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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森林消防员的水深与火热 | 眼光

眼光工作室 湃客工坊 2021-05-02



程雪力是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里的一名消防队员,同时也是摄影师。三月,新冠疫情喧嚣未停,消防总队已经扑进山林里,和烈火缠斗了整个春季。六月,凉山冕宁特大山洪,他和队伍们一头扎进水里。



我们在扑救山火时,要想尽一切办法,灭了它。但在山里,如果没有火,可能很难在火场上生存下去。烤火取暖、生火做饭再到扑火过程中的以火攻火,火场上更需要火。
就像在水灾抗洪时,即使洪浪滚滚,往往最缺的是饮用水。
这其中的对立与依存关系,让人对自然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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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程雪力自述 



一次回乡
一次难得的休假。刚回到老家云南建水,表哥就和我抱怨,“今年干旱太重,田地里的很多庄稼被晒死了,就连我们小时候游泳的河流和鱼潭都快没水了,一些人家几乎没有收成……” 
我马上接过话茬,“天干是福!”他觉得我在瞎说,但的确是我当下第一反应。今年6月以来,我和我所在的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先后在冕宁、木里、金堂、乐山等地抗洪救灾,水成了我们的“冤家”。 
一路上,我从左边的车窗望出去,果真曾经游泳的小河和鱼潭都没水了。看着干枯的塔冲河和没了水的鱼潭,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十七八年前游泳捉鱼的日子。
那时一放学,几个小子就约着去河里游泳,大家可以在几米深的水塘里玩捉迷藏,捉到人才算赢,但水下有什么东西,我们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同学的弟弟和另外一个孩子游泳时被水淹死了。我们当时很害怕,大家都在说,水塘里肯定有“水鬼”。
一场救援 
童年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暴雨洪水撞击我的思绪。今年入秋后,我以为抗洪抢险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秋天的汛情更为严重。 
赶到成都金堂时,已经停水停电,旁边村民在议论:“至少有100多人没有出来,有的是要死守自己的家,有些是生病的老人和小孩,自己没法出来。” 
我和战友们乘着冲锋舟,划开浑黄的洪水,向远处水面露出的楼房冲过去,试图寻找更多的被困者。船上有人看路,有人盯着发动机,怕被杂物缠住,有人盯着树枝,以免扎破橡皮艇。水下未知的世界,依旧让我惧怕。 
第一个被困的四口人家找到了。当时水已经漫到了一楼,快要接近二楼,70多岁的老人手脚都不方便,尝试让老人骑在消防员的脖子上,但门框拦住了老人。后来找到一把靠椅,将老人抬上去。那时家里的水已经在脖子处,大家合力将老人举过头顶,一点点地,转移到皮划艇上。
村庄里,洪水汹涌湍急,水底暗流涌动,空中几只鸟飞掠过……我们乘坐的冲锋舟经常被杂草、塑料袋缠住螺旋桨,战友王鹏和吴文清不时跳入深水里清理杂物。
经过一处水势平缓的地方,周边即将收成的大片玉米全部被淹,前方不远处,两棵相距三四米的松树冒出树尖,动力皮划艇完全可以从中通过。
但农村出生的王鹏突然叫停了驾驶员,他说自己老家那边的墓地就喜欢栽松树,距离和这差不多。我们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改变路线,绕过此处,舟上一片默然。 
放眼望去,四处狼藉,水里泡着已经死去的猪、鸡、狗……也有些幸运的牲畜活了下来。洪水来到乐山市粟双旋村的时候,54岁的村民谢全意撤到楼上,看着自家狗狗在楼下的遭遇一点办法都没有,小黄狗使劲往楼上爬,但还是被洪水冲了出去。多亏前几年种下的几棵果树,把狗狗拦了下来。
村庄被洪水冲成了一座孤岛,围困在浑黄的洪水中,漫出的大水冲断了通往外界的唯一公路。对老人们来说,一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突然发生,随之而来的冲击难以形容。在他们心里,被洪水围困的不只是家,也是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倏然之间,浑黄的洪水来了,附近的路被淹没,家里的家具像积木一样被卷进洪水中……
一种反差
与泡在水里的下半年不同,我们的上半年几乎都在山里。
今年3月末,木里森林大火的最后一战,我们四川森林消防总队采取以火攻火、燃烧隔离带的方式发起最后的总攻。
那天凌晨,弟兄们抓住风力小、气温低、火势弱的时机,兵分四路:凉山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从火线的南侧山脊开始点烧,阿坝森林消防支队马尔康大队从北侧的山脊线进行点烧,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前指在对面山上能观察到整个火线的地方指挥,其他森林消防和消防救援队伍从山下向山上架设储水囊进行供水清理火场。
马尔康大队大队长高吉永和战友们先用油锯打开防火通道,然后依托山脊线高压电线(无电)下的通道,进行点烧。另外八名消防队员携带风力灭火机跟进清理,让火势向东侧林区进行燃烧,绝不能越过防火隔离带。打到哪里,立马跟进用水泵清理、打湿,确保万无一失。
火势一旦越过防火隔离带向西燃烧,那就前功尽弃了。
点烧进入最后攻坚时段,距离山顶300米的地方是一个“葫芦”地形的通风口,高吉永有点不敢继续点烧,只能迅速开设防火隔离带。指挥部在对面观察火势,实时报告气温、风向情况,高吉永等待风向稳定后,把周边的安全区域扩大,做好了退路,才敢接着点烧。
最后100米左右,火势突然增大,越来越烈,消防员们把身上浇湿,用两支枪头对着火来的方向使劲喷射。火势最终迎着对面的火烧了过去,两个火头碰撞后,这场打了10天的大火,终于扑灭了。
这场大火,过去快半年了,即使休假在家,还会时不时想起,串联起小时候的记忆。
那年我大概六岁,和表弟在外婆的西瓜地里守西瓜,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表弟提议,“把草点燃,烤一下火咋样?”“不要点吧,会烧到窝棚的”,我有些担心。“没事,能整灭。” 
没到两分钟,火燃了起来,越燃越大……我们使劲扑,一点作用也没有。火,再也无法控制,我俩拼命跑了出来,整个窝棚瞬间是火,大火把我们逼到了远处一处空地上。“着火了,烧到人没有……”周围邻居们喊了起来。好在最后人没事,外婆也没怪罪我们。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接触火灾吧,没想到多年以后,成了我和战友们一次次出生入死的现场。 
一次反思
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置身那个环境,才会试图去理解它。经常有人说,这一切本可以避免,但我们很少反思人类自己的生活方式。数据显示,97%以上的森林火灾是人为因素。扩大耕地,围湖造田,乱砍滥伐等因素都加剧了洪灾程度。如果一定要指责的话,一定是人,不是火与水。
我们在扑救山火时,要想尽一切办法,灭了它。但在山里,如果没有火,可能很难在火场上生存下去。烤火取暖、生火做饭再到扑火过程中的以火攻火,火场上更需要火。就像在水灾抗洪时,即使洪浪滚滚,往往最缺的是饮用水。 
这其中的对立与依存关系,让人对自然心生敬畏。
当自己拿起照相机站在角落里的时候,就能看到角落里的人。我在火灾现场吸进去的每一粒沙子和灰尘,在暴雨洪水中经历的雨和浪,都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像素,最终成为了一张张有意义的照片。
若干年后,这些照片就会成为时间的线索,像一把钥匙那样,可以打开记忆的储藏室,赋予它一段过去与未来。

摄影、文字 / 程雪力

文字编辑 / 王恒婷

编辑、设计 / 宗辰

运营 / 胡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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