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武汉，老家在山东，十多年来，第一次过不一样的春节。
年三十，电话打给老家的亲人。妈妈在剁饺子馅，爸爸在叠“金元宝”，还有春晚的热闹声音，以及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小侄女在喊我“爷爷，你怎么没回来啊”。23日早，一大早就被朋友片哥的电话吵醒，“在武汉的话，保护好自己，一个人，少出门！我还要照顾汤包店里事情，有事情喊我……”
起床，推开窗，雾霾重重。看新闻，“1月23日凌晨，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通告称，自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武汉封城了，我扫视了下厨房、冰箱，已经屯了些肉类、蔬菜，再去超市看看有无需要补充的。
口罩是必备的，N95口罩已经很难买到了。小区旁的中百超市人流爆满，排队的人都绕了半个圈。蔬菜一扫而空，只有星点的菜叶菜帮。
再去附近的武商超市，除了置办年货外，人们也在屯购蔬菜。不知谁搁置了一把称好的泥蒿，扫了一眼价格，“50.7元”。放弃。晚上看到湖北当地媒体从省市场监管局了解的信息，“湖北省市场监管局价监处第一时间电话约谈了中百、武商负责人，提出严正告诫。目前，反应涨价的门店已基本恢复日常菜价。”
地铁站附近，偶遇小菜摊儿，有一对中年夫妇停下车买菜。他举着秤儿正给女客人看。看我凑拢过去，一位摊主道，“大白菜三元一斤。”另一位摊主则说，“本地香芹，六元。”女人叹：“超市都木得了，这已是很良心了。”瞄一眼，男人的车后备箱里已经塞满了年货、菜蔬。有客问老人，“爹爹，这么冷的天，还闹肺炎，你干嘛出来？”爹爹嫌啰嗦，简单一句，“最后一天，卖完就走了。”
焦虑中留守
1月20日凌晨，对面的楼宇还有房间在亮灯，我刷新闻到深夜。这天，网络上“我是武汉人，快出来玩”，“莫挨老子，我是武汉人”之类的玩笑，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增加的肺炎数字、医护人员的感染信息、“武汉加油”之类的呼吁，以及各种应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方法。21日中午，终于鼓足勇气打电话给老家爸妈：“武汉肺炎最近厉害，不回去家了，等年后再回吧。”电话那头妈妈道：“嗯，早上看电视说是很厉害。本来说初二带你看姥姥的，快一百岁的人了，受伤的胳膊都没好……”我说：“要经机场、高铁站的，人流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妈妈说：“那就年后吧！”挂断电话，沉思良久，希望自己的决定不会伤爸妈的心。下午，打开美团，购买了口罩、蔬菜、肉类、水果。1小时左右，外卖小哥敲门，我看到了戴着口罩的他，接过东西，道一声“谢谢”。自己做饭菜，看电影，看书，听音乐。《卢旺达饭店》看得有点揪心，但欣赏乱世中的淡定与自我保持。《卢旺达饭店》胡图族将军最爱的居然是苏格兰威士忌“you know what the Scottish call it？（你知道苏格兰怎么称呼它吗？）”“Uisge beatha--water of life（威士忌—生命之水）”。外事饭店窗外是交战声，身旁是保罗在为图西族救助，他靠在窗前，享受最后一口迷人的威士忌……人各有苦，亦各有喜。“空城”武汉，“不服周”的武汉人
22日10点半，出门办事，叫了快车。与司机师傅一路沉默，透过车窗看街头，似乎一夜之间，武汉人基本都戴上了口罩，而路边店也多有关闭者。23日上午10点，武汉宣布暂时封城。我在网上下了最后一个订单，中百超市的，购置了鸡蛋、挂面、苹果等9样食品，直到深夜，订单状态仍显示“打包中”。又下一单，一春鱼雁无消息。封城，并不代表不上班。在多数人休假的日子里，一线的医院护士在加班奋战，快递小哥仍在送快递与外卖。此外，90后的李峰仍要行过空荡荡的街道去上班，他在武汉的能源系统工作，即使封城，即使肺炎，能源供应是不能缺的。同时，省广播电台的主持人田鹏也要去上班，他的同事们也在忙于采访。听说他捐了口罩，我问他详情。他说，“我把45个N95的口罩，20个护目镜，捐给了台里采访的记者。”我称赞他，他却道，“我没啥，做的只是小事。就当积点德，希望武汉早点好起来！”随手翻看朋友圈，有人说，“好好做事，安静生活，也是一种英雄主义。”也有伤心者，“身边一个熟人走了，12号还带人锻炼，14号住院17号病危昨天走了，武汉肺炎，儿子现在也感染……”“我们小区死了两个人，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一千米。但应该是正常死亡，与肺炎无关。”葡萄酒编辑牛哥告诉我，“在汉口，我身边有两个亲戚，一男一女。一个六七十岁的男性，医院隔离用药后，已经退烧，在恢复中。一个四十多岁女性，因为医疗资源紧张，没有及时排上号，今天下午片子才出来，还没用药，因为年纪轻，注意休息，免疫力强，就好了……”关于年夜饭，他放弃了外出就餐的计划，决定下厨做一桌给家人。另一位武昌美食爱好者欣欣决定宅在家中，开玩笑道，“我囤的蛋白棒巧克力，都能宅弎月儿了，就怕酒不够……”记得武汉人总爱说“不服周”，考究后发现这个词源于荆楚时期，楚国不服从周王朝的约束，屡次与周朝抗衡，并进入中原称霸，后更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意指楚人就是不服输。年三十，封城第二日，有人想出城，有人想进城，更多的是留城。上午，迟迟醒来的我收到了中百仓储（多点）的电话，姗姗来迟，“舒先生，很抱歉，这里只有一个快递员，而且您的单子很多物品缺货了，这样即使送出，也划不来。您可以来店里购买。”我领了她的好意，退掉了订单，多为他人考虑啊。下午四点，天气阴雨，我戴好口罩，出门发现小区通知，“为保障全体业主的安全，即时起所有外卖、快递、访客人员不允许进入园区。如有物品需要领取烦请各位业主到门岗自行领取！特殊时候请各位理解与支持。”中百超市顾客很少，和昨日完全不同，货架上的蔬菜多半是空的，但有一批蔬菜进来，服务员们忙着清点。有女客问价格，阿姨说，“中百不涨价。”看着货架，晚上做什么呢？我买了鲜肋排、油麦菜、上海青、萝卜、鸡蛋等，加上原有存货，一人可以吃数天了。且不管，一个人的年夜饭，在这样疾病蔓延的日子，我要提高免疫力！饭后，好奇留在武汉的朋友们年夜饭怎么吃，一遍看朋友圈，一边跟几个朋友聊天——活泼的栗栗还从来没有低落的时候，“今年的春节有点特殊，不用赘言！全国人民都心系武汉，但是这年还是要过的。年夜饭我掌勺做了六菜一汤，作为被封城的武汉人，我们不出门，不拜年，不聚会，最后大概会胖十斤吧。武汉，加油！我们都加油!（尽管我特别不喜欢“加油”这个词儿）。新年快乐！”莎莎远在深圳，她的妈妈在武汉，父亲则在咸宁。她与我心有戚戚焉。“一个人的年夜饭，一家三口被封城隔在三个城市，作为一个武汉人，这时候只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平安健康。”能源系统的李峰，大年夜还是上班。他的年夜饭是工作餐，看起来还不错，一荤一素，外加一杯酸奶。“图片不要外发哦！上班很辛苦，也不想发图，免得被人喷。”办理完客人的退单后，粤菜主厨栋哥吃上了同样留守餐厅小兄弟做的粤菜，鸡锅、牛肉丸、煎饺、山溪鱼，他说，“意思一下而已。”哈！老广始终注重年节。
餐厅老板郝乐一直关注疫情信息，看到医务人员年夜饭吃泡面的图片，按捺不住了。大年初一下午，他召集滞留武汉的员工开会，“目前武汉封城，所有餐厅关门，不知道医护人员们每天是否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我有个想法，征求大家意见……”于是，六个人留守，开始免费送汉口城区的饭菜，“任何医护人员有饮食需要，请及时与我联系，有车有人，汉口城区半小时内基本都能送到。”我问栋哥，“那你们怎么分工？”栋哥说，“郝乐负责接电话下订单，我跟小兄弟们一起下厨做饭菜，每天50至80份。”封城前一天，木木抵达了成都，“一个月前就定了来成都的机票，没想到到成都的第二天武汉就封城了，住下后第一时间向当地社区报备，自行隔离。新区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上门了解情况后，每日两次测量体温，监测动态，大过年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深表歉意……今天除夕，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安健康！”见此，大家纷纷留言希望她保重。木木，一个热爱烘焙的年轻妈妈，四年前从国企辞职，有了自己的烘焙工坊，希望她能够平安度过这个春节。因为旅行团年底结束，小默即结束了旅行，他转机重庆，同样面临着隔离。“大年三十，祝大家新年快乐！因为是武汉的，目前在重庆我被隔离了。我觉得还是要说声感谢，这才是真正为一方百姓负责的表现……”深夜九点五十，在妻子跟孩子视频完毕后，湖北省电视台编导郭晓明从江岸区的家里出发，他头戴帽子，面戴口罩，手穿塑胶手套，提着送给妻子的便当。下班后，他与母亲下厨房给妻子操持了特殊的年夜饭，电饭煲里是碧绿色的竹米饭，便当盒中则是炒菜，还有煨的土鸡汤……因为封城，这天上午，他迅速抢购了一批药物、蔬菜，花费一二千元，其中，N95口罩已经上升到35元一只。
微雨的天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有车也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步行十分钟，抵达武汉红十字会医院旁边的丁字路口，夫妻俩相约的地点。远远望着医院门口停着救护车，忽闪着灯光。他的爱人急诊室护士长关秀丽刚刚下班。取了饭后，关秀丽回到就近的如家酒店。为了避免感染与被感染，她已经有一周没有回家了。武汉红十字会医院（协和与江汉区共建），距离华南海鲜市场最近的医院（优抚医院与小诊所除外），承担着收治新型肺炎疑似和确诊患者的任务，是一线中的一线。新型肺炎刚发生时，在医院，从白天接班，忙到夜里八九点，甚至十点。她要做好隔离、防护、排班、消毒等工作。在家里，与郭晓明协商后，她回家即“自我隔离”，鞋子脱在外面、外套快速放阳台、清洁面部、洗澡、进自己房间休息、分餐等等。疫情转重，考虑到老人，她就住进了附近的如家酒店，方便上下班，也方便“自我隔离”。从前天开始，郭晓明注意到妻子的情绪波动不小，他安慰她，“我照顾好家里，你奋战一线，放心。”18岁起，关秀丽就进入了急诊室。后来，在武大读护理研究生，拿到了副高职称，至此从医25年。郭晓明相信只有全力支持，才是对一线妻子最好的新春祝福。回到家后，郭晓明收到了妻子的信息，“饭不太热。”原来郭晓明匆忙之间忘了拿充电的底座，导致电饭煲里面的米饭变冷了。葡萄酒编辑牛哥的爱人在武汉儿童医院儿科上班，博士毕业后，从医十余年，正常值班给小孩看病。正好年三十，爱人休息，他做了一桌湖北菜，有菜苔、藕汤、鱼丸等。初一一大早，爱人又去值班了。牛哥说，现在已经有部分儿科、骨科医生调出了，她现在与部分同事负责儿科的日常工作，假如后面有变动，也会听从安排。医务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家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新年。图、文 / 舒怀
编辑 / 王迪
回到了湖北农村，我妈却说：“在乡下戴口罩，要笑死人咯” | 镜相
仅仅过了一晚，武汉的街头就变了模样 | 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