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 武侠小说：从“挥刀自宫”开始
《少年读金庸》连载之一：
文 | 潘采夫
前言
各位少侠，我是潘采夫，青少年朋友常喊我老潘叔叔。我宣布成立一个武林门派摸金派，总部设在嘉兴烟雨楼二层。我是新任摸金派掌门人，以后大家都是摸金派的了。
先解释一下啥是摸金派，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老百姓民不聊生，曹操孙权刘备这些人也缺钱花。其中最聪明的曹操忍着头疼灵机一动，设立一个官职叫摸金校尉，专门负责盗墓，挖开古墓盗出金银珠宝，买粮食养军队。于是人们称盗墓贼为摸金校尉。咱们当然不会去盗墓，咱们是触摸金庸武侠小说的宝库，从里面获得知识的财富，所以就叫做摸金派。
我是武侠小说大师金庸的铁粉，2024年3月10日是金庸诞辰100周年，如果不做点什么纪念一下，就辜负了这个“百年一遇”的年头。给青少年朋友录个播客，写本书，是我想到的纪念方式。
1985年我9岁，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从香港来到内地，那时候村里只有黑白电视，我们跑到村边的油田，去石油工人的宿舍院子里蹭电视看，因为人家的是彩色大电视。黑乎乎的夜里，一群人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雪花，我抹着鼻涕，有小孩儿钻桌子下睡着了，突然一阵响亮的音乐袭来，屏幕变得血红，一轮落日定格，郭靖弯弓搭箭仰天射雕。吵嚷的人群突然寂静无声，每个人张着嘴巴，灵魂出窍，像一群仰着脖子的大鹅。
那个惊为天人的画面，奠定了我一生的审美。《射雕英雄传》也是我读的第一本小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郭靖黄蓉江南七怪，大漠奔驰江南烟雨，一个连梦里都没到过的世界，在我面前铺开了长卷。那是一幅武侠版的《清明上河图》。
整个初中，我把武侠小说放在课本下、课桌里偷偷地读，没少被老师没收，但语文老师心里是支持的吧，因为我的语文成绩总是第一名，我坚信那是看小说的结果。现在如果还有学生课堂上看武侠小说，老师和家长千万要鼓励，读书的兴趣价值千金啊。
每隔几年，我会把金庸的小说重读一遍，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每回都能读出新意思，也越来越能共鸣他埋伏在文字里的心事。
那么，对于青少年来说，金庸的武侠小说具体好在哪儿呢？简单说就是上天入地，博古通今。金庸被称为新派小说武侠大师，又是佛学专家、国际政治学者、围棋高手（他是棋圣聂卫平的弟子）、剑桥大学历史博士、电影编剧、报纸评论家，一辈子读书成瘾，这让他的武侠小说成了知识库、兵器谱、百宝囊，每个读者从书中都能找到自己的兴趣点。
金庸不仅熟读中国的二十四史，他从少年时代英文就很好，大量阅读大仲马、斯蒂文森、雨果、爱伦坡等西方文学大师的作品。我读他的《连城诀》，往往能读出《基督山伯爵》的影子，读《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又能读出《金银岛》的味道来。我甚至觉得金庸写《鹿鼎记》受了鲁迅的《阿Q正传》启发，信不信由你。
金庸从中国作家、外国作家身上吸取内力，融会贯通自成一家，打通了任督二脉，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这个就厉害了。所以即使放在世界小说的舞台上，和西方的骑士小说、冒险小说、奇幻小说掰掰手腕，金庸的武侠小说也属于第一流作品。它们是如此有趣，如此具有奇妙的想象力，吸引青少年快乐地走向知识的自由王国。
在《少年读金庸》这本书里，我会讲武侠小说的历史、金庸的成长故事、金庸小说中的经典人物，还会用很多篇幅来解析金庸小说中的神奇武功和文化，比如：
大侠为什么爱用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会不会让狗灭绝？独孤九剑和六脉神剑谁厉害？青翼蝠王韦一笑和歼20谁速度更快？一把剑能不能打败一根绣花针？催眠术是不是一种武功？怎么用毛笔书法去打人？传音入密是不是一种物理现象？韦小宝的匕首能不能刺穿黄蓉的软猬甲？最厉害的毒药谁家造？小和尚怎么破的珍珑棋局？为什么少林僧人的武功最高？神医为啥爱见死不救？谁是天下第一厨师？谁又是天下第一美食家？郭靖杨康名里有什么悲惨历史？大理契丹西夏吐蕃跟中原王朝有什么恩怨？
哎呀，金庸小说里的武功太神奇，蕴含的文化也太迷人，金庸为我们虚构出了一个完整的古代武侠世界，所以跟着老潘一起阅读、欣赏金庸小说，就像跟随金庸坐着时光机穿越到古代中国去旅行。相信这本《少年读金庸》，能成为你读金庸小说的导游，成为你兴趣的开瓶器，嘭，一个个灵感的火花被点燃。
还有一点，读金庸小说，不管男孩女孩，都会感染上书中人物的侠气、英气、勇气，会教你们辨认好人坏人，能够分清好事坏事。读完金庸，你会神交上百个古代朋友，跟同学聊天吹牛时，写作文演讲时，时不时来一句：“做人不要太岳不群”“这个人有点老顽童”“我要穿上软猬甲”“给你来一招打狗棒法”“快跟我布天罡北斗阵”，那还是很拉风的。
第1章
武侠小说：从“挥刀自宫”开始
少侠好，翻到这一页，说明你已经对金庸小说发生了兴趣，正式加入了摸金派。摸金派的接头暗号是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这副对联是由金庸所有小说的第一个字拼成的。对联的横批是：《越女剑》。背会这个对联，你就能找到摸金派的人，同时也记下金庸15部武侠小说。
聊金庸武侠，需要先了解什么是武侠小说，让我们从《史记》说起。
司马迁
司马迁是不会武功的大侠
司马迁是西汉时期的大史学家，他写的《史记》是中国影响最大的史书。司马迁是个读书人，根本不会武功，但在我看来，他是一位侠客。
汉朝有位大将叫李陵，被汉武帝派到草原和匈奴作战，以5000步兵对阵匈奴3万骑兵，虽然杀敌无数，但最终弹尽粮绝，又等不到援兵。李陵不得已投降了匈奴。汉武帝大怒，要杀李陵全家，大臣们也说李陵的坏话。司马迁跟李陵没啥交情，但他站出来打抱不平，并说李陵是假投降，他还会找机会跑回来的。这下汉武帝更怒了，不仅杀了李陵全家，还判司马迁宫刑。这个刑罚可太残酷了。金庸在《笑傲江湖》有一个邪门的武功秘籍叫辟邪剑谱，里面写着两句话：“武林称雄，挥刀自宫。”这个自宫和司马迁的宫刑，切的就是同一个部位。
面对奇耻大辱，司马迁本来想自杀，但他有重要的使命还没完成。司马迁最终完成了《史记》，并在书中痛骂汉武帝的暴虐，用笔完成了复仇。
《史记》写了很多命运曲折的人物，有卧薪尝胆想打败吴国的越王勾践、逃到吴国为父亲报仇的伍子胥，有忍受流氓胯下之辱终成一代名将的韩信，还有义务帮助赵国说退秦国军队的鲁仲连。
《史记》中有《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我认为他们是武侠小说的源头。《刺客列传》记载，秦王准备灭掉燕国，燕国弱小，燕国的太子丹听说荆轲很厉害，就待他如同兄弟，荆轲为了报答他，去刺杀秦王，也就是后来的秦始皇。由于武艺不精，荆轲刺杀失败，被乱刀砍死。
刺客的名气，主要看刺杀的对象有多厉害，敢刺秦始皇的荆轲，就成了最著名的刺客。
金庸受司马迁影响很大，不少金庸笔下的人物，都能在《史记》里面找到原型。
比如在《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有个侠客组合叫江南七怪，老大是飞天蝙蝠柯镇恶。柯镇恶听说蒙古大军要进攻襄阳，并抓走了郭靖的女儿郭襄，就跑去去襄阳报信，半路被四个坏蛋抓住了。柯镇恶请他们放了自己，等他报信完毕，一定回来送死，还送给他们灵丹妙药。四个坏人就放了柯镇恶，但他们也担心他不再回来，这时其中一个坏人说：“这柯老头乃江南七怪之首，当年他们和那十恶不赦的丘老道打赌，万里迢迢的赶到蒙古去教郭靖武艺，这件事江湖传闻，都说江南七怪千金一诺，言出必践。” 话音刚落柯镇恶回来了，他给几个人带了九花玉露丸，然后说：“老夫的私事已了，特来领死。”
飞天蝙蝠这种一诺千金的精神，颇具《史记》人物的风采。放他走的那几个坏蛋，选择了相信，也挺可爱。
司马迁对侠客下过一个定义，他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讲：今天的游侠虽然不太守法，但是说话算数，做事必有结果，承诺了别人就实现，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也要救别人脱离苦难。
司马迁这几句话，是对侠最权威的定义。两千年以来，被人反复提起，《史记》也成了武侠小说的鼻祖。
孔子
别笑，孔子是第一大侠客
《史记》里绝大部分有侠客精神的人物，都出自春秋战国时期。
春秋战国出了很多伟大的人物，儒家创始人孔子和他的学生孟子，道家创始人老子和他的学生庄子，墨家创始人墨子等等，都降生在了春秋战国。
那是一个乱世，什么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打来打去，都想称王称霸，纷纷请高人帮忙，有文化高的，也有剑术高的。于是游侠大量出现，还有了统一的规则，如信守承诺，为主人报恩，为国家存亡抛头颅洒热血，对朋友讲义气，帮助弱小，对抗强敌，这些原则，至今也是金庸小说里的侠客信条。
春秋战国的人们，简单得有点可爱，《庄子》里写了一个叫尾生的年轻人，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尾生为了等一个姑娘，在桥下抱着桥墩淹死了。这位脑子有点笨的小伙子被赞美了几千年，因为守信用。
孔子是鲁国人，他给我们的印象是手无缚鸡之力，毕竟是读书人的老祖宗嘛。但他实际身高超过1米90，是鲁国的大力士，孔子练习射箭的时候，很多人都去围观，因为射得准。孔子有个学生叫子路，头上梳着奇怪发型，腰里揣把剑到处打架，人称春秋第一古惑仔。子路向孔子挑衅，结果被孔子轻松制服，从此拜孔子为师。
子路性格勇敢、鲁莽、诙谐，喜欢跟孔子顶嘴，孔子训他最多，但也最喜欢他。这对师徒成为经典的一对组合，《水浒》里的宋江李逵组合，《岳飞传》里的岳飞牛皋组合，《西游记》里的唐僧孙悟空组合，我看都有孔子和子路的影子。
孔子在《论语》中讲过不少狠话，如“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他的学生子夏问孔子，如果老爸被人杀了，该怎么办？孔子说，睡在草席上，枕着盾牌入睡，不干任何工作，时刻想着复仇，武器不要离身，如果在大街上碰见，立刻拔出武器跟他玩命。
所以梁启超在《中国之武士道》一书里，把孔子列为第一名，称他老人家为大侠。
墨子
马云的外号风清扬
道家提倡清静无为，与世无争，跟武侠小说没啥关系吧？
没办法，道家说的话神神秘秘，被武侠小说家看上了。老子的《道德经》短短5162个字，却成了练习内功的至高法门，《射雕英雄传》里的九阴真经，有大段原话来自《道德经》，《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学的独孤九剑，其精神原理也来自道家。
庄子有篇文章叫《逍遥游》，直接催生了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逍遥派，逍遥派的掌门人叫逍遥子。告诉你一个冷知识，马云是金庸的铁粉，当年他创办阿里巴巴的时候，让所有员工用金庸小说的人物当自己的外号。马云给自己起了个风清扬，他的接班人外号逍遥子，这些名字都来自道家。
至于墨家，更是由一群侠客的组成的集团。墨家的创始人墨子提倡兼爱和非攻，人人应该相爱，反对大国侵略小国，帮助小国抵抗强敌，为正义的事业牺牲生命，帮助底层人民和统治者对抗。墨家是最正宗的侠客。
有一年，强大的楚国要攻打弱小的宋国，墨子听说这件事，光着脚走路半个月到楚国，当时鲁班正帮楚国制造云梯，墨子就跟鲁班展开了较量，他把腰带当城墙，竹片当作攻城武器，连续打败了鲁班9次。鲁班说，他还有一个办法，但是不讲。墨子说：“你的办法我知道，那就是杀我，我的300个学生已经在宋国了，他们一样能够抵抗楚国的进攻。”楚王下令停止战争，墨子挽救了弱小的宋国。
墨子是真正的大侠，墨家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的侠客精神。我读金庸小说的时候，郭靖一听说蒙古大兵要侵略南宋，马上赶赴襄阳，与老百姓一起防守城池，最后更是牺牲在了襄阳，另一位大侠萧峰为了阻止辽国侵略宋朝，更是不惜自杀身亡。这两位是墨子的传人。
佛教来到中国的时间要晚一些。孔子去世500年后，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又过了几百年，一位叫达摩的印度僧人来到中国。他折了一根芦苇踩在脚下，飘飘荡荡渡过长江，在河南嵩山一个山洞里面壁9年，然后创办了少林寺，他写出了《易筋经》等众多武功秘籍。在几乎所有武侠小说中，达摩老祖都被视为中国武术的创始人之一，少林寺也被誉为中国武术的发源地。
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师们，既为中国人构建了精神世界，也为武侠小说提供了思想源泉。我个人以为，儒家为武侠小说提供了合法性，因为儒家在中国影响大；道家为武侠小说提供了神秘感，毕竟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佛家为武侠小说提供了武功招式；而墨家，为武侠小说提供了价值观和人物原型。
通俗来说，在武侠小说里，一个侠客的一生，可以精神是儒家，武功是佛家，行为是墨家，最后的归隐是道家。这是一个经典套路。
墨子，是侠客真正的鼻祖。
李白
李白是天下第二剑客
从《史记》以后，关于侠客的小说慢慢开始了，但写的比较粗糙，经过几百年的酝酿，随着大唐盛世的到来，武侠小说终于到了第一个高峰期。
唐朝是一个尚武的朝代，涌现了大批名将。唐太宗李世民十七八岁带兵打天下，经常率领3000骑兵就敢冲入对面10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会打仗的皇帝之一。
在皇帝们的影响下，唐朝的文人也文武兼备，有行侠仗义的风气。
唐朝最有名的诗人是李白，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称剑术天下前三，曾经跟人吹牛杀过人。我赶紧查资料，真有唐朝的书籍记载，说李白“少任侠，手刃数人。”真杀过人。
李白有一首诗《侠客行》，几千年来歌颂侠客的诗歌，这首坐头一把交椅，诗是这么写的：“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金庸太喜欢这首诗了，就把他的一部小说叫《侠客行》。
李白爱打架斗殴，杜甫像个谦谦君子，但他有个叔叔叫杜并，13岁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拿刀刺杀了一名官员，因为那个官员诬陷了他的爸爸，也就是杜甫的爷爷。官员死前说了一句话：“我要知道杜审言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就不会陷害他了。”刺杀成功以后，杜并没有逃走，而是慷慨赴死。杜并成了全国闻名的少年英雄，也是杜甫心中的偶像。
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唐朝的尚武精神，他们对侠客和刺客的推崇，就是产生武侠小说的肥沃土壤。唐朝的武侠小说叫唐传奇，有《谢小娥传》《聂隐娘》《昆仑奴》等名篇。金庸最喜欢的一篇叫《虬髯客传》，金庸称它是我国武侠小说的鼻祖。
《虬髯客传》讲的是唐朝的开国大将李靖（也就是神话里的托塔李天王，哪吒的爸爸），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去隋朝的王府拜见一位将军，将军的使女红拂女喜欢上了李靖，偷偷去客栈找他，两个人准备私奔。这时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很欣赏李靖和红拂女，三人结拜为兄妹。吃饭的时候，虬髯客吃的竟然是仇人的心。虬髯客到中原来是想趁天下大乱，开创一番事业，当个国王什么的。他们偶然见到了李世民，发现这个年轻人神采飞扬，有帝王之气。虬髯客就把所有的财富送给李靖，让他协助李世民打天下，自己远赴海外，率领海军征服了扶余国，成了扶余国国王。
《虬髯客传》的三个主角都非常有魅力，金庸对《虬髯客》评价很高，他说：“这篇传奇为现代的武侠小说开了许多道路。有历史的背景而又不完全依照历史；有男女青年的恋爱；男的是豪杰，而女的是美人。有深夜的化装逃亡；有权相的追捕；有小客栈的借宿和奇遇；有意气相投的一见如故；有寻仇十年而终于食其心肝的虬髯汉子；有神秘而见识高超的道人；有酒楼上的约会和坊曲小宅中的密谋大事；有大量财富和慷慨的赠送；有少年英雄，有帝王公卿，有驴子、马匹、匕首和人头；有弈棋和盛筵；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的大战；有兵法的传授⋯⋯所有这一切，所用笔墨却只不过两千字。当代武侠小说有时用到数十万字，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金庸你可真会夸人。
霍元甲
霍元甲打败俄国大力士
唐传奇以后，武侠小说继续发展，在元末明初涌现了伟大的《水浒传》，就是108位好汉占山为王反抗官府的故事。在我看来，它是第一部长篇武侠小说，而且也是最好的一部。书里鲁智深、林冲、武松等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客。
到了清朝，武侠小说从数量上急剧增加，但清朝的社会控制非常残酷，像《水浒传》这样反抗官府的小说被列为禁书，不得发行。清朝的说书艺人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发明了一种公案小说，比如《三侠五义》，是英雄好汉加清官的模式，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都进了官府，跟着包大人出差办案，去剿灭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从内心里，我绝不认为效忠官府的官差是侠客。
1911年清朝覆灭，民国来了，武侠小说迎来了它的第二个高峰期。
为什么武侠小说在民国进入黄金时代呢？首先可以自由办报纸了，城市市民把读报作为娱乐，很多文人依靠给报纸写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为生。另外，晚清时期中国非常落后，老百姓身体瘦弱，被外国人蔑称为东亚病夫，这对中国文人是一个刺激，他们立志用高深武术和侠客形象振奋国人精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晚清和民国，刺杀成了一种潮流。1935年，一位叫施剑翘的姑娘为了替父亲报仇，经过10年准备，一举刺杀了大军阀孙传芳，轰动全国。施剑翘被称为民国侠女。
于是武侠小说在民国流行了起来。平江不肖生写的《江湖奇侠传》是民国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他还写了一部《近代侠义英雄传》，讲的是大刀王五和霍元甲的故事。王五是晚清时期的一位大侠，曾经刀劈八国联军，被抓住之后砍了脑袋，脑袋悬挂在城门上。著名的武术家霍元甲趁着夜色，施展轻功盗走大刀王五的人头偷偷埋葬。霍元甲从小身体瘦弱，父亲不许他学武，但霍元甲偷看父亲练武，创造了迷踪拳。他还三打外国大力士，吓得俄国大力士悄悄逃走，成为闻名全国的大侠。最后，霍元甲被日本医生毒害而死。
平江不肖生以真人为原型，加上自己的虚构，写的霍元甲影响深远。老潘小时候在电视上看了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和《陈真》。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歌词非常有名，“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重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 老潘一边写字一边唱这首歌，真是心潮澎湃。
和平江不肖生齐名的武侠小说大师是还珠楼主，他的《蜀山剑侠传》成为中国玄幻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还珠楼主的经历挺传奇，他年轻的时候家庭贫苦，就去一个银行家家里教书，结果和银行家的女儿谈起了恋爱。银行家大怒，控告还珠楼主拐卖自己女儿，通过官府把还珠楼主抓到监狱。关键时刻银行家的女儿挺身而出，说自己是自由恋爱，还要跟还珠楼主结婚。还珠楼主这才获得自由，为了养家糊口，他开始给报刊写武侠小说，《蜀山剑侠传》一连载就风靡全国，一举解决了养家糊口问题。仅这一部小说就连载了17年，到1949年还没写完。一部小说400多万字，字数相当于鲁迅先生一生作品的总和。
其他还有王度庐的《卧虎藏龙》，宫白羽的《偷拳》等，都是很有名的民国武侠小说。民国武侠小说的黄金时代，恰好是金庸的青少年时代。他从小喜欢《读三国演义》，《水浒传》，后来成了一个武侠小说迷，和我少年时期一样，疯狂读武侠小说，从他的小说里可以看出不少《蜀山剑侠传》的影响。
金庸
武林盟主金庸横空出世
1949年开始，武侠小说在大陆绝迹了。
那么武侠小说就此消亡了吗？没有，文化是一种很顽强的东西。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它就会换一个地方开花结果，。
1949以后，不少人去了香港，那里可以继续办报纸，市民也喜欢读报纸。金庸到香港去为《大公报》工作，后来到了《新晚报》，和梁羽生等同事每天编报纸、下棋，神侃武侠小说，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到了1953年。发生了一件有趣也影响深远的事情。
当时香港武术界有两个门派，一个叫太极门，一个叫白鹤派，两派掌门人都吹自己打遍香港无敌手。吹着吹着急眼了，互相下战书去澳门打擂台，并签下生死状，被打死不需要对方偿命。这下可轰动了港澳，报纸纷纷大幅报道，两地市民每天在报纸阅读打擂的消息。
为了解当时的盛况，我找来当时打擂的录像，看到录像的时候我傻眼了，然后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原来这两位掌门人，在擂台上就像街头的混混打架，使用的全都是王八拳，完全没有套路可言。打擂开始不到三分钟，太极门吴公仪挥出一圈，打在了白鹤派陈克夫的鼻子上，陈克夫血流满面，裁判紧急叫停比赛，并裁决为不胜不败，平局！特别有咱国人和稀泥的风采。
打擂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香港市民的胃口却被吊了起来。《新晚报》主编灵机一动，请梁羽生开始写武侠小说，于是有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龙虎斗精华》，梁羽生一举成名，《新晚报》也洛阳纸贵，销量大涨。一年以后，主编又约金庸接棒写武侠，金庸一边谦虚地说，没写过呀心里没底，一边推出了《书剑恩仇录》。
谁能想到？新派武侠小说的两位大师就这样诞生了。
梁羽生写下了《萍踪侠影录》《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云海玉弓缘》等小说。金庸后来居上，一边写小说一边创办《明报》，让自己不仅成为小说家，还成了身家超过10亿港币的香港大富豪。
金庸、梁羽生之后，台湾也涌现了一位杰出的武侠小说作家，他就是古龙。古龙年纪稍轻，他觉得金庸、梁羽生已经写得足够好，他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另辟蹊径，开创一种新的写法。于是古龙写起了现代派的武侠小说，小说里充满了悬疑、破案等西方侦探小说的技法，文字也和别人不同。《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开篇，是古龙小说最著名的开头：“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而他的另一篇小说《天涯明月刀》的开头，就像一首读不懂的诗：“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刀呢?”“刀就在他手里。” “不快的刀，什么能无敌于天下?”“因为他的刀已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古龙终成一代大师，并且取代梁羽生的位置，和金庸并称新派武侠小说的两大盟主。武侠小说迷经常为两人谁地位高低争论个不休。
古龙创作了《多情剑客无情剑》《绝代双骄》《欢乐英雄》《陆小凤》《楚留香》等武侠小说，他本人也像他小说人物一样，是一个混迹江湖的浪子。1985年，古龙饮酒过度，因病去世，享年48岁。他的好朋友将48瓶XO放进他的棺材，以满足他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喝酒的愿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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