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个死于医闹的医生
来源：“HAOYISHENG”微信号
大概是一千八百年前的华佗吧……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哈哈。
《三国演义》上说，曹操得了慢性头痛，华佗想给他做开颅手术，“利斧劈之”，并加以麻沸散麻醉。多疑的曹操认为华佗想趁机杀害自己，便以刺杀的罪行将华佗关押，拷打致死。
……佗曰：“大王曾闻关公中毒箭，伤其右臂，某刮骨疗毒，关公略无惧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脑袋安可砍开？汝必与关公情熟，乘此机会，欲报仇耳！”
现在重读，觉得曹操说得很有道理啊，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没有系统的消毒体系、外科知识和解剖知识，直接做开颅手术根本是找死嘛。就算麻沸散如同传说中那般神奇，华佗也有脑外科的能力，曹操也多半会死于术后感染吧。开颅手术即便是现在做也是高风险性的，曹操要是答应，那可真是脑洞大开了。
不过，直到今天我去查资料才知道，正史《三国志》上的记载与之大相径庭：华佗作为曹操的私人医生，以妻子生病为由跑回家不给他治疗，曹操屡叫不来便派人去查看，并说如果他妻子真有病就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如果是虚诈便把他抓起来。于是华佗的谎言被揭穿了，友谊的小船也翻了。
一本不真实的书，要让一个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多走多少弯路啊。
不真实的媒体也是。
当然，《三国演义》本就是有艺术加工的小说，没必要跟他较劲儿，可是媒体不同，新闻应当追求真实性，但现在越来越多的无节操媒体总想搞个大新闻，用以偏概全的阶段式报道吸引眼球，引导舆论，更有甚者，取一些弱智反智的新闻标题：
“12天婴儿疑被医院保温箱烤死，尸体焦黑”……
“男子术后右肾失踪，医院推说毫不知情”……
底下总会跟着一群愤青看客，内容都看不完就开喷。而大多数情况下，谣言的阅读量转发量和影响力都是远高于辟谣新闻的。
最可怕的谎言，不是对事实的捏造，而是“部分的真相”。
我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个扁鹊三兄弟行医的故事。
魏文王问扁鹊曰：
“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
扁鹊曰：
“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
魏文侯曰：“可得闻邪？”
扁鹊曰：“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间，而名出闻于诸侯。”
大意是讲，扁鹊是家里医术最差的，却最有名，他也坦诚地讲了原因：“我大哥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能事先铲除病因，反而觉得他的治疗没什么明显的效果，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我二哥是治病于病情初起时，看上去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能在我们乡里流传。而我治病于病情严重时，一般人看到我在经脉上穿针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用麻药让人昏迷，做的都是些不可思议的大手术，自然以为我医术高明，因此名气响遍全国。”
小时候只觉得扁鹊家族真牛，长大后再读，有了新的体会——一分预防胜过十分治疗，防患于未然，其实是最有效最高明的治疗手段。
现在很多人抱怨医院只知道忽悠着拍片子坑钱，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假设医生让一千个人去做某项检查，就算最后只有一个人是阳性结果，那么对其他九百九十九个人而言，这个检查就是不必要的吗？
由于基础教育的欠缺，很多民众自身没有医学和法律常识，无法分辨医生是想救自己还是坑自己。这通常又伴随着判断力的缺失，容易偏听偏信，于是出现莆田系这种黑色行业链。再加上闭塞和缺德的信息获取渠道导致的信息不对称、媒体的神助攻……越来越多的患者以阶级敌人的态度来对待医生和医嘱。
我们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医生呢？
医生这类职业，是偷不得懒的，他们从医学生到实习医生、住院医生一步步走到主任医师，大都要经过长达十几二十年的专业学习。我身边有不少朋友学医，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他们勇敢地选择了这一条路，辛苦归辛苦，吐槽归吐槽，仍然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为之奋斗。
我觉得我是无法坚持做这样一份工作的，倒是我弟弟想过。
记得他上幼儿园时，我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呀？他说，我要当医生，急诊科的。我问，为什么是急诊呢？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因为可以把死人救活呀！
那时候我连内科外科都搞不清，对急诊更没什么概念，直到这两年看到太多急诊被砍的报道才留意起来。我也由衷佩服他，我幼儿园的时候，只盼望着长大后能每天推个卖冰棍的小车，走街串巷，边卖边吃。
前一阵子想起这事儿来，我又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呀？他笑嘻嘻地朝我扮鬼脸，说想当明星，跑男里那种，到广场上随便跳个舞，粉丝们就来送钱和好吃的啦。
可能是时代的确不同了。
不过中国自古对这种靠技术吃饭的人都不重视，搞建筑的“匠人”被士大夫瞧不起，医生属于“方技”，被视为“贱业”。现在几千年过去了，社会发展科技进步，医生理应成为高收入高回报的高精尖人才，可是不知何时起，又倒退回了受苦受累收入中低甚至高风险的职业。
要是在今天，华佗敢耍小性子？
分分钟被路人甲提溜出来砍死了，压根儿轮不到曹操。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警察开始为千夫所指。警察手里有枪，背后有公权力，然而医生什么都没有，他们甚至连发声的处所都没有。每每出现医闹事件，这类话题在微博热门中很快就会被明星八卦淹没。政府对内的行为宗旨是维稳，而医生的阶级属性不构成对稳定的威胁，所以连有关部门和医院都不愿意出头维护一线医务人员，医闹肆无忌惮，成本极低甚至形成了产业链。
医院暴力发展到今天，固然与大环境有关，但也跟对医闹者的纵容不无关联吧。
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被迫下跪，以头抢地，头破血流。听说医院有规定，医生对患者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对着镜头都不能有埋怨。我想说，去他妈的卫生法伦理学吧，一个公民对另一个公民进行人身伤害，一旦是医患关系就可以不追究施暴者的责任了吗？
卫生管理部门将医院暴力事件视为偶发现象，不进行早期干预，但实际上医护人员受到语言暴力和人身威胁已渐渐成为常态，前一阵砍死60岁陈仲伟主任的患者此前已经来医院闹了好几天，陈主任也报了警，可惜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也没有人保卫他们的生命安全。
实际上，医院暴力也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2012年世界卫生组织在针对医院暴力发布的调查报告中显示，医院暴力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流行现象，不仅包括发展中国家，也包括发达国家。
然而，在欧美、日本、港台地区都有保障医务人员的"医院暴力零容忍"政策，大陆地区的相关部门却对此集体失声，2014年港大深圳医院的区建恒医生向社会发出“院暴零容忍”的公开信，却举步维艰甚至受到上层排挤，最终无奈回港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即便是“死者为大”也无权颠倒黑白，我查了下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已经将“医闹”入刑，真希望执法部门能加深执法力度，未来在媒体上多看到一些医闹行凶者获刑的正能量报道。
絮絮叨叨说这些，因为最近又看到很多医护人员受到伤害的新闻，和几个学医的朋友在朋友圈飘扬的黑丝带。尽管我们圈外人很少会关心这些，但我想，终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将承担起整个社会失序的后果。
其实现在儿科正在逐步走向瘫痪就是一个信号：身边学医的同学都直言不想选择儿科，毕竟大家辛苦奋斗，都想多活几年。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有些大医院的儿科已经开始出现停诊、限诊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急诊、妇产科、精神病科等等都会出现在此行列。
医患关系是一个被舆情裹挟着的庞大议题 ，它和很多社会问题一样，是结构性的，我看不透，也撼不动，但愿意去探求真相，做一些浅薄的思考。就像鲁迅先生期盼的，“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我似乎为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如萤火一般，在黑暗中发出一点微弱的光，陪他们一起等待炬火的降临。
2016.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