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 知识分子不打架之后
知识分子不打架之后
文 | 韩浩月
在一列开学公开课直播的嘉宾名单中,看到了作家余华的名字。有关余华的段子,近年来在互联网上甚是流行,比如第一天去文化馆上班故意迟到两小时结果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把史铁生扛到足球场当守门员,“你只要给我发表,我从头到尾都可以给你光明”……
余华还与莫言组成了CP,只要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虽然嘴皮子上明争暗斗,但谁都知道那是两位好朋友之间的默契调侃。不知道余华这次直播会讲什么,反正大家都把他当成了脱口秀选手来看待了,讲什么都行。
写到这里忽然好奇,余华究竟和人吵过架、打过笔架没有,善意的调侃、互怼不算。一番考证后发现,余华还真没和什么人红过脸,只说过一嘴“鲁迅是我这辈子唯一讨厌过的作家”,但在中年之后也很快改口了,说鲁迅“不愧为一代文学巨匠”。余华不和人吵架是有道理的,当然最好的缘由如一位网友所言,要是每年版税能拿1500万元,谁都会整天乐呵呵的。
不止余华是好脾气,我发现作家圈里的人,都是好脾气,现在几乎没有人口头或写文章骂人、批评人了。这有点儿不对劲,想起2003年前后那会儿,都市报风行,时常看到文化人骂人或互相开骂,比如:王朔把大家所能知道的文化圈名人骂了个遍,后边又对不少人道歉找补,易中天从乾隆骂到余秋雨,学术明星范儿十足,李敖骂三毛、金庸、王菲、周杰伦,被认为是“欺软怕硬”,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由此想到,刀郎被四位导师批评,其实放在那个时间段内,是常见的事情,用句俗话叫,“基本没脱离文艺批评的范畴”。不像现在,文化娱乐圈的人都三缄其口,公开场面见面鞠躬握手拥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唯恐站错位置、说错话被网曝,他们之间,好像更团结了,团结是因为觉得,环境凉薄,生存不易,不能互掐。
能想到的文人最后一次吵架,还是2018年,诗人食指在一次新书发布会上,用念发言稿的形式批评了余秀华,两个压根吵不起来的人,偏偏撞出了火花,此后卷进来许多诗人、作家参与其中,话题涉及到代际思维,话语暴力,道德绑架,阶层差异,身份歧视……这次架,也算吵得有声有色。
这三四年来,文人愈加沉默。当然也有活跃的余华、刘震云、莫言等,因为拍电影、参加综艺、直播等,有了网红的身份,但更多也只是彰显一种存在感,要是他们能经常一起坐而论道而不是只讲段子该有多好。
论吵架,最热闹的时代当属民国,民国最爱吵架的文人,莫过于鲁迅,从饭桌到会议桌,从演讲到报刊,鲁迅四处开炮,留下诸多记载。比如鲁迅与林语堂的过节,源于鲁迅批评李小峰(《语丝》周刊时任主编)拖欠作者稿酬,林语堂帮李小峰说了几句话,鲁迅认为是对他的讽刺,就此两人闹掰,开始了互骂生涯。
鲁迅与梁实秋笔战,是因为梁实秋批评了鲁迅的偶像卢梭。对徐志摩开火,是觉得徐志摩翻译波德莱尔的诗集过于夸张了诗歌的音乐性,讽刺徐志摩该被“送进疯人院”。据说被鲁迅指名道姓骂过的多达上百人……
现在文人骂战,总被要求不要进行人身攻击,殊不知,民国时期的文人吵架,是离不开人身攻击的,鲁迅先生不说了,还有钱锺书骂冯友兰没有文人骨气和知识分子节操,出卖朋友;黄侃因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只写了一半,下半部迟迟写不出来,在中央大学面对学生公然说胡适是“太监”;刘文典在日军轰炸时骂到郊外避难的沈从文,“我跑是为了保存国粹,学生们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该死的,你干嘛跑啊!”——“该死的”这三个字,现在已经分辨不出来是真骂人还是想表达亲昵了。
2020年,在《乐队的夏天》节目中,周迅问五条人乐队的仁科和茂涛,“那你们会打架吗”,仁科回答了一句后来刷屏许久的话,“知识分子不打架的”。仁科随口一答,就已经洞察了一个时代真相,知识分子不会再打架了,他们已经没有了打架的兴致,也失去了打架的机会。
余华这次直播现身的平台是抖音,而且不是单兵作战,是结队而行,打开一篇被称之为“知识礼包”的公号文,可以看到一个30人左右的名单,有作家余华、阿来、徐则臣,有教授与学者叶嘉莹、许倬云、曹星原,有研究员曹则贤,还有北大、清华、人大等一干名校的名师,看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么多文化人聚一块儿,不打一架太可惜了。
从文学到新闻,从量子力学到脑机接口,从荷兰光刻机到航空医学,从犯罪心理学到核污染……虽然学科不同,甚至不好找到交叉点,但无论是讲哪个专业领域的知识,讲述者都是如假包换的文化人,单纯地通过网络讲堂输出知识,这自然是好事,而如果能够有一些交流就好了,这么多文化人聚在一块儿,难免会让人产生期待,而网友们似乎也许久不见文化人跨学科、跨领域进行互动了。
抖音这场绵延时间长达一个月的直播活动,虽然被冠以“开学季”的名义进行,但直播间所面对的受众,并非只针对学生,而是打破了空间与人数的限制,全年龄段的网友都可以收看,这也意味着,知识与观点的传播,也突破了由院墙、教室等构成的藩篱,其公共价值会得到一次最大程度的释放。
严肃的文化知识包括传统的文化人,能在流量中心找到立足的岛屿是好事,自打社交媒体的广场议事功能约等于无之后,全民注意力放在哪里成为一个问题,如果互联网上能多一个学习者,就必然会少一个杠精。从另一个角度看,学者们多上网开课也是好事,总呆在校园里和书房里,对社会的参与度太低了,在直播与短视频平台上扩大作为公众人物的影响,自身以及多方都会受益。
知识分子不打架之后,其实还有许多事情可以排解寂寞,我们从心底期望文化人的生活能够热闹、充实起来,因为这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公众生活不那么单调、乏味。知识在广为传播的过程中变得充盈,观点在多方碰撞后方显扎实,由衷地期待文化人在拥有可贵的传播渠道的时候,能够多输出有价值的知识与信息,多讲真话、实话,让围观旁听的网友们感到大有收获、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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