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吴筱慧
邹雅琦住在安静僻远的六环。见面那天正逢暴雨，小区沿路的青色海棠果上，水珠接连滑落。她穿着睡衣，素颜，长发披散，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太像《瞬间所有制》中那个妆容精致的清冷“名媛”。她家是复式结构，楼上是卧室和化妆间，衣橱里挂满了古董婚纱和礼服。客厅像空荡荡的货仓，天顶高悬，水泥地板，一盏华丽的玻璃吊灯垂在门口。她买布裁制窗帘，在厕所墙上刷满“吊带袜天使”涂鸦。由于家具以紫色、红色、玫粉色为主，她家也被好友戏称为“胰脏”。 “胰脏”里上蹿下跳着三只小猫，按毛色特征，分别起名小狼、小老虎和小狮子。猫猫们平时和邹雅琦睡一张床，被她唤作“崽崽”，她希望十几年之后，猫猫投胎成为自己的女儿，她会给女儿们满满的包容和爱。
屋外大雨瓢泼，一盆挺拔的虎皮兰守在窗边，我们聊起她最新的创作，直到暮色降临。
“母爱缺失症”
邹雅琦在很早以前就幻想生母另有其人——“不然没办法解释妈妈不爱我”。记忆里，她跟妈妈很少有过温馨的时刻，尤其是10岁以后，妈妈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刚出生的弟弟身上。2017年，妈妈带着年幼的弟弟送她去北京上学，像许多新生家长那样，带着孩子逛几个著名景点、拍照留念。妈妈为此创建了一个QQ相册，起名“xx的暑假”，“xx”是弟弟的名字，妈妈的微信名也叫“xx妈妈”，好像女儿并不存在。邹雅琦说，妈妈带弟弟游玩过许多国家，但从不愿意为她申请出国签证，“她认为我上大学就是在旅游，玩了四年还不知足”。邹雅琦无数次听妈妈讲起她和父亲工作的艰辛，半夜还会收到妈妈发来的手上起茧的照片，配文“妈妈老了”。邹雅琦觉得，这是企图激发她的愧疚感，“好像父母这么辛苦，都是我造成的。”她不敢跟父母分享自己和朋友吃喝玩乐的照片，在他们看来，聚餐、唱K，都是花家里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享乐”。大学期间一次肠胃炎急诊，她向妈妈要医药费却遭到拒绝，并被要求出示日常账单：“我不知道你把钱都花在哪里了”。邹雅琦忘记当时是怎么熬过去的了，在她印象里，“那段时间过得很是清贫”。她发明了“一块钱吃蛋炒饭”的方法，去学校食堂打5毛钱的饭，然后买一个5毛钱的鸡蛋，在宿舍里和着炒一下，就变成了蛋炒饭。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次跟妈妈通完电话，双手都会止不住颤抖，有时候必须到床底躲一会儿才能缓过来。每年妈妈过生日，邹雅琦都会精心准备礼物。图为2020年，邹雅琦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去年，邹雅琦的“母爱缺失症”再次发作，她突然想到了电影《人工智能》，机器人为追逐母爱的小男孩圆梦，让妈妈心无旁骛地爱他一天，“我突然也想花一万块找个妈妈来爱我，一天就够了”。工作室老板建议说，一个妈妈可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不如多找几个，做成一个系列作品。综合考虑后，她决定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用日薪3000元雇7位生育过的女性做她的妈妈，通过化妆、彩排，在72小时的时间里给她完美的母爱体验。她说，既然从亲生母亲那里得不到母爱，那就试试能不能靠钱买到，可能这个东西也没那么神圣，对吧？去年12月，邹雅琦在四个平台发布了招募信息，一共收到两万多条私信，近400封完整简历。妈妈们的年龄跨度很大，70后至00后，最小的只有16岁。她们有的出生于幸福家庭，抱着拯救的心态试图来治愈邹雅琦，有的成长于传统的不幸家庭，女儿替妈妈报名，让邹雅琦“帮着驯服一下”。简历筛选全凭感觉。邹雅琦对一位53岁的单亲妈妈印象最深，她有着一长串头衔， “中国教育学会会员”“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生涯教育理事会员”“清华美院中国画在职研究生”“专栏作家”等等，简历里还放着去年考教师资格证的成绩截图。在她的培养下，女儿从名校毕业，顺利找到工作，接下来母女俩“将迎战找对象和买房子的难题”。邹雅琦想，如果能和她发生一些碰撞，肯定很有趣，“就像打怪刷经验”。但进一步接触后，她发现这位妈妈无法理解她的创作。邹雅琦在母亲面前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出于不甘，她打算在雇来的妈妈面前“放飞自我”，做一个“不乖”的女儿，大胆展示自己作为成年女性的成熟性感。然而，这位身份光鲜的妈妈并不配合，“她觉得我思想过激，走了歪路，还想借妈妈的身份教育我”，邹雅琦不愿意为这种“母爱”买单。最后进入面试的一共有四五十位妈妈。在面试时，她会故意提出一些极具争议的问题，比如“是否接受女儿是同性恋或丁克”“更爱女儿还是丈夫”“如果你的家境不好，女儿无法跟富裕的朋友一起去旅行，你会怎么办”等等。她期待妈妈们讲出自己心里预设的答案：“如果家境不好，我希望她向我表达内疚，而不是告诉我，以后我也会有的，这对小孩子来说太虚无缥缈了。”不过，很少有让她满意的回复。
触碰不到彼此的内心
邹雅琦租来的第一个妈妈19岁，她14岁从父亲的刀下逃走，辍学、打黑工、谈恋爱，16岁时未婚生下一个女儿。紧接着，女儿被男人一家抢走，要想和女儿一起生活，她只能留在男人家当一个身份暧昧不明的保姆。她今年的愿望是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搬出去以后能常回去看望女儿，甚至是接走她。少女妈妈发来的照片自信优雅，身着无袖亮片礼服，坐在一盏透明高脚杯旁，脸庞如白瓷般细腻明晰，像一枝不染淤泥的花朵。邹雅琦觉得，她肯定是经历了痛苦的自我重建，“和我一样，急速地成长起来并且自我拯救了”。出于怜爱和欣赏，邹雅琦免去了面试，直接认定了她。见面那天，邹雅琦在小区门口等待，期待又紧张。少女妈妈从一个县城辗转赶来，不高，穿厚厚的红色羽绒服，戴着毛线帽，提一只小行李箱，鞋跟很厚，“礼貌得有点自卑”，因为没钱住酒店，那几天都睡在邹雅琦家的沙发上。邹雅琦感到幻灭：“她的长相和气质跟我想象的不一样，现实的她只是一个经历了很多苦难的可怜少女”，她本以为是P图过度，后来偶然听见少女妈妈和直播间大哥通电话，才知道那是买来的假照。开拍前一天的午睡，邹雅琦做了在海岛度假的美梦，醒来后，看见少女妈妈坐在沙发上休息。屋子已经被少女妈妈收拾得干净敞亮，阳光从她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洒满了整个客厅。她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照顾自己，把家打扫得整洁漂亮，“我以为那是幸福的开始”，但事实上母爱已经在那一刻达到顶峰，随后戛然而止。因为没有经历过，邹雅琦很难想象真正的母爱是什么样子。她以亲生母亲为原型打造第一个妈妈，妆发、裙子、首饰，甚至身上的味道和语气，都做了精细的设计。邹雅琦让少女妈妈把她当成小孩子或者小动物，叫她“崽崽”，温柔缓慢地对她讲话，叫她起床时，要抚摸她的头发，念纪伯伦的文字：“早上好，小天使，从阳光和云朵里醒来”，然后一起在床上吃早餐、看动画片。她还复刻了幼儿园时期妈妈做草莓饼的场景。将草莓切碎，混合泡打粉，加几勺白糖，放进锅里等待微弱的“滋滋”声，草莓饼软软的味道甜甜的。那时妈妈经常自制一些充满想象力的食物，不像现在，只会重复地炒青椒肉丝。邹雅琦把这样的转变理解为“自我的丧失”：“她以前很爱美，但后来不再有自己的想法，任由身材走形，穿简单的衣服，做常见的饭菜，把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家庭上，而不是她自己”。邹雅琦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打扮，她的青春常会引发母亲对衰老的感伤。为了“报复”，她设置了“琦琦暖暖”环节，在少女妈妈面前化妆，换上漂亮的裙子，然后少女妈妈必须夸她好看，告诉她，这样做并不奇怪。她们来到满当当的衣橱前，几套漂亮的古着婚纱让少女妈妈眼前一亮。她很喜欢婚纱，以前去婚纱店付费试穿过一次，但没结过婚，所以也没能正式穿过。原本的设想颠倒了，出于心疼，邹雅琦变成了讨她欢心的女儿，蹲下来为她整理裙摆、拍照，连连称赞“妈妈好美”。邹雅琦讨厌父亲对母亲进行外貌攻击，“我希望妈妈开心，所以一有机会就夸她好看”。她被拉回了类似的情景，“自动讨好妈妈症”一被激活就无法收拾，她找出一件童装送给少女妈妈的女儿。那是一条可爱的粉色蓬蓬裙——原本她打算等猫投胎做了自己女儿再给她穿——送得很干脆，“但其实我根本舍不得，我只是想取悦她”。邹雅琦还安排了一个情节，让少女妈妈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应付老师关于“早恋、逃课、成绩下滑”的质问。少女妈妈背了很久台词，讲的时候却仍然生硬：“早恋很好，说明我的女儿学会了怎么去爱”，“成绩下降没关系，学习又不是什么难事，她擅长做任何事，不要怀疑她的选择”。“明明都是维护我的话，我在一旁听着却很痛苦”，她感到尴尬，少女妈妈自己都没被善待过，还要努力配合她出演一位爱女儿的完美妈妈。邹雅琦觉得，她和少女妈妈的剧本就像用心编织的一场爱的骗局，怎么都触碰不到彼此的内心。然而在没有爱的家庭里，虚伪其实也是必要的。上大学后，邹雅琦每次跟妈妈联系，都会讲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比如有好好上课，听老师的话，学校的活动丰富多彩，她过着平静充实的大学生活，“但其实我经常逃课，挂了科，也从不参加那些活动。”在邹雅琦看来，和自己妈妈的相处就像打卡《思想品德》课本上的条条规范，“我们之间只有太平，没有真相”。邹雅琦说：“我最多跟她讲生病的事，但她也不会太在乎”，妈妈觉得，只要学习没有很差，以后能找到稳定的工作，够得着相亲的门槛就行。每当妈妈为邹雅琦的未来担忧，她就安慰说，妈妈你放心，毕业的时候有很多企业来学校招聘，“我也会去考教师资格证”。
妈妈，爱是什么？
于旦是她雇来的第二个妈妈，也是一位艺术家，一头及腰的长发，气质温柔，感性细腻。她有一个念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每天晚上都会问孩子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如果回答开心，于旦就会特别满足，“感觉什么都值得了”。早在一年半以前，于旦就通过《瞬间所有制》喜欢上了邹雅琦。那是让邹雅琦走入大众视野的毕业作品，靠着假扮名媛，她在北京免费生活了21天。于旦欣赏她的才华和勇气：“她做的都是我们平时想做但不敢做的事”。面试时，邹雅琦提问：“如果你的孩子喜欢自己的老师怎么办？”她说：“孩子喜欢的人，我肯定也要跟着喜欢，但我要慢慢去观察这个老师到底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是，那可以交朋友，但如果不是太好的话，我会默默潜伏在孩子身边，给他讲小话，早晚有一天把他们挑拨离间开。”邹雅琦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不久，她给于旦打了电话，定好了见面日期。她们一共相处了26个小时。于旦记得，刚见面时她还有些紧张，邹雅琦用那双扑灵扑灵的大眼睛看着她说：“不要担心有摄像机在，像平常一样做你自己就好”。于旦并不太能理解邹雅琦借用纪伯伦《梦游者》安排的小剧场：一对母女在梦游中彼此控诉内心深处的仇恨，梦醒后，母女俩继续相爱，一切如常。妈妈对女儿说：“终于，终于，我的敌人！你终于毁掉了我的青春——是你在我生命的残骸上建立了你的生活！我多想杀了你！”女儿对妈妈说：“多么可恶的女人，又老又自私的女人！是你挡在我和我的自由之间，是你让我的生命重复你自己的命运！你才应该去死！”对邹雅琦而言，这种仇恨就是她和母亲一直紧绷在身体里的东西。不过，在于旦看来，遇见邹雅琦之前，她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妈妈不爱孩子，在她的成长环境中，外婆、妈妈和她，彼此都是相爱的。外婆称呼妈妈“小闺女”，妈妈年轻时身体不太好，每当有亲戚去看望外婆，外婆就会买一件衣服，在内衬悄悄缝200元，让亲戚给女儿带回去，“谁都发现不了”。于旦挑食，有时候多吃了一点妈妈做的饭，妈妈就会非常开心。尽管已经奔四了，但妈妈每次来于旦家中，都会帮她洗衣服、刷鞋。有时候妈妈不懂特殊材质的衣物要怎么打理，洗变形了，于旦会埋怨：“要么你就别给我洗，要洗的话你就注意一点。”这时妈妈就像小孩一样，鼓着嘴坐在一边不吱声。“她知道可能费力不讨好，但还是会想为我做很多事。” 于旦说，“我理解不了母女之间的那种拉扯和怨恨。”当于旦在沐浴间为邹雅琦清洗浴缸、做洗澡准备时，邹雅琦反应剧烈：“妈妈不应该做这么多的，有服务员来做这些事”。于旦平时很注重孩子生活环境的卫生，不放心让别人来做，她回答邹雅琦，妈妈还可以做更多，妈妈能为孩子做任何事。初中时，邹雅琦的亲生母亲看见了暗恋她的男生写的小纸条，于是骂她不检点，还要罚跪。邹雅琦憎恶从小到大受到的“贞操”教育，她想在于妈妈面前绽放自己的女性魅力，“要完全演出对我的爱和包容，不然就不给钱”。她穿着性感的泳衣让于妈妈帮忙拍照，在落地窗前脱光衣服，向她展示美丽的女性身体——“看，妈妈，这是24岁的我，我第一次在你面前给你看我的样子，你一定很陌生吧。你和我都是造物主与大地之母的作品，只是借你的身体产生了我，我并非你创作的，所以我不属于你，我的青春也不是用你的青春换来的，我并不欠你。我恨你妈妈，但是我也很爱你。”计划中于旦没有台词，要做的只是凝视着她，但最后于旦哭得泣不成声，走过去抱住她一直道歉：“宝贝对不起，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不要担心我，妈妈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可能你也不需要我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幸福，你真的很美，我很为你骄傲。”恍惚间，邹雅琦的内心被填满了：“从此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后来邹雅琦把那段裸体独白视频发给了亲生母亲，母亲连着问了十遍：“你拍这些东西让亲戚怎么看？”邹雅琦说，妈妈在意的不是她，是亲戚们的评价，亲戚不会因为你有一个快乐的女儿而高看你一眼，只会因为你的女儿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觉得你也不错，“这是我作为女儿需要提供的价值，其他的东西妈妈并不在意。”经历了和少女妈妈虚假相处的痛苦，邹雅琦多次要求摄影师询问于旦的真实感受，比如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会不会感到尴尬，于旦每次都回答“完全不会”。最后一次被问及时，于旦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真没想出来有什么不好的”。她说，如果有这样的女儿，开心都来不及呢，“我真的非常喜欢她。”有很多不幸的女孩被视频中于旦的温柔打动，私信她，也试图寻找妈妈不爱自己的原因。其中有个女孩给于旦留言：“妈妈，我可以被耐心和温柔地对待吗？我可以不用时刻担心可能会面临的突然的暴怒，我可以不是宣泄情绪的工具吗？妈妈，爱是什么？是我被伤害又无法被共情的痛苦吗？那恨又是什么？是我无法规避的敏感自卑的自己吗？”于旦很难过，“为什么小孩要默默承受这些痛苦，没有出路”，回信息的时候，她反复打字、删除，最后发了自己觉得“浮于表面的那种安慰”，那个女孩很感激。拍摄结束相当于完成创作，邹雅琦跟每个妈妈都提前约定好结束后不再联系。但于旦一直默默地在朋友圈关注她，“她身体不好，难受了，住院了，我非常担心，但是我想一定要遵守约定，不能给她造成困扰。”于旦到现在都不敢回看自己参与的那份作品，“看几分钟后就会悲伤到看不下去”，只是偶尔刷刷评论区，看有没有说邹雅琦不好的人。于旦记得，邹雅琦很喜欢当时一起住的酒店定制的恐龙状小饼干。她很想问邹雅琦要收货地址，买点饼干寄给她，但是最终又忍住了。她说，“如果有一天能再见面，我一定把恐龙小饼干给她带过去。”
“压轴大Boss”
和于旦分别后，邹雅琦很久都没有跟自己母亲联系。“没有联系的必要，”她说，“于妈妈在短暂的时间内无限地包容我、滋养我，我需要的全部母爱都从她那里得到了。”对她来说，接下来和其他妈妈的相处，目的已经不是获得母爱，而只是随心体会。邹雅琦喜欢谷崎润一郎的小说《痴人之爱》，男主人公让治爱上了娜噢宓（NAOMI），但怎么做都无法讨得她喜欢，“有点类似于我对母爱的求而不得”。很巧的是，第三个妈妈的外文名也叫娜噢宓。娜噢宓妈妈富裕、美丽、独立，完全符合人们对“豪门妈妈”的想象。她很早就离婚了，在职场一路厮杀，家里有个柜子，专门用来放男生们送来的鲜花卡片。她还有个20多岁的儿子，长得很帅，邹雅琦说，如果放在一个“妈宝男”家庭，肯定被捧得高高的，但她并不放在心上，觉得儿子只是普通人。娜噢宓妈妈见过大风大浪，人生格言是“我本自具足”，养育孩子的方式也是以自我为中心，再把孩子带进自己的生活。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里，邹雅琦也完全进入了她的世界，看她收藏的艺术品、见她的朋友、和她一起运动。
每个妈妈拍完后，邹雅琦都会准备一条白色裙子，让她们在上面作画，留下相处的印记。少女妈妈画下了父亲用刀刺她大腿时溢出的鲜血，于妈妈画了一对翅膀，希望邹雅琦获得自由，娜噢宓妈妈嫌裙子太长，束缚手脚，直接剪开了裙摆。邹雅琦喜欢娜噢宓妈妈的自我和洒脱，从中汲取了很多能量。她记得，她问娜噢宓妈妈，如果遇到没办法冲破的阻碍要怎么办，娜噢宓妈妈回答，那就想方设法地去冲破它。前些天，邹雅琦去泸沽湖拍完了和摩梭族妈妈的相处。摩梭族女性生活在“祖母房”里，那是一个天然的母系家族，女性不会被父权制家庭束缚。而邹雅琦的妈妈从小就开始做家务，娘家的财产也都留给兄弟，婚后生活依然围绕家庭展开。邹雅琦的父亲和弟弟不尊重女性的劳动成果，经常对妈妈大呼小叫，为此，邹雅琦跟他们吵过很多次架，这时妈妈反而会指责她对家人态度差。邹雅琦慢慢理解，妈妈或许只能选择相信为家庭付出是幸福的，否则可能会疯掉。她明白，母爱和其他各种类型的爱，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所以不一定非要从母亲那里获取。但她还是渴望妈妈的爱，“我对父亲已经完全失望，但我还是想要妈妈爱我”。她打算让亲生母亲来做作品里的最后一个妈妈，“压轴大Boss”。邹雅琦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但她准备让朋友扛着摄影机直接跟自己回家，“把我赶出来了再说”。（本文头图来自电影《瞬息全宇宙》剧照，其他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实习生王悦颖对文本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