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川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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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田小野
水彩画的村口
毕克齐土路油画(袁相南)
我们仨(左起:燕子、我、立珍)
立珍当年是生重病离开农村的。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她突然发高烧说胡话,呼吸困难,我们大家都慌神儿了,不知所措。老乡说,人活的就是一口气嘛!直接送呼市(呼和浩特)医院吧!生产队的副队长赵挨元找来一辆手推的小平车,招呼来两个青壮年农民,派工他俩轮换推车。到呼和浩特要乘火车,而车站毕克齐距离我们村有30里土路。
我们给立珍穿好毛衣毛裤棉衣棉裤,裹着厚厚的大花被盖上毯子,老乡把她搬运到平车上,我和燕子,加上赤脚医生,奔跑守护在小平车的两边,一路颠簸,两三个小时才到火车站。看到是病情危重的北京知青,车站调度了一辆维修铁路的工程车把我们直接送到呼和浩特。那两个农民大哥在夜色中把车推回去了。
开车接送我们回村的来好,是燕子的同龄人,那夜背着药箱、跟车一起奔跑的正是这个17岁的大男孩——村里的赤脚医生。至于两个推车人,来好也说不清,他说,可能一个是福仁,一个是生生?
那究竟是谁呢?立珍的这一份感谢究竟能送出去吗?问询过来,分析过去,没有个结果。晚上在村支书家吃饭时,村支书的父亲月明(也是我们同龄人)说,如果确定一个是福仁,另一个就是贵云,他两家的房子挨着,黑夜里,队长就便一下招呼上两人,年龄体力都相当。这个推论很合理。我们进而打听贵云?说他也已经去世了。
韩板脸老汉86了,每天坐这儿晒太阳。
是为了感恩,为了回报,
为了续写我们与土默川结下的深情厚谊,是久別故乡归来的游子,又一次尽情享受春晖普泽的慈母的恩情,再一次紧紧拥抱挥洒过汗水泪水的土地。是的,感恩,她宣读的诗作通篇都是空洞的感恩,可除了感恩还缺少了什么?——道歉!我认为。
刚下乡不久,与我们相隔二里地的邻村,也就是这位发言的知青女代表所在的公社(乡),某些北京知青做了这样一件事。
村里有个老地主死了,家人按照乡村礼俗安葬了死者,北京知青竟然认为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他们把已经土葬的老地主从坟墓里挖出来,暴尸荒野,捂鼻逆风十里地都能闻到臭味,接着把全公社(乡)的地富分子集中起来开斗争会,五花大绑跪在台上,低头认罪,有的男知青还用镰刀背砍地富分子的脖子,直到砍出血来。……
当时就听说,村里有孩子哭闹哄不住,一说“知青来了”,马上不哭。还听说,送葬的队伍,经过知青的院门时,都有“噤声”“跑步”的口令,一队人突然间悄无声息地跑过后才放慢脚步,恢复古老的仪仗。
我插队时间不长,每天下地干活都是和比我小的男孩女孩在一起,年长的村干部与我说话,我装作听不懂。反正天塌不了,天塌下来有高三的学姐顶着哪。但我记得自己也做过一件与“阶级斗争”有关的事情。有一天,下工后,通知我和年龄最小的燕子去看守一名老人,还发给我俩一人一杆枪,老人名叫赵武,我问,他不是中农吗?再傻也还知道中农是团结对象哈,答曰:当过伪甲长。
老人关在一间昏暗低矮的柴房里,我和燕子在门外站着,累了就坐在房前的大石头上。老人的儿子赵保元是复员军人,保元大哥是参加过西藏平叛的骑兵,他给老人送饭时与我们热情打招呼,我则把脸扭到一边不敢与他对视。心提到嗓子眼,直到两个小时后有人来换班,才如释重负。
50年过去,不知有多少往事都忘掉了,可是,自己那个扭脸的瞬间却留在遥远的记忆里。这次回村儿,我们四人专门在呼和浩特宴请已经迁居出村子的保元大哥,他年过八旬了,老伴儿刚刚去世,我几次想旧事重提,表达歉意,又怕引他伤心,破坏了聚餐的欢乐气氛。
(二)
我后来入了团、进了工厂。我知道这不是由于我表现好,而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有了转机,1969年以后,我父母在湖北咸宁的五七干校先后恢复了党组织生活。论个人表现来说,我是知青里最糟的一个。老乡说立珍“不作声,最能受”(受即受苦,干活劳动的意思),燕子更是有“铁燕子”之称,人们说到我,就是“这娃娃软”。
工厂设在旗政府所在地的镇上,我们一批进厂的有三四百名北京知青。有一天,早晨下了夜班,听说有个嫁农民的北京知青喝敌敌畏自杀正在旗医院抢救,出于都是北京女知青的惺惺相惜吧,我跟在几个北京知青后头去了旗医院。
自杀的女知青叫何朝阳,24岁,最终没抢救过来。她1968年到土左旗下乡插队,1969年嫁给村里的青年农民栋栋,1970年何朝阳生了大儿子。1974年生小儿子,这年初春时节她自杀的时候,小儿子才39天。
有人认为女知青嫁农民是因为吃不了苦,何朝阳可不是!在学校她是北京89中校革委会的委员,顺理成章的全校上山下乡的带头人。走一辈子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嫁给农民,显然是率先的革命行动。那时我们经常诵读的毛主席语录说,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才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
爸爸七岁就当学徒工,经常受老板的打骂,吃不饱穿不暖,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最近一时期,我对毛主席著作的学习抓得不紧了,有时间也不抓紧了,也不知都干些什么,今天我针对问题学习,使我认识到不学毛主席著作,就要落后于形势,落后于群众。
今年的妇女工作大有发展,同工同酬也比每年做得好,从我们大队来看,今年一年的农业生产,大部分是闺女们在发挥作用,妇女能顶半边天。何朝阳婚后夫妻感情很好。她丈夫是个多才多艺的农村青年,吹拉弹唱无所不通。因为是农村少有的高中生,他一直在村小学校当民办教师。何朝阳自杀身亡后,栋栋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何朝阳所在的公社(乡)为她开了追悼会,不但本公社(乡),其他公社(乡)的许多知青也都参加了,人们落泪,也给何朝阳的两个孩子捐了钱和物。
2018年土默特左旗的知青纪念大会上,还有一位知青男代表的发言。他的发言重点表彰了以北京奥运会组委会执行副主席蒋效愚为首的好几位土左旗的知名知青,这些光鲜的人物都有详尽的事迹介绍。这两篇大会公开发言的文字稿在各个知青群里流传,表彰的全文我就不转了,只摘其中有关谢国力的内容来窥一斑而知全豹:
知青谢国力,回到北京后,曾担任农业部长的秘书。1986年兴安盟受灾严重,自治区领导亲自到农业部求援,谢国力“看见亲人格外亲”,在当时国力还不强大,救灾物资很紧张的情况下,经部里批示,帮助协调落实了五万吨化肥、两万吨柴油。他与知青张纪新,帮助旗里引进了国际粮农组织扶贫项目。他主管世界银行中国农业项目时,帮助内蒙古争取到淡水养殖项目。他还帮助插队的后善岱村争取到修井项目。
他对村里的娃娃马永生,给予了特别的关照,马永生后来为国家发现了最大规模海相整装高含硫气田,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最近马永生在河北腹地发现了地热清洁能源。2017年7月紫金山天文台、国际小行星中心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马永生星”。马永生曾致信谢国力,感激“谢叔叔和咱们村知青小组其他叔叔们的关爱和启迪式教育”。
这两位发言的男女知青代表,还有谢国力,都是我熟识的朋友。谢国力的事迹我是第一次知道,挺受感动的。他的妻子是我的发小,他本人就在我当群主的“熊窝”群里。
知青纪念亭
最后的结果是,我把他踢出群了,——我是群主哈。
左下:立珍,中左:我,上左:燕子,最高处:中陆。
刊《參閱文稿》No.20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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