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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美

新读写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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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美,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美,是一种生活方式。

     

      有一句话在艺术界颇为流行,即“音乐是流动的绘画,绘画是凝固的音乐”。法国浪漫画派大师德拉克罗瓦在日记中写道:“色彩就是眼睛的音乐,它们像音符一样组合着……”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干脆认为:“在色彩中有和声、旋律和对位。”


      通过画作与乐曲的相互配合,人们不仅可以洞悉绘画的表现手法,在听觉感官的作用下,视觉感官也能更进一步地品味到绘画的艺术特色,也就是说,能够“聆听”绘画,“描绘”音乐。


      这种关系,广泛存在于各种创作之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写作。


绘画不只是视觉


      你知道,梵高在Aries的画,几乎都有麦田的气味,看着看着,好像把一束麦穗放在齿间咀嚼,麦粒上还带着夏天的日光曝晒过的气味。



      有些画家的画是没有气味的,画海没有海的气味,画花没有花的气味,徒具形式,很难有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元朝的王蒙,他的画里就有牛毛的气味。有一次,在上海美术馆看他的 《青卞隐居图》,我闭着眼睛,那些停留在视觉上的毛茸茸、蜷曲躁动的细线,忽然变成一种气味。好像童年在屠宰场上,看到横倒死去的牛,屠夫正用大桶烧水,浇在皮毛上。毛就一片片竖立起来,骚动着,好像要从死去的身体上独自挣扎着活过来。 



      绘画并不只是视觉吧。莫奈晚年,因为白内障失明,失去了视觉。但是那一时期,他作画没有中断,好像依凭着嗅觉与触觉的记忆在画画。


      一张一张的画,一朵一朵的莲花,从水里生长起来,含苞的蓓蕾,倒映水中,柳梢触碰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我在那画里听到水声,触摸到饱满的花苞,我嗅到气味,Givemy水塘里清清阴阴的气味,莫奈并不只是用视觉在画画。

 

      视觉只是画家所有感官的窗口吧?开启这扇窗,你就开启了眼、耳、鼻、舌、身;你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都一起活跃了起来。


艺术带着气味 


      我去普罗旺斯的时候,是为了感觉塞尚画里的气味。


      那条通往维克多的山路,塞尚为了写生,走了二十年。我走进那一条山路,远远可以听到海风,海风里有海的气味。和故乡潮湿咸腥的海不同,那里的海,气味比较干燥清爽,比较安静,是地中海的气味。


      我一路走下去,空气里有松树皮辛香的气味,有一点橄榄树木的青涩的气味。在塞尚画过的废弃的采石场,我嗅到了热烈过后冷冷的荒凉气味,有堆积的矿土和空洞孔穴的气味。


      塞尚的画里,有岩石粗粝的触觉的质感,有听觉里海与松林的风声,但是,这一次,我纯粹为了寻找它的气味而来。


      许多艺术工作者,是带着气味的记忆,去写诗,去跳舞,去画画,去作曲,去拍摄电影的。没有生命的气味,其实很难有真正动人的作品。


      你记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吗?我读他的诗,总觉得有浓郁的南方豆蔻或榴楗的香气,有热带女人浓密头发里郁闷的气息,有吗啡或海洛因一类毒品慢慢燃烧渗入肉体的气味。

 

诗,竟也是一种气味吗?那么音乐昵?

 


      德彪西的音乐,总是有非常慵懒的海风和云的气味,有希腊午后阳光的气味,有遥远的古老岁月神话的气味。拉威尔就好像多了一点鲜浓的番红花与茴香的气味。如果没有这些气味,艺术便不像“母亲”、“童年”或“故乡”了。我们说过,“母亲”、“童年”和“故乡”都充满了气味。


      国家和学校常常是没有气味的。统治者要人民“爱国”,但是“国家”没有气味,记忆无法存留,统治者一垮台,“爱国”的声音无论叫得多大,还是都消失了。因此从爱国主义和从学校产生的艺术作品,如果没有独特的气味,就很难使人在心里存留深刻的记忆。

 


      你知道,当国家利益与人性相悖时,许多艺术家大胆从他们的国家出走,批判他们的国家,对抗他们的国家,因为他们的记忆深处有“母亲”,有“童年”,有“故乡”,有那些比国家与政府更具体、更有人性、也更有生命气味的记忆。


      你记得夏加尔?他离开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他从故乡出走,故乡却一生跟着他,他住在巴黎,他的画里却都是童年和故乡。

 

      通常艺术家要出走到无国界的状态,感官才有了自由,思想才有了自由,美学也才有了自由。


感官的国度


      像你在南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海洋的气味吸到身体里了。海在你的肺叶里,海在你的皮肤上,海充盈了你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空隙。海占领了你的视觉、听觉,海包围着你,从心里压迫着你,使你心里哽咽着

 

      有一天,你要写诗,你要画画,你要歌唱或舞蹈起来,那海,就在你心里澎湃回荡起来,不是你去寻找它,是它铺天盖地而来,包围着你,渗透着你、激动着你,无以自拔。


      艺术家只属于一个国度,便是感官的国度;艺术家只有一个国籍,便是心灵的国籍。

 

      你要走向那感官的国度,去经历比生死更大的冒险吗?我不是在说写诗、画画、作曲、舞蹈,我不是在说一切与艺术有关的形式。我说的是“感官”,是打开你的视觉,开启你的听觉,用全部的身体去感觉气味、重量、质地、形状、色彩;是在成为艺术家之前,先为自己准备丰富的人的感觉。那些真实的感觉,真实到没有好坏,没有美丑,没有善恶,它们只是真实的存在。


像一只蜜蜂寻找花蜜,它专注于那一点蜜的存在,没有旁骛,没有妄想。古代的希腊是重视运动的,运动员在竞技之前,在身上涂满厚厚的橄榄油,油渍沁到皮肤里,经过阳光照晒,透出金黄的颜色。


      竞技之后,皮肤上的油渍,混合了剧烈运动流出的汗水,混合了尘土泥垢,结在皮肤上,因此,古代希腊人发明了一种青铜制的小刮刀,提供给竞技后的运动员,可以用来刮去身上的油渍泥垢。 



      我看过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一名运动员站立着,一手拿着刮刀,正在细心刮着垢。那尊石像,竟然有气味,橄榄油的、汗液的、泥垢的肉体,隔了两千年,仍然散发着青春男体运动后大量排汗的健康活泼的体嗅。


      气味变成如此挥之不去的记忆!


      希腊神话与史诗,都是有气味的。牧神的身上,有着浓烈呛鼻的山羊的骚味。人马兽有着马厩和皮革的气味。盔甲之神伏尔甘一定有铁匠作坊的气味,有铁在高温锻烧冶炼时刚烈的气味。


      至于爱神雏纳斯,希腊人叫她亚弗罗黛特,她其实充满了海洋蚌蛤的气味,头发里则缠着海藻,在波提切里的画里,她就有清新温暖的海洋的气味t要晚到威尼斯画派以后,提香这一类画家,才在她身上用了香皂沐浴,又喷洒了香水乳液,涂抹了精油,希腊神话原始自然的朴素气味才被另一种奢华的气味掩盖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美


      有个朋友,住在信义路上价值上亿元新台币的豪宅里,找了日本著名的设计师来装潢。有一次我去他家,发现他尽管住了两年,可厨房里所有进口厨具的胶膜竟都没被撕掉。


      他的房子像是一个展厅,可家的本来意义不是展厅啊。如果主人对这个家没有意见、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看法,只想告诉别人他买的是从意大利进口的最贵的床,那只是作假给别人看。


      这里面的难度是你到底要什么,如果你不知道,你找再有名的设计师都是假的。你怎么样回来做自己,才是最难的功课。


      我自己住在淡水河边。当时在那里买房子,是因为觉得淡水河好漂亮,但是建筑师不知道善用那里的美景,将窗户建得很小。所以,我找了一个学建筑的学生,他帮我开了12扇窗,而且全部是往外推的推窗,比拉窗更有靠近河边的感觉。现在,我可以坐在窗边看河,和淡水河只有两米的距离。



      在穿着上,我喜欢纯棉、纯麻的衣服,觉得它们很温暖、舒服。加上我喜欢爬山,喜欢躺在草地上,喜欢在海滩卷起裤脚踩水,我喜欢自在。


      我现在不问工程师有没有去听音乐、看展览,反而是问他们:“你们在这里工作五年了,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公司门口的那一排树是什么树?”很少有人能够回答出来。


      事实上,他们公司门口那排小叶榄仁的叶子漂亮得不得了,绿色会在阳光里发亮。后来我再去,就有一个员工和我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现在下班后会先看看小叶榄仁再回家,所以不再和太太吵架了。”


      他也问我,现在他五岁的女儿将来该学钢琴还是小提琴,但我建议23点才下班的他多抱抱女儿,这比较重要。因为所有的艺术讲的都是人的故事,一个孩子如果不记得父亲的体温,她将来看画、听音乐都很难被感动。



      我们从年轻时开始,就因为工作忙碌,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但工作忙碌之余,你还是一个人,你必须每分每秒提醒自己回来做人。你看到了美,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如果你看到的只是品牌,只是假的美,你不见得会快乐,那反而可能会是你得抑郁症的原因。


     找回美的感觉其实很简单。去触摸一片叶子,去闻一下在很热的夏天午后暴雨的气味……那些我们有记忆的感觉,都会引发我们的感触和感动。


      现在,美常常成为新的知识、新的压力。一个博士可能毫无美感,但一个不识字的农夫却可以过得很美,他看得到月光的美,看得到稻浪翻飞的美。美是最大的财富,它不会因为你的学历而不同,但是会因为你“人的部分”的不完整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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