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奇迹，只因生死相依

川航备降事件中，有两个词星光闪耀，一个是奇迹，一个是伟大。寻常日子里，不大能用得到这两个词，所以一旦有机会用到，大家都很兴奋。

兴奋过度，就会犯常识性的错误。一件事，同时用奇迹和伟大来赞美，本身就是矛盾。奇迹的意思是，异于寻常、令人无法理解的迹象或事情。我们说某件事是奇迹，是指它带有运气、偶然和不可预测性，只能用玄学来解释。比如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某人奇迹般生还，是一系列人力不可控的巧合导致的结果。

3U8633航班的成功备降，是无法解释的吗？是因为运气和偶然吗？当然不是，机长的临危不乱和过硬的专业能力才是关键。

所以有文化很重要，没文化夸人都不会。许多人用奇迹来形容这次成功备降，本意当然是想夸赞一下机组成员完成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壮举，但结果却是适得其反，相当于间接否定了机组成员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素养和沉着冷静。

奇迹可遇不可求，否则就不叫奇迹。而专业素养是可以靠个人的努力获得，它来自于经验，来自于职业态度，来自于长期的日积月累的学习和训练，当然也跟个人的天赋有关。有了足够的专业素养和能力，才能在遇到危险情况时，从容面对，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比如说，这一次机组成员能够成功备降，下一次（当然不希望有下一次），遇到同样的危机，他们依然能处理好。这跟奇迹没有太大的关系。

英航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同样是挡风玻璃破裂，那一次的情况甚至更加危急，机长已经被吸了出去，挂在飞机外，空乘死命抱住大腿，才不至被卷走。但是最后，凭借副机长的冷静驾驶，飞机安全降落。

飞行过程中，挡风玻璃破裂本来就是极小概率事件，但已知的两起，最终都能安全降落，这说明此类事故并非不可控。隔行如隔山，在我们外行眼里无比惊险甚至不可思议的事，对专业人士来说可能只是一次能力范围内的高难度操作。培养一名合格飞行员的成本非常之高，当然不可能像我们考汽车驾照一样简单，诸如挡风玻璃破裂这种突发情况下的危机应对和处理能力，肯定必不可少。

这起事件唯一的奇迹是：为什么挡风玻璃会破裂？跟据海恩法则：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和300起未遂先兆以及1000起事故隐患。飞行器的安全检查非常严格，任何微小的隐患都不能放过。一块挡风玻璃闯过层层关卡，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破裂，这倒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奇迹。

除了奇迹，我们对“伟大”这个词好像也有些误解。坦白说，我不知道什么叫“伟大”，但我知道有些事，不能称之为伟大。比如说，能力范围之内的事，职责所系必须做的事，不需要牺牲自身利益的事情，以及没有选择余地的事，都不算是伟大。

我们可以用无数个形容词来褒奖这次备降事件中机长的表现，比如杰出、卓越、牛逼，强大，唯独“伟大”不合适。当时的情势下，除了顶着巨大的压力，操控好飞机，请问机长还有别的选择吗？飞行器上，机长拥有绝对的权威，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机长不来保护乘客的安全，谁来保护？机组成员与乘客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所有人的性命都悬于一线，出于生存本能，机长也会拼尽全力，拿出全部勇气和智慧来保障飞行安全。这不需要任何的考量，每一个飞行员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么做。

没有什么奇迹，只因生死相依。如果职责要求，一个人的命运与他人的命运，一个人的利益与他人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那么他想不尽职尽责都难。在全世界范围，飞行员都称得上是职业素养最高、最具专业精神的群体，这不是因为他们收入高待遇好，也不是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有更高的道德水准，而是因为他们职业特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专业不过关的代价，可能就是机毁人亡，赌不起。这种职业危机感，逼着他们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以及远超常人的强大心理素质。

有一段时间，我国矿难频发，死亡率居高不下。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矿长陪同下井”制度的实行，无疑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避免了一次重大飞机事故，拯救了一机乘客的生命，对机组成员给予什么样的奖励都不算过份。但这是对专业的褒奖，而非对“伟大”的褒奖。这么说，丝毫没有小看这次成功备降的意思，事实上，在我看来，赞美专业要远比赞美伟大有价值得多。我们不缺伟大，缺的人是专业精神和专业态度。长城伟不伟大，但现在我们依然未必能建好一座抗震的民宅。

一个追求专业能力的社会，才是健康的社会，而一个过度崇尚伟大的社会，则往往是虚伪的。因为专业能带来财富和安全，伟大只能造成假象，满足部分人的虚荣。所以，别急着上价值，学学机长，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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