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艺术 展评 | 姜俊: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
史金淞之“松系列”装置始于2005,乃艺术家借原木之躯干,改古典之符号,抒今人之胸臆。遂后,模仿者日众,山寨厂昌盛。于史金淞而言,大规模生产复制使艺术进入生活乃利民之事,亦予艺术以新定义。但团队考察各地发现,厂商各自为营,局面糜乱,遂谋划联合各地复制者。
以数十棵山寨松树于白盒子艺术馆布置成展,并邀约十数山寨厂商、设计师、哲学家、法律界、艺术界等各界人士聚于树下,探讨山寨文化之滥觞与蔓延,共商文化生产之良性发展,创造公共艺术之新空间。评论家姜俊从中西文化的源头伊始,解读不同文明与不同的时代对于“复制文化”的认知与立场。以下是“凤凰艺术”带来的回顾展评。
如果我们在哲学上追根溯源,甚至可以顺藤摸瓜把拷贝的污名化归于柏拉图。因为他把世界一分为二:理念的世界和表象的世界。表象的世界是流变不居的,相反理念的世界高高在上、永恒不变,它蕴含着万物的真理和原型。他认为表象世界之物无不是对这一理念原型的拙劣拷贝。因此我们被要求用理性的光芒剥开表象的迷雾发觉理念的原型——即真理。如果说实体的椅子是拷贝物的话,概念的椅子才是原型,因为它作为理念永垂不朽。所以从柏拉图开始连接这两个世界的纽带就是模仿——拷贝。它构成了整个西方文化讨论中的一个核心议题。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嘉宾合影
但在中国思想中,世界是混一的。围绕着“道”,万物新陈代谢,变动不居,生生灭灭,轮回往复,完全不存在二元对立的世界。阴阳只是两个互相渗透的元素。我们完全不会去追逐阴阳的任何一极,而是保持自身的中庸。这样万物才得以在“化”中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发展和异变;万物才得以在此在中进入澄明之境。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它们没有原作和拷贝的区别,所有的原作都是其他物的拷贝,物物之间川流不息,千变万化。在中国艺术传统中拷贝被转化为挪用,挪用又升级成为了典故,典故被精致化为元以降的文化典范,且被高度推崇。在前工业化时代中,手工的拷贝往往出现偏差,以讹传讹就是成为了下一轮创新的起点。
我们在面对艺术作品的时候,真的相信艺术家的天才是上苍独一无二的启示,还是每一种风格和创新都是建立在对前辈的学习和模仿之上的呢?我们更多的看到风格间的断裂还是它们互相的承接呢?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此次展览的目的是试图让一种未被发觉的视角得以被打开,被讨论——让不可见者通过展览被看到,或者让可见者的不可见部分得以被察觉,并在新的脉络体系下重新被认知。我希望“拷贝”、“山寨”、“创新”可以通过这次展览被从新思考,以及他们在不同文化中的认识差异。
几年前由亚裔德国哲学家Byung-Chul Han撰写的小册子《Shanzhai : Dekonstruktion auf Chinesisch》(山寨:中国式的解构)在德国风靡一时。山寨不再是贬义,而是对于商业垄断和学术权威的解构和反抗,它成为了创造力的起点。如同《水浒》那样,山寨代表反抗,它在乱世中宣称自己的正义和伦理。
版权在经济上受到法律保护,它源自大机械化复制。在手工制作的年代,精湛的拷贝甚至还会受到褒扬。但机械化工业让复制的门槛变低,拷贝的数量扩大,这便构成了版权保护的必要。它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的确保护了知识生产者的发明,激励了创新,另一方面却也成为了跨国垄断企业的帮凶,打压着任何尚且弱小的新生力量。因此版权归根结底是资本主义的问题。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原创作品成立的前提是在某种时刻,某种话语权对它的认同。换句话说,换一种时刻,换一种权力话语,原创和山寨的概念都是不确定的。
原创与山寨在不同的阶层看来有着不同的价值判断,并不是每一个阶层都认同原创与盗版的区分。对于艺术家来说,在艺术审美的权力体系下,可以建立自身作品的合法性,以及判断哪些是盗版。但是在山寨者看来,他们不用遵循艺术审美的体系,他们模仿某种样式只是因为此时此刻这个样式能赚钱,能够盈利就是他们做出模仿的合法性,其他审美标准、艺术体系的合法性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对于公众来说,某个作品可能是山寨,但是公众不知道“原创”的存在,正是盗版山寨让公众在更广泛的公共空间力看到并感受到它的存在,于是对于公众而言,直接带来视觉愉悦的这个山寨,也不存在盗版的问题。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所谓知识产权保护,不是从来就有,而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某个阶段的需要,知识产权保护的提出迎合了现阶段的创意产业的发展。
可能到了某个阶段,资本主义会认为保护知识产权会带来创新的停滞,因为创造者靠吃版权就能源源不断获利,因此就丧失了继续创新的动力。到了这时候,知识产权的保护可能就会被放开。因此,知识产权的保护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阶段性的问题。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尽管原创与盗版的定义是不确定的,但是作为一个落后经济体要加入全球化的商业体系,就必须遵循现有先进经济体制定下来的规则——比如知识产权保护,如果又要玩游戏又不认同既定的规则,就会面临被淘汰的局面。
今天的数码时代宣扬一种网络的共产主义。拷贝、复制变得更容易。版权成为了难以固守的马其诺防线。在中国音乐界中,音乐完成了其免费的公共版权,它的盈利模式转向了亲身体验的现场音乐表演。此时此地的参与体验是有偿的,也成为了艺术家创作的中心。 在数码复制时代中,中国传统思想可以成为了对于“复制”再读解的有趣资源。世界混沌,万物负阴而抱阳,变动不居,生生灭灭,轮回往复。完全不存在二元对立。它们在“化”中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发展和异变,没有原作和拷贝之别,所有的原作都是其他物的拷贝,物物之间川流不息,千变万化。
▲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展览现场
在中国艺术传统中一般起于对古人的临摹,然后升级成为了挪用,再转化为典故的游戏,甚至获得了山寨的反抗和颠覆性。在今天这个数码时代,图像被随意复制、拼贴、再造,版权已经失守,即使是在展览中的诸艺术品,它们虽有自己的原作者,一旦它们成为了经典,也无法逃脱被下一轮山寨和恶搞的命运。今天因为版权的无力,所以我们反而要宣誓对版权可笑的效忠。
关于作者
▲ 艺术家,艺术评论家姜俊
姜俊,艺术家,艺术评论家,毕业于明斯特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Münster),获得Prof. Aernout Mik的大师生称号。上海公共艺术协同创新中心(PACC)理论工作室研究员,国际公共艺术协会(IPA)研究员。同时在中国美术学院和北京大学从事图像学和展示文化研究学的博士研究。当代艺术调查局发起人。生活工作于杭州、上海。
展览信息
史金淞个展:第三种复制
艺术家:史金淞
策展人:廖廖
展览时间:2018年11月10日——12月03日
展览地点:798 白盒子艺术馆
(凤凰艺术 撰文/姜俊 责编/Ale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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