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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名校本科到双非硕士:看不见的学历逆行者 | 镜相

安之若树 湃客工坊 2022-04-11
采访并文 / 罗明旭、费悦文 、马诗茵、 袁协琴 、潘晓蕾
指导教师 / 许燕
编辑 / 林子尧
3月11日,2022年国家研考线发布。2022年共457万人考研,远超去年2021年377万人,成为近10年考研人数最多的一年。考研热逐渐升温,研究生入学门槛也随之增高。背后是百万个逐梦的身影,能拾级而上的都是幸运儿。有着靠考研逆袭名校的励志范例,自然也有着从名校到双非院校的考研人。落寞者的故事,一样值得记录与理解。
深夜十一点,校园慢慢变得安静下来,明晃晃的路灯把张佳悦孤零零的影子倒映在柏油路上。
“我就是一个正常地、努力地读研的状态。”在Y大度过一个月的张佳悦说道。对她而言,这只是另一个呆在图书馆完成科研任务的寻常晚上。
24岁的张佳悦本科毕业于北方某211高校。不幸的是,二战考研失利,她与心仪的更高学府失之交臂,被调剂到了Y大——一所与预期不符的双非院校。张佳悦坦言,备考的日子“几近疯狂”,而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让她一开始就觉得特别不甘心。
为了纾解心结,张佳悦做不到既来之则安之,只能奋起直追,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努力缩小距离。
根据教育部公布的数据,2022年考研报名人数达457万人,首次突破了400万大关,再创历史新高。对比起2017年考研报考人数首次突破200万大关,2022年考研录取率的分母值则整整增加了一倍,考研的竞争压力与日俱增。尽管近年来研究生招生人数不断扩招,但不断膨胀的分母,让这个数字显得格外渺小。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很多人与张佳悦一样,选择了调剂,而这往往意味着来到一所比自己的本科学校更差的院校就读研究生。对这部分学生而言,从“名校本科”考到“双非硕士”,被动大于主动的选择让他们陷入了充斥着迷茫和纠结的精神内耗中。

对于包括张佳悦在内的大多数人而言,如何与自己和解,重新出发,可能会成为接下来一段人生中的主旋律。

“就好像冥冥之中
命运就是不想让我去”
张佳悦和陈梓楠,两位自小求学路途顺畅,本科就读于名校法学和统计学专业的学子,却同样踏上了考研二战的征途。
本科毕业前夕,张佳悦参加了第一次考研,选择报考自己的本科院校,“觉得第一年准备都很不在状态。”首战遗憾落榜,而二战由于英语分数未过线,张佳悦依旧没有考上理想学校。 “就差一点点,但我想如果就差一点点,就是命里不该去那,就算了。”
而陈梓楠也同样又一次被命运捉弄。回忆二战出分那晚,深夜十二点多,母亲询问成绩,她骗道没有,翻身继续装睡。母亲走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刚刚关掉的电脑屏幕,已然得知的不理想的分数在黑暗中发着刺眼的亮光。
相比于一战查分时的期待、紧张、失望的心情,这一次陈梓楠的焦虑减轻了一些, “虽然不是非常理想,还是能够接受。”但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鼓足勇气把各门分数告诉了母亲,而母亲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平淡冷静。
回忆起二战备考期间,张佳悦说当时自己将目标转向了其他学校, “我想第二年如果我还考本校的话,我可能不会想学了,觉得没学起来没动力,我就想给自己点压力冲一冲。”与此同时,她还在准备难度很高的法考。
在考研和法考双重压力的促使下,张佳悦说在整个二战过程中始终感觉自己“挺在状态的”,她形容自己那段时间的学习“几近疯狂”。堆满了各种书和资料的书桌,成为了张佳悦最亲切的地方。每天只敢睡五个小时,连吃饭、休息似乎都成了一种奢侈,而只有在书堆前才能让她安心。

张佳悦备考时的书桌
而陈梓楠和张佳悦有着一样紧张备考状态,和众多考生一样,焦虑到失眠。 “我一般用这个策略,就是刷生物的题和背英语单词,然后背一背才能倒头睡,但一般其实那时候也很晚了。”她说这是当时唯一让自己能够入睡的方法。
而午觉时,陈梓楠坦言自己无法到床上真正睡个好觉,而是选择去沙发上小憩, “到沙发上睡,虽然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能够让我的心理上舒服一点点,因为不敢让自己很舒服。”她笑称就像是学习释迦牟尼面壁, “劳其体肤”来缓解心理焦虑。
说到临近考试的那段时间,张佳悦说起了考前一晚酒店订错、隔音很差、复试的坏天气等意料之外的事件, “就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就是命运不想让我去的感觉。”张佳悦摇摇头。她说其实二战备考状态比一战的好很多,备考准备的也比较充分,所以更加害怕自己辜负这次努力。

而陈梓楠的心态却有不同,她坦言“那个时候已经不太焦虑,没什么压力了。”由于理科的学科特性,陈梓楠说自己在备考、模考和正式考试结束时,始终感觉到这次的结果可能依然不太理想。 “能不能考上想去的学校或者说能不能调剂到好一点的地方,我考完没有想过之后的这些问题,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当现实背离理想,

妥协还是重来?
二战再次失利的结果已然无法改变,对于张佳悦来说,再战不仅意味着又一年的时间成本,更考验社会渲染的焦虑情绪下强大的自我承受力。在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二战背水一战时,张佳悦就想好“我不可能再三战了”。
一战考研失败后,在之后持续半年的备考过程中,不甘和压力一直攫住张佳悦。一战时的差一点点我就上岸了,即使二战时每天只敢睡五个小时的备考作息,张佳悦依旧没能圆梦。付出了努力却得到差强人意的结果,张佳悦安慰自己也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摆在眼前的路逐渐清晰,是勇敢逐梦还是接受现状?经历了一战失败后一年的心态煎熬,张佳悦不愿意再拒绝任何一个上岸的机会了。
张佳悦就读的是刑法专业,她对这个专业饱有热情,希望就算调剂也能够在刑法专业继续深造。 “刑法专业本身比较热门,调剂名额很少,很多学校都不放调刑法的名额”,深知名额有限,在收集好往年调剂信息后,张佳悦没有太多纠结哪个学校。
在填报调剂志愿结束后,Y大第一个给张佳悦发送了拟录取通知,并给她4个小时的考虑时间。按照往年刑法专业的调剂经验,除了Y大有专业调剂名额外,另一个位于长沙的双非一本高校也有刑法名额。相比起Y市,长沙作为湖南省会,资源优势和展前景显然更好。
而此时,张佳悦还没有等到这所学校的面试通知。 “我就想要不要等一等那个学校, 后来想一想学校不确定性也很大,如果刑法没有调上,我要去别的专业,我又不想  读。”留给她考虑的时间一点点减少,接受调剂志愿时间紧迫性让张佳悦不得不将一个原本的保底项作为首要选择。至少,Y大的offer让张佳悦感受到自己对未来的掌控感。

张佳悦收到Y大的调剂录取通知
从名校本科调剂到“双非”高校读研,张佳悦的选择和同龄人似乎格格不入。 “我会选择Y大是因为我应该会想要考博的,所以我当时去看了Y大官网的导师,有看到比较心仪的导师,综合来说,是相对而言还不错的导师,觉得对读博会有帮助,然后跟她发了消息之后,最后才选择Y大。”
对于Y市这座滨海小城,张佳悦的好感度也很高。 “我当时会选Y大有一个原因是:我之前调剂的时候给各个学校打电话问她们调剂资讯,问北京的学校她非常冷漠,其它城市的学校她们都不接电话,但是我当时打Y大电话时,接电话的老师就特别温柔。”
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学统计学的陈梓楠从考完就意识到自己今年考的还是不行,她坦言“我做专业课的时候真的很崩溃,就是在做的时候很崩溃”。从考完到查分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同于张佳悦“不可能再三战”的笃定,陈梓楠坚定的是她目前还不想工作。

“我现在还没准备好”。一战失败后,陈梓楠尝试去找过工作寻找新的方向,但要么就是用人单位看不上她,要么就是她不想去,迈出象牙塔的第一步比她想象的艰难很多,陈梓楠认为自己的能力也许还需要再提升,于是决定二战。虽然二战的成绩够不到理想院校的门槛,而她能够拿着入场券再次回到校园这件事本身就令她心满意足。

怎么适应巨大的落差感?
适应新环境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作为一个南方人,张佳悦第一次进入Y大的澡堂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不过这还不是最痛苦的。她们每周都会查寝”,这是张佳悦在本科学校没有感受过的生活片段, “宿管阿姨每周都会来检查,看我们叠被子没有。”
张佳悦自嘲道,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人检查这些东西。
而相较于生活而言,学习方面更让张佳悦感受到了不小的落差。张佳悦在Y大明显感到学习氛围没有本科学校浓郁, “虽然我本科宿舍的室友都不怎么去图书馆,但两所学校的环境还是非常不同的。现在周围的同学都处于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
坠落“云端”的不止张佳悦一人。在Y大这样的校园里,调剂并不是一个罕见的词汇。在一节宪法课上,老师让所有人自我介绍,询问大家本科学校是哪里,来到Y大是一志愿还是调剂。许多来自像西政、法大这样双一流高校的学生,语气中多少会夹带的一丝遗憾,表示自己只差一点点就上岸一志愿了。
而最让张佳悦印象深刻的还是在政治课上遇到的一位同学。 “她是民法专业的,本科来自法大,不管上什么课都会带一台笔记本电脑,早早地坐在第一排,然后打开一个文档等老师讲课,尽管一节课下来发现自己只能记几句话,因为老师上课输出的内容真的不多。”
“我想这应该是她在法大留下来的习惯,或许法大的每个老师讲课都很有知识容量。但但这样的习惯在我们现在的学校就显得格格不入。”张佳悦试图用这样的猜想来把这位同学的行为合理化。 “我跟她聊过天,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有一些傲气,她心里肯定是不甘心的。”
张佳悦说自己经常会与同学聊一聊本科的经历。与张佳悦不同,尽管陈梓楠身边也有一些这样调剂来到如今学校的同学,但是她跟她们交流的时候都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我们班有一个本科民大的同学,但是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从来不谈本科的这些东西。我觉得没有必要,不想让别人特意突出我的这个身份。”
陈梓楠对新环境的不适应,从踏进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和她本科时期所在的城市相比,新学校所处的城市,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教育资源上都明显有着明显的落差。这是坐落在西南西北落后地区的考研B区高校的普遍情况。
除了城市,老师的质量、校园的环境、学习的氛围,方方面面都能让她感受到一种肉眼可见的差距。 “举个例子来说,本科的时候不管多晚下自习,好像校园里都有人走来走去。但是在这边,晚上路上空荡荡的。”当被问到是否能感受到同学层次的变化时,视频那头的陈梓楠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我们可以下次换个地方聊这个话题。”陈梓楠坐在实验室的工作间,周围不时有同学走来走去。

从工作间出来后陈梓楠所拍摄的校园

在前进的生活中与自我和解
张佳悦更擅长在不够满意的现状中找寻亮点,心态平和地面对一切。主动融入当下的学习生活可以看出张佳悦在慢慢和“双非硕士”这个身份和解。
“周围同学都很友善,我也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张佳悦觉得北方人真的很热情,自己来这两个月,已经收到来自同学们的四五波水果。老师上课的内容对张佳悦来说也很有价值的,许多知识都是她本科没有涉及到的。值得庆幸的是,张佳悦选到了自己心仪的导师,导师也十分尽责。她的日常就是呆在图书馆、跟着老师做课题、和老师探讨论文、认真学术,每一天都很充实。张佳悦一直在保持着一个努力学习的状态。
现在的学习氛围虽然比不上本科,但也有不少爱学习的人。 “我们班有个同学在平时的与她接触中可以感觉到她非常勤奋刻苦,而且她的这种学习态度也能带动到我。”
她还会举身边的例子开导自己, “之前看到有一位教授的履历是本科清华,研究生是不太知名的学校,然后博士又是清华,说明这样的情况是很普遍的。”张佳悦坚信只要自己有能力,在研究生阶段加倍努力,也能收获令自己满意的结局。
当然,张佳悦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我考上了名校,是不是会遇到更好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人生会变得不一样。但“从名校本科滑到双非硕士,就是失败”或许是个伪命题。
是否拥有名校的头衔,对现在的张佳悦或许已经不再如此重要了。她坦言,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读博或是考公务员。 “如果我选择继续深造读博,其实研究生中间学历就是一个跳板,它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最后不去读博的话,我或许会选择去考公务员,公务员考试更多的会看重学历,学校背景因素的考量次之。”正如张佳悦所说,自己是经过各方面的权衡考虑,才会来接受这边的调剂。张佳悦承认自己是有名校情结,因为这是对自己的肯定和证明。但与其一直纠结,她觉得,放弃对名校带来的身份幻象,回到现实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而陈梓楠现在的生活仿佛和本科没有很大差别,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上课自习、会为了考试而发愁、也会海投简历找实习。对于未来是否会读博提升学历,陈梓楠说,自己一直在犹豫。博士招生一共有两种方式,申请考核制和考试,但是最终都绕不开导师是否愿意接收自己。对于自己双非硕士的身份,陈梓楠认为在面对各大名校毕业的竞争者时,自己没有把握能找到心仪的导师。而如果毕业后选择就业,就业的竞争压力也不会小。 “实习我基本投的是金融或是证券公司,但考上名校硕士的本科同学很快收到了那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而我没有。”
但在被问到自己有试图努力做出什么改变时,陈梓楠沉默了。她坦言,自己在刚入学的时候确实想着要多做学术,不甘心自己身上“双非研究生”的标签,但是时间长了可能会发现还是躺平舒服,可能还是没有想好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我有时会问自己,有没有在这个学校的每一个方面都做到第一名。如果没有,就说明即使在这个学校也有进步空间,那也没什么好怨声载道的。”对于陈梓楠来说,用更多努力去弥补,去充实后来的生活,才不至于继续迷茫。正如她自己所说, “花更长时间去生活,就能花更少时间去排斥。”
*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中陈梓楠、张佳悦均为化名,高校名称为随机生成的字母
运营编辑 / Yati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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