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辛苦养的莺莺燕燕,全部被人放飞了
原创插画|喵喵夏 文|程不诺
老公出个轨都这么失败,这样的婚姻和伴侣要忍到何时?
01
2019年5月17日,我五十五岁生日当天,给自己送了份大礼——和尹长明离婚!
早晨洗漱完毕,我穿了一袭墨绿旗袍,戴上女儿送的珍珠项链、耳环,整理好新做的卷发,审视镜中的自己,不觉翘起唇角。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尹长明跟在我身后,背佝偻着,头发油腻,怎么看怎么是个糟老头。他大我七岁,已经年过六旬。
民政局工作人员是位中年女性,听说我们这么大年纪要离婚,自然先调解。我打断她的好意,温和而坚定地说:“我已考虑了三十年,真的确定。麻烦帮我们办手续。”
在工作人员征询的目光中,尹长明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我,自由了!
早在两个月前,我已为自己租好新居。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儿茜茜帮我在网上买了自粘墙纸、PVC地胶,简单装修布置。
坐在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心里翻涌起久违的幸福,不禁流下眼泪。
茜茜坐在我脚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嘴角漾起甜蜜的笑容:“妈妈,我真为你高兴!”
我抚摸孩子的头发,内心深叹,如果我早如今日这样坚定,该多好!
02
我和尹长明的缘分,颇具戏剧性。
八十年代初,在闭塞小山村,父母潦草地将我许配给邻村人。听说那人性情暴虐还奇丑,我很不乐意。可父母收过彩礼,在还没见过面的情况下,便将我强塞进夫家院里。
宴席当天,外面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我在屋中独自饮泣。忽然,门外一个男声问:“丫头,你哭什么?”
我急忙收声,紧张地抓住衣角,不敢发出响动。
男人又说:“你是不是不愿嫁?嗨,也难怪,新郎确实难看!”
听他这么说,我哭得更凶了。以前别人说新郎丑我还将信将疑,可这男人显然是新郎家宾客,他也那么说,等于证实了传言!
正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门从外面打开了。是那个男人!
屋里很黑,反衬出他身后巨大的明亮,恍若天人,我看得痴了。他也愣住,用力凝视我的脸,突兀提议:“跟我跑吧,去城市!”
这男人,就是尹长明。
我当时年轻,孤陋寡闻,对城市满脑子迷幻臆想,毫不犹豫坐上他的车。他说自己是大工厂的货运司机,没事就可以把车开出去。
“以后这就是你的专车!”尹长明意气风发地许诺。
我仰视他的剑眉星目、挺直鼻梁,感觉他好似故事里的英雄。
一瞬间,爱情就发生了。我当时并不懂那是什么,只感觉心酸得想落泪,既委屈又喜悦,既失落又满足。
03
路上我才知道,他并不是男方亲友。男方一位家属回乡庆贺,走半道车坏了,尹长明遇见帮着修了车,便被邀请同去。
谁料他会拐跑新娘子?家里不知会怎样大乱!我本就是不受宠的女儿之一,这下,彻底没退路了。
车开了近七个小时,尹长明的家乡到了。
那是座以出产水泥闻名的工业城市,空气中漂荡着肉眼可见的黑灰。城里只有两条路,平行着贯通东西。
尹长明是水泥厂职工,父母早逝,独自住在青工楼,十几平的大开间。没多久,我们就在这结了婚。日子紧凑、磕绊,但喜气洋洋。
如今回想,青工楼里度过的四年,是我们最好的时光。
女儿茜茜三岁时,厂里给分了一套两居室,尹长明还在托儿所为我找到事做。有工资,还能照顾女儿,日子美好得像个梦。
托儿所是厂办的,工作人员大多是职工家属,孩子们午睡时,小媳妇们便在一道互相取经,学新式的毛衣或刺绣花样。
这些是我的长项。我娘家穷,女孩必得学些缝缝补补的技术,才不至于穿着破衣烂衫出门,自然练就一手好针线,总能在破洞上缝出一朵花、一片叶、或者小动物。
一天,有位大姐说起我买菜布兜上绣的蝴蝶,大家吵吵着要看。我拗不过,美滋滋回家去取。门打不开,是从里面反锁的。
我拍门,叫尹长明。里面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伴随咯咯的轻笑。
女人的轻笑。
04
过了天长地久那么久,尹长明打开门。
写字台前倚着个女人,闲闲地抽烟,闲闲地看我,仿佛她是主人,而我是个冒失的客人。
我慌乱地翻出布兜,小跑着出去。离开时还小心翼翼拉上房门,不让锁子带出脆响,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走出很远我才缓过神,我干嘛要躲?
可来不及了。那匆匆一面,已使尹长明看透,我是个任人宰割的女人。从此,他的风流韵事不再刻意避我,反而是我躲着不回家。
那女人是自由市场上卖衣服的,烫一头小卷发,扎成辫子在脑后歪着,像一蓬潦草的蒲公英。嘴涂鲜艳口红,脚踩同样鲜艳的高跟鞋,衣服裤子都怪模怪样,据说在大都市很流行。
总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围在摊前,将钞票一张张塞进她手里,那么心甘情愿,那么求之不得,与尹长明一样。
一位好心大姐以过来人的口吻劝我:“忍忍就过去了。男人上了年纪,自然就玩不动了。”
我木然地抬头,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未来的路。
05
在我几尽绝望时,转机出现了。
市里来了位南方商人,颈挂拇指粗的金链,身穿花里胡哨的衬衫,操着变形的普通话,说来考察水泥厂。厂领导轮番设宴,将小城最珍贵的食物塞进他凸出的肚子。
然而考察了一整,他分文没投,反而带走了小城一道风景——那个卖衣服的女人。
尹长明低落了不少日子,之后,我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年。1991年9月,厂子弟小学开办首届学前班,茜茜正好够五岁,提前成为小学生。
我和尹长明文化不高,对学习上的事没要求,全凭孩子兴趣。岂料开学两个月,老师来家访了。
那老师姓陶,教美术,长相清秀,气质卓然。她殷切地说,茜茜很有绘画天分,问我们是否同意让孩子跟她学习,一周上三次课,每次一个半小时,收5块钱。
一个月60!尹长明的工资算比较高的,也就184块7毛。而我时常替人织毛衣、绣花样赚些零钞,与工资加起来也才百来块。让孩子每月花60块学画画,我认为开销不起。
尹长明斜了我一眼,满面堆笑地对老师说:“别听她的,乡下女人没见识。我们茜茜有这方面才能,您又肯教,少吃两碗饭、少穿两件衣也一定要学的!”
没想到他对孩子这么上心!我又惊又喜,赶忙收回自己的话,附和他的决定。
岂料,我又错看了他。
06
茜茜很争气,接连捧回奖杯、奖状,作品还入选少儿绘画杂志。尹长明时常念叨,这多亏陶老师尽心指导。
托儿所大姐提醒我:“陶老师年轻守寡,跟你家尹长明走得勤,你得防着点。”
我笑着穿针引线,试图开始新的绣样:“不会的,陶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我家尹长明,是为了孩子才去她那。”
大姐了解地拍拍我的背,发出多年前的老生常谈:“再忍忍吧,男人嘛,上年纪就好了。”
我自然忍得。孩子学画四年,尹长明忙活些什么,我们心照不宣。可茜茜真心爱画画,也学出了样子,我怎能破坏她和陶老师的关系?
为了茜茜,我不但从没发过怨言,还时常招待陶老师做客,一道道布菜,一杯杯敬酒,妹妹长妹妹短地亲热待她。
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能看天意。
或许是上天垂怜我,过了一年,陶老师死了,是情杀。除了尹长明,她还有别人。人们甚为惊讶,原来陶老师清净如莲的面目下,竟藏有如此不安分的心!
年逾不惑的尹长明经历了一场锐痛,失去野花,并失去引以为傲的司机身份。
与此同时,水泥厂风光不再,时代变了。
07
1998年夏天,我们家收到三条消息。
先是托儿所解散,职工家属全部清退。再是水泥厂大批职工下岗,尹长明赫然在列。最后,茜茜接到美院附中邀请,有机会去省城求学。
尹长明当机立断,举家搬往省城。
他多年走南闯北,积累了一些人脉,模样口才又了得,很快找到为大老板开车的工作。我也在一家毛线店找到活,负责织出成品式样,借以推销商品。有手艺傍身,我俩都饿不着。
然而,生活刚刚平静,尹长明就故态复萌。
他的老板是个女人,年近五十岁,但保养良好,不知怎的对他动了心思,不分时间地点地召唤。
我心痛如绞,质问尹长明为什么再而三地伤害我。
他不以为意地冷笑:“谁还没点爱好?我不赌博、不酗酒、不打老婆,还想方设法给家里挣钱,你就知足吧。再说,你以前不都忍了么?”
我低头绣花,满心浓烈的厌恶。
不久后,尹长明拿回一笔钱,让我开毛线店。不但卖毛线,还出售成品、提供教学。因为我设计制作的毛线织物样式新颖、做工精湛,在手工爱好者圈子里很受追捧。
我的生活有了新目标,对尹长明的所作所为,又都能忍了。
08
他们相好的第六年,我的第二间毛线店开张了。同一年,茜茜如愿考入美院。
入学前,女儿找我谈话,严肃地说:“妈妈,你跟爸爸离婚吧。”
我大吃一惊:“我们过得好好的,离什么婚,小孩子不要乱讲!这话我不想再听见,你要心疼妈妈,就永远不要说。”
茜茜眼中升起受伤的神色,悲愤地夺门而出。
我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可旧有观念束缚着我,觉得凑合也比没家强。何况,我和茜茜都需要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我的第二家店没能维持从前的景况,很快就垮了,赔得一塌糊涂。到2006年,第一家店的生意也每况愈下。
编织技术日新月异,愿意购买手工织物的人越来越少了,愿意为心爱的人手织一件毛衣的人更是凤毛菱角。整个冬天,来买毛线的姑娘都为织围巾,而她们连最基本的正反针都要手把手教。
尹长明笑话我妄图拿上世纪的技艺赚新世纪的钱,落伍了。
我黯然关闭店铺,重新埋头在刺绣上——多年来,我最爱的还是这门手艺,五彩丝线在布料上翻飞,能让我的心归于平静。只是,这同样落伍。
09
没想到,无心插柳。
有一次,我给女儿洗衣服没分好类,不慎染了色,白色外套的后背洇了片浓绿。为了挽救,我连夜就着那团颜色,绣了一副林间孔雀图。
茜茜拿到衣服,惊喜地夸赞:“妈,你简直是艺术家!我就说我是遗传谁!”
尹长明瞥了一眼,不屑地说:“什么艺术啊,乡下女人的玩意,也就哄哄小孩!”
女儿回学校的第二天,兴奋地给家打电话,说帮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美院附近有家专做手工旗袍的名店,店主是茜茜导师的太太,她凑巧看到了那只孔雀,很为绣工和图样惊叹,打听从何而来,女儿趁机推销了我。
我又惊又喜,满身热血奔涌。以爱好赚钱,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如鱼得水,也不过如此了。仅仅一年,我的名号大响,名媛贵妇都来光顾,指定要我的手工刺绣。
我的收入连番上涨,手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宽裕。茜茜大学毕业,教授推荐她去法国深造,我已有足够的底气,和尹长明共摊费用。
然而我们都忽略了,男人也有年老色衰这回事。2010年,女老板移居海外,尹长明双重失业。
我终于熬到这一天,他老了。
10
茜茜学成归国时,我已成为旗袍店合伙人,单独负责一间分店,只有非常重要的高额订单,我才出手刺绣,其余都交给徒弟。
2014年,茜茜嫁给了美院的同事白冬景,两人一边教学一边创作,在本地乃至全国小有名气。
生活蒸蒸日上,只有尹长明给我们添堵!他被抓了,因为piao chang!一个年近60岁的男人,竟因这种恶行进局子,我和茜茜难堪至极。
可尹长明依旧无耻地说:“谁还没点爱好,我……”
“你的爱好就是乱搞吗?你不觉得自己很龌龊、很肮脏吗?你娶了我妈这么好的女人不珍惜,从年轻到老都管不住裤腰带,就没一点廉耻心吗?”茜茜一边开车一边怒斥,声音因气愤而颤抖。
尹长明斜躺在后座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时隔多年后,茜茜再次劝我离婚,我依旧拒绝。
女儿悲痛地蓄满泪水:“你真的需要一个一生都在伤害你的男人吗?”
我无言以对。我们都老了,相互是个伴。再说,当年因为他,我才得以逃出小山沟,否则早成了普通农妇,哪有如今的一切?我狠不下心。
尽管他积习难改,我还是劝自己,忍忍吧,等他玩不动,就好了。
11
可这世上,也有我不能忍的事。
2017年8月,我第一次发现茜茜不对劲。天气很热,她穿着长袖长裤。我拉她换衣服,她 “嘶”了一声。
我慌忙松开手,又觉奇怪,拽住她胳膊,卷起袖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茜茜的手臂上青紫一片,还有一道疤蜿蜒其上,足有五厘米长,尚未愈合。
“怎么弄的?”我甚为忐忑。
她惶恐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要查看她的身体,她奋力挣扎,慌乱中露出了白皙的小腿——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到底怎么回事?”看到女儿受伤,我的心揪成一团。
“就是……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目光闪烁,不敢和我对视。
“摔的……摔的为什么不敢让妈妈知道?”我咄咄逼人。
茜茜沉默了会儿,平静地拉下衣衫,淡然说:“是冬景……不过,他画不出画才会这样,平时待我很好……忍忍就过去了。”
我瞬间崩溃了:“茜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过日子,离婚,马上离!”
茜茜无所谓地笑笑:“妈,我们很相爱,为什么要离婚?我爸那样,你都能忍一辈子,我有什么不能忍的?他又没出轨!”
她推开我,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我被她的话震呆在原地,久久不能挪步。
女儿的遭遇让我明白,错误的婚姻不管忍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正确,不但自己深受其害,还会连累家人。
如果没有我的错误示范,茜茜怎会在白冬景的暴行下偷生!
12
从提出离婚到实行,用的时间比我预计得久。尹长明最初暴怒,后来纠缠,还散布谣言说我老了却不安分。
满身污秽的人是他,反而给我泼脏水,真是可笑至极!
我们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的调解,有居委会的,有电视台的,但我毫不动摇。
僵持到三月,尹长明绝望地认输:“当年以我的条件,找你这无依无靠的乡下女人,就图舒坦自在,没想到你上了年纪却生反骨。算了,算了,都是命!”
他让我净身出户:“不然,我缠也得缠死你!”
结婚三十多年,他连遮头片瓦都不肯给我,这就是我忍了一辈子的丈夫!
我同意了。我们约好,在我生日当天去办手续,权当他送我一份贺礼。
接下来,我租了房子,简单布置,迎接新生。
13
此刻,女儿依偎在我身边,我把她拥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
如果说我和尹长明的婚姻,还有收获的话,那就是我这个美丽乖巧又才华横溢的女儿了。
我绝不能让她像我一样,在泥沼般的婚姻中隐忍一生。
我搂着茜茜的肩膀,正准备用我的亲身经历劝解她摆脱那个恶魔,一声门响,白冬景居然来了。
他抱着一束红色的康乃馨,满脸笑容地走近我:“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恭喜你勇敢开启新生活!”
一看见他,我就想到茜茜身上的伤,愤怒不已。
这个披着人皮的狼!
还没等我发作,茜茜就站起来,挽着白冬景的手臂,巧笑嫣然地说:“老公,妈妈的新生活,也有你的功劳啊,要不是你出的主意,她还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呢!”
我惊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茜茜狡黠一笑:“妈妈,哪有什么家暴?我身上的伤,是我们俩爬山写生时,不小心摔的……是冬景故意让我这么说的,他说你最在意的人是我,果然不出所料……”
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那么亲热,那么般配,那么和谐,那些相爱。
心中最大的担忧烟消云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一生,我如此忍耐,无非也是为了女儿,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她让我彻底解脱。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穿越过漫漫黑暗的长夜,经历过痛彻心扉的过往,终于看到璀璨的星光,有勇气迎接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