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比特币掘金者，如何在一座“鬼城”中创造巨额财富？

一位鄂尔多斯比特币“矿场”的工作人员。

图片来源：Quartz.com

作者  Zheping Huang, Joon Ian Wong

翻译  费尔顿

审校  夏烨

编辑  魏潇

中国，内蒙古，鄂尔多斯

十年前，在鄂尔多斯的煤矿投机热潮退去后，这座一度欣欣向荣的沙漠之城成了中国最大的“鬼城”。这座充斥着烂尾楼和空旷建筑的城市急需赚钱的新门路。得益于中国大部分地区都拥有的廉价劳动力、土地，还有最重要的——廉价电力，鄂尔多斯向所有行业敞开了大门，其中就包括比特币产业。

比特币是一种无国界的数字货币，仅在今年，其总市值就已经翻了不止两番，达到 700 亿美元。比特币作为数字黄金的潜力也激发了各国政府、大型银行与小型企业的无限想象。

如今，拥有 200 万人口的鄂尔多斯已经崭露头角，成为挖掘比特币的中心矿场。“挖矿”是指在数字货币系统中批准交易，并制造新的比特币的过程。一篇由剑桥创新金融中心（Cambridge Centre for Alternative Finance）发表的研究论文表明，全世界的大型比特币矿池有一半都在中国，大批大批的的“矿工”将资源集中在一起，以提高挖到比特币的几率。因此，中国已经成为这个新兴产业的主导力量，将来还有可能控制比特币的全球交易秩序。

鄂尔多斯的比特币矿池位于市郊一处颓败的工业园区中，这里共有约 50 名员工和8间单层厂房，每间长 150 米。其中7间容纳矿机共 21000 台，约占比特币全网算力的 4%，还有一间装有 4000 台莱特币（litecoin）挖矿机，近几个月，这种数字货币的价格也在持续增长。紧邻这间厂房的是一栋 3 层办公楼，“矿工”的食堂和宿舍也在这栋楼里。

鄂尔多斯仓库厂房中摆满莱特币矿机的铁架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今年 8 月，美国 Quartz 网站的记者参观了鄂尔多斯的比特币矿池，并采访了这里的“矿工”。在这种地方工作，可以说是既枯燥，又魔幻。和当地的很多工作相比，这份工作对体力要求不高，清洁、温控的工作环境对员工的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威胁。要知道，鄂尔多斯的支柱产业可是煤炭业、铝熔炼和化工业。中国最大的露天煤矿哈尔乌素距工业园区约 200 公里。2012 年，在煤炭价格开始暴跌之前，鄂尔多斯的煤炭产量占全国总量的 20% 。

虽然很多当地煤矿都因煤炭价格走低而关闭，但鄂尔多斯仍以价格低廉、供应充足的火力发电闻名。正因如此，比特币产业才能在这片看似荒漠的地方飞速发展。

投资比特币“就是一场赌博”

比特大陆科技有限公司的总部设在位于鄂尔多斯以东 644 公里处的首都北京。鄂尔多斯的矿池则由其子公司负责运营。该矿池于 2014 年投入使用，2015 年由比特大陆接管。该公司表示，这是全世界运营时间最长的大型比特币矿池。除了运营矿池外，比特大陆还生产用来挖比特币的“矿机”——说白了就是被装在相连的盒子里的单处理器。同时，这家公司还在运营全世界最大的矿池：蚂蚁矿池（antpool.com）。

该公司有 50 名鄂尔多斯当地人，他们大多二十来岁，一般负责监控为顾客生成加密数字货币的矿机。这些员工里真正了解比特币的寥寥无几，投资加密数字货币的却有很多。

比特大陆的“矿工”正准备把矿机搬到架子上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这“就是一场赌博”，28 岁的韩磊（音）说道，矿池开挖之初，他就在这里监控这批矿机。他花了 2 万元投资莱特币和其他数字货币，但就是不碰比特币，因为他觉得，比特币的单价已经高达约 4000 美元，实在太贵。“毕竟我不懂（比特币）。”他还补充道，而且他自己也没时间紧盯浮动的价格。

比特大陆最近招募了 6 位应届毕业生，24 岁的侯杰（音）便是其中之一，他性格内向，说话时声音低沉，犹豫不决。侯杰毕业于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在参加比特大陆的当地校招面试时才第一次听说比特币。入职两周的他阐述了自己对比特币的理解：“这是一种虚拟货币，和股票差不多。”

到目前为止，侯杰还没存下多少钱，但他仍然紧跟比特币价格走势，试图寻找投资的最佳时机。他表示：“投得少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比特币的价格已经达到巅峰，现在入手的话，很可能买完就跌。”

挖比特币，永不停歇的工作

在比特币经济中，时间真的就是金钱。每 10 分钟左右，矿机便会互相竞争一次，解出一道数学题就能赢得 12.5 枚比特币，这一奖励数额由比特币软件设定。挖矿就相当于尝试破解保险柜密码，可能的排列组合有几十亿种，第一个试出密码的人就能打开保险柜。你的矿机越多，赢得比特币的几率就越高。

考虑到这一点，“矿工”需要确保每台矿机都能一直正常运作：24 小时 × 365 天，永不停歇。因此，韩磊、侯杰等 20 多名“矿工”所在的“运营维护部”就成了比特大陆最重要的部门。他们用笔记本电脑没日没夜地监控矿机的运行状态，一旦发现问题就要“下矿田”，也就是去安放矿机的 8 间厂房检查故障机。

比特大陆的维护工人正在监控挖矿机的运作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每间厂房外都围着两层细铁丝网，用来隔绝内蒙古的沙尘，因为沙尘经常导致矿机故障。层层沙尘会渗入矿机内部，导致机器过热。这些矿机本来就在以最大功率无间断运行，温度只要升高一点，就会影响矿机运转。春天，这些铁丝网还可以隔离纷飞的柳絮。于林佳（音）负责监控比特大陆所有矿机的运作，他说：“矿机是十分精密的机器，我们必须采取多种保护措施。”

内蒙古的夏季气温经常超过 30°C，厂房内的温度维持在 15~25℃，从室外进入厂房，无疑会让人倍感凉爽。室内光线昏暗，矿机上的绿色 LED 灯在发光，整间厂房都沐浴在这种诡异的绿光中。厂房里的每台矿机都配有一把小风扇，墙上还装了几把大风扇，大小风扇嗡嗡作响，发出持续不断的巨大噪音，“矿工”必须戴上隔音耳塞才能工作。

运气好的话，维护工人只需重启或重新连接线路就能修好矿机。反之，他们就得从架子上取下矿机，交给办公楼内的维修部门，由那边的 6 位同事处理。

鄂尔多斯比特大陆矿池的维修工人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比特大陆的矿机多达 25000 台，因此故障层出不穷，就像打地鼠：这台刚修好，那台就坏了。侯杰说：“我只能尽力多检查几台矿机。”他每天从早上 8:30 到晚上 6:30 都在照看矿机。

侯杰说，有时候，检查 7 间比特币厂房中的一间，就要花整整一天时间。每间厂房中都有 50 排架子，每排有 60 台矿机。韩磊称，平均每间厂房每天都有至少 10 台矿机出现故障。天气炎热时，这个数字要增加不止一倍，因为矿机和大多数电脑一样，也会出现过热的情况，即使厂房内部有温控装置，这种情况也难以避免。今年 7 月中旬，鄂尔多斯的气温一度高达 36℃ 。韩磊表示，当时，检查的速度根本跟不上矿机出现故障的速度。

24 岁的矿机维护工人侯杰，他与 7 名同事同住一间宿舍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这项工作虽然不耗体力，但却是个时刻都要劳心费神的苦差事。自 7 月末加入比特大陆以来，侯杰还没有回过家，虽然他家就在鄂尔多斯的主城区——距比特大陆所在的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以北仅 70 公里的东胜区。他与 7 名同事同住一间位于办公楼二层的宿舍。侯杰的室友大多和他一样，都是单身。

下班后，侯杰经常和同事一起打篮球。他说，这是他们仅有的休闲活动。勉强能称为篮球场的空地位于两栋建筑之间，地上一条界线都没有。这个尘土飞扬的临时场地建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全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篮筐，篮筐后是一间存放矿池变压器的棚屋。球场的另一边分布着低矮的厂房，其中一间是莱特币矿池，其余几间尚未启用。记者到访时是晚上 5 点左右，三四个工人正在场上投篮。

孤零零的篮筐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3 个月的试用期结束后，侯杰就要和其他维护工人一样，每个月上四五天夜班。他们没有固定的双休日，如有需求，必须提前一周申请调休。侯杰打算请一次两天“长假”，回家看望父母，帮他们干点农活。

侯杰说：“每天修理完故障矿机，我都很有成就感。”但他也承认，这份工作虽然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但却“有点无聊”。

从荒漠中重生的比特币矿池

煤炭价格暴跌，房地产市场崩盘后，工业园区的开发商走了，留下了遍地的烂尾楼。比特币矿池是这个园区中的异类。2012 年，鄂尔多斯的煤炭产量达到巅峰，占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但到了 2014 年，煤炭价格跌至 6 年来的最低点，很多当地私营煤矿纷纷倒闭。 2012 年至 2016 年间，随着经济增长放缓，中国的动力煤基准价格下降了一半，但全国最大的露天矿井哈尔乌素还在营业。

比特大陆的清洁工正在擦拭摆放矿机的架子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比特币矿池与其他工厂有一个共同点：耗电量大。矿池每小时消耗 40 兆瓦特电力，相当于 12000 户人家同时用电一小时。虽然享受着电价折扣，矿池每天的电费仍高达约 25.5 万元。

鄂尔多斯的电力主要源于附近的火力发电厂，这些发电厂虽然会污染环境，但却能提供稳定、持续的电力。在中国的欠发达地区，如最西边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云南和四川，最近都迎来了不少比特币“矿工”。新疆的电力主要也源自火力发电厂，云南、四川则通过水力发电大坝提供廉价的可再生能源。

虽然比特币“矿工”的利润源自虚拟世界，但他们和以前的淘金者一样，仍然受制于职业对物质的依赖。比如，在依靠廉价水力发电的地区，比特币“矿工”一到冬天就得中断作业，因为水面结冰、降水减少。他们必须打包所有设备，装上卡车，颇费周折地运走，另寻新地重设矿池。刘涛（音）是比特大陆的挖矿主管，他表示，这些矿工最后都会来到内蒙古，因为这里采用火力发电，电力稳定。

比特大陆在云南和四川也有矿池。近期，该公司位于新疆北部的新设备也已竣工，其规模是鄂尔多斯矿池的 3 倍。比特大陆宣称，这将中国最大的数据中心。于林佳表示，今年冬天，比特大陆就会把云南和四川的矿机运往新疆。

比特币催生了新的就业机会

一年多前，27 岁的贾凯以维修工的身份加入比特大陆矿池。在此之前，他在附近的一家肥料厂工作，负责提纯添加剂。贾凯说，那份工作不但辛苦，而且有害健康。相比之下，现在这份照看矿机的工作既“轻松”，又“赚得多”。

在食堂享用晚餐的比特币“矿工”

图片来源：Aurelien Foucault for Quartz

贾凯拒绝透露他的收入，因为比特大陆规定员工必须保密。但一位匿名的工人表示，他每月的基本工资约为 4000 元，是内蒙古最低工资的两倍还多。

王巍（音）今年 36 岁，是矿池的主要负责人。他在去年加入比特大陆，在此之前是一名苦苦挣扎的创业者。2011 年，他开始向沿海城市的企业出售当地煤炭。当时，鄂尔多斯的房地产市场蓬勃发展，为了从中分一杯羹，王巍创立了一家室内设计公司。在此期间，一位装修宾馆的客户穷困潦倒，无法支付设计费用，最后把整间宾馆都赔给王巍抵债，他就这样转行做了服务业。宾馆倒闭之后，王巍在工业园区的一家瓷砖厂当了 3 年中层经理。现在，他对这份新工作怀满希望。

至于贾凯，只有一件事让他不太满意：附近药厂排放的有毒气体经常飘入矿池内。他说：“一到晚上就鼻子就不舒服。”

原文链接：

https://qz.com/1054805/what-its-like-working-at-a-sprawling-bitcoin-mine-in-inner-mong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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