赛吉维克地质学博物馆
由于从小对生物、古生物的喜爱，对于博物馆，尤其是自然历史类的，王琦做了大量的研究。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和剑桥大学赛吉维克地质学博物馆在他心目中具有独特的学术范儿。
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有一个钢柱结构的大方厅，该馆设计时正值达尔文进化论发表之际，社会上对此纷争激烈，展陈师的想法是在博物馆里平等展示上帝创造的物种。
可以看到，整个大厅的采光来自透明的天花板，天光下泻，均匀地洒在各种各样的展柜上。展柜成排摆放，可以用大杂居小聚居形容。王琦说：“这是一个迷宫般的世界，人在其中不会丢失自己的方向，却可能迷失在自己的想象中，人可以在其中编织自己的故事。这样的设置也很适合学生进行生物学的比较研究。《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是牛津大学的数学教授，据说有一段时间天天到博物馆，在那里得到灵感，从而写出了神奇的《爱丽丝梦游仙境》。”
△电影剧照《爱丽丝梦游仙境》
剑桥大学赛吉维克地质学博物馆化石按时间顺序排列，空间整齐，分类明晰，是一家以理性判断制胜的博物馆。赛吉维克是达尔文的启蒙老师，是他带领小达尔文学习地质，帮助他建立了地质的初概念。
王琦说：“空间和展陈的布置会严重影响人们在博物馆中的行为。老师带小学生参观牛津博物馆时，经常发给每个孩子一张填空题试卷，题目诸如鸭嘴龙的嘴巴长什么样子？霸王龙食草还是食肉？这样的问题，老师会告诉小朋友：‘解散，各找各的答案，两小时后集合。’然后任由孩子们在展柜间跑来跑去。而参观剑桥则相反，老师一般会按展陈顺序逐一给孩子们讲解，从不见让孩子撒开了跑的，孩子们也是安静规矩。”
王琦认为从16世纪开始兴起的私人奇趣屋到现在的丰富多彩的博物馆，是在走着一条从结构到解构的路。在结构主义下动眼、动手的被动式学习中，现代展览使人动心的设计比例越来越高，这也正是解构主义的精髓。
郭策说：“英国大众习惯于去博物馆度周末，那是他们的一种文化，我们还没有这种习惯。我感觉我们博物馆的设计走心的有，但各方一块走心的少。我们更容易考虑效益，诸如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然后被这些捆住手脚。”
△英国牛津皮特雷沃斯博物馆
英国牛津皮特雷沃斯博物馆是王琦每去一次都会有新发现的奇妙空间，虽然它只有20乘20平方米。皮特雷沃斯是个人名，他是19世纪英国的一位军需官。皮特雷沃斯当职时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在行军途中采办军需间隙收集针头线脑、零零碎碎，到晚年全部捐给了博物馆。
皮特雷沃斯博物馆里每个玻璃展柜集中放一种东西，做成一个主题，比如一展柜勺子、一展柜碗，展品来自世界各地，种类丰富。王琦说：“在这家馆，观者只能动眼不能动手，如何指望参观者能动心呢？这家博物馆的设计者将展厅设计得像一个知识迷宫，每位观看展柜中物品的人，实际上看到的东西未必一样，因为太丰富了。参观者是在参观中寻找和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无论去多少次，都可能在展厅中发现没看过的东西。”
皮特雷沃斯博物馆和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王琦都去过很多次，伦敦馆的设置“我可以说非常清楚了，可以保证每个角落都看过。而皮特雷沃斯博物馆就不敢保证，每次去好像都能发现新东西。我觉得每个人带着未知进入馆内，仿佛会瞬间迷失在千奇百怪的展品中，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德国Ozeaneum海洋馆
德国Ozeaneum海洋馆是王琦最喜欢的，喜欢的原因是它的内部设置。Ozeaneum馆内对各种海洋生物没有解释性名牌，他们让各种鲸鱼悬浮空中，用深蓝色光线和场景将空间营造成海底世界。地面随意摆放着单人或双人的躺椅，置身其上，四周萦绕的是座头鲸歌唱的声音，整个空间一片柔性，人仿佛沉在深深的海底，在海床上与鲸共舞。
王琦说：“这个设置很能启发人的兴趣和灵感，虽然它什么都没告诉你，但好像又什么都告诉你了。人们在其中很容易产生思考，思考一些提升社会觉悟性的事情。”听到这里，很多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在这个展览中，建筑师设计中厅，灯光师设计氛围，标本师设计标本，而这些都是以展陈师为中心，通过几个专业的合作，设计出了如此让人走心的展览，这不就是有气韵的解构主义吗？”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我们在文前提到的那对地震龙母子和跃龙的展览，在美国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王琦曾经在这个展前足足待了一个下午，这三只凝固在时间里的动态恐龙同时也让众多观众流连忘返。王琦说：“展板上提出的恐龙妈妈能否保护小恐龙的问题吸引了好多人，每天都有人在那儿讨论。我那天下午就在那儿听，相当于采集信息，后来我这些信息就用进了我的论文里。”
“有母女俩，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一只手拎着一只小恐龙。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肯定，她说恐龙妈妈一定能把坏人赶走，所有的妈妈都能把坏人赶走，然后她还拉着她妈妈转过去指着小地震龙的眼睛说：‘你看小恐龙多害怕呀，眼睛里都是恐惧，所以它妈妈一定能保护它的。’其实小恐龙哪有眼睛啊，就是一个窟窿。”在王琦看来，这个展览起到了一石二鸟的作用，既让人学到了知识，又强调了西方社会看重的家庭观，是一个很成功的展览，他给这个展览的注脚是“万古亲情”。
王琦接着又说：“还看到两个学生，应该是恋人在约会，我很奇怪约会跑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去。”王琦像是开玩笑地嘀咕了一句，“男孩认为小恐龙肯定救不下来，女孩不懂。男孩说，你想啊，地震龙体重多少？腿骨能承重多少？然后巴拉巴拉说了好几个数字，结论就是恐龙妈妈下落时腿骨可能会被自身体重压折，失去抵抗能力，所以不但救不了小恐龙，弄不好自己也变成跃龙的食物了。女孩当时就无限崇拜地看着男孩说：‘你懂的好多啊！’你看这恋爱谈得多值。”
“一对老夫妇，老头说我才不信它能站得起来呢，它要能站起来我就能爬树。老太太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年轻的时候都不会爬树。”王琦觉得，这老两口没有谁对谁错，而是通过这个展览，将他们的回忆拉回到了50年前，让他们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而启迪只是一个小牌，一个问题。这几个展览都没有依靠高科技，依靠的是巧妙的构思和设计，这些都是展陈师所能想到的，也只有展陈师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王琦对古动物馆也曾经做过长时间研究，经常去，古动物馆的老师都成了王琦崇拜的对象，总想找机会钻到人家研究室里看看。2011年年初，王琦和古动物馆开始了合作的旅程。
△北京天文馆
通过一系列合作，也促使王琦反思我国博物馆的设计存在的问题。他举了天文馆的例子。他说：“要设计天文馆时，霍金的《时间简史》正好发布，设计师应该是受到了它的影响，将天文馆的外部空间设计成一个虫洞的造型。我觉得他的想法是好的，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西直门大街，穿过虫洞进入天文馆，就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让人产生一种时光穿梭的感觉。但是，这个外部看起来非常流线型、很漂亮、充满想象的建筑，在你进去后戛然而止，只有简单的钢架，几个小亭子，没有时空变幻进入外太空的感觉。”王琦对此觉得非常可惜，他认为这种情况的发生应该是建筑师和天文馆的专业人员前期的交流不够通畅，没有将建筑和天文馆的特性放在一起考虑设计，以至于建筑师很多好的想法从外面进去之后就消失了。
一个关于小猛犸象柳芭的展览也让王琦觉得遗憾。他说：“不要以为外国的展览都是好的。”柳芭是一头30-35天大的小猛犸象化石，展览于2014年5月到9月在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举行。王琦说：“很多人都想看小柳芭，但是展览在整体设计上只是一个从象的进化等概念入手的线性设计，还加入了剑齿虎、熊等大型馆藏相关展品，柳芭被放置在展览末端的一个角落里，很容易就被忽视了。”
△英国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猛犸象展览
对于这个不完美的展览设计，王琦动了脑筋：“如果是我布展，我怎样做？”王琦设想的是：讲故事，讲述小柳芭短短一生的故事。“不用再添置展品，就用现有的，我们把小象出生、象群之间的关爱、最终小象在喝水时落水而亡象群的焦急，将这些作为故事串起来，中间加入展板类的知识性介绍，从开始就铺垫开，最后推出小柳芭。这样，在我们给予知识的同时，先调动了人的情感，而情感和知识加在一起就是忘不了的记忆。”
王琦的演讲以一部纪念达尔文纪录片结尾的一段话做结，那段话是：生命及其蕴含之力能，最初被注入寥寥几个或单个类型之中；当这一行星按照固定的引力法则持续运行之时，无数最美丽与最奇异的类型，即使从如此简单的开端演化而来，并依然在进化之中；生命如是之观，何等壮丽恢弘！在壮丽恢弘的生命进化中，王琦的理想恐怕也是壮丽恢弘的，那些多姿多彩、开启心智的展览，一定是他和其他的展陈人非常愿意带给大众的。
原标题：博物馆经典案例：最美丽、最奇异的，也仍在进化中
文章:北京青年报 记者/王勉 供图/王琦 图片制作/姜楠 彩图部分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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