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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鱼捉来大黄鱼叫来,乌贼摇来带鱼冻来……“米道”交关赞!

北桥 新读写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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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一半是大陆、一半是海洋的宁波人,整日在两种异质文明的强烈对比影响下,味觉难免要提早发育。

      

      宁波人仿佛生来一副“金嘴”,倒不是有口福吃遍天下美食,而是对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与挑剔。


      喏,初春二月,黄鳝刚出洞,韭芽鲜嫩,两稀罕之物烹出一碗“宁式鳝糊”,合并山中黄泥拱春笋,溪头的螺蛳,满嘴的早春滋味。


      至于立夏的茶蛋松花团,倭豆米饭脚骨笋,秋天的“鸭子芋艿糯米藕”,隆冬的“带鱼要吃吃肚皮”,都是宁波人追求的时令之物,饮食的节令之美,带着充满仪式的诗意,同宁波方言一样,玄妙得令人着迷……


      盐,是宁波人的独门绝技。一条活灵活现的出水海鱼,只须搁少许盐,几片生姜,一勺老酒后清炖炖,鱼肉漂漂的,嫩嫩的,鲜得眉毛纷纷往下掉,柴火灶里的白米饭,要结结实实地吃上三大碗。


      这些都是宁波人心底里珍藏的“吃门槛”,他们无师自通,扳扳手指头,煞煞清爽。


      北方的雍容,隐在朱门高户的深宅大院;浙东宁波的巧致,藏于市井人家的烟火中。


      水磨年糕、宁波汤团、冰糖甲鱼、臭冬瓜、红膏呛蟹、黄泥螺……这些耳熟能详、林林总总的宁波味道,珍藏着大量的记忆与情感,承载着城市味觉。


黄鱼面


      一条东海野生大黄鱼,碰上邱隘的雪里蕻咸菜,如同天雷勾引地火,天造地设一道“咸齑大汤黄鱼”立刻捧出宁波味道的气场;


      龙凤金团南宋高宗赵构所赐;


      定胜糕为岳家军出征鼓舞将士而特制;


      就连那不起眼的海苔虾皮麦饼,徐霞客吃过、方孝孺吃过、柔石也吃过,宁波人胸中的豪气,也如嚼着麦饼形成的肌肉疙瘩一般强硬,升腾出翻天覆地的英雄气概。


海苔虾皮麦饼


      “四明八百里,物色甲东南”的宁波,依山傍海,兼有山海之胜、水路之便,故物产、食材丰沛,山珍海味迭出。


      鸦片战争结束,宁波通商开埠,甬上几代名厨在继承、发扬传统的基础上大胆革新,甬菜逐渐崛起,逐步形成以冰糖甲鱼、咸齑大汤黄鱼、苔菜小方烤、锅烧河鳗、网油包鹅肝、腐皮黄鱼为代表的传统名菜,甬菜成长为具有浓郁海洋文化的地方菜系,为全国独树一帜。


      大凡菜帮与商帮,从来就交织在一起。所谓“敦乡谊,辑同帮”的宁波会馆,自五口通商后,频频出现于中国各大城市。“状元楼”“东福园”“缸鸭狗”等老字号大厨们运用咸、鲜、臭、醉等绝技,脉脉传递着两宋以来氤氲的甬上饮食味觉,亦可诠释出宁波高端餐饮风貌。


      即便是小吃,宁波汤团为宁波打了多少免费广告啊,多少人是先吃宁波汤团,才知道宁波这个地方的。


      沸水中,倒入洁白的猪油汤团,热气腾腾的神游便可开启,在这氤氲水气中,听到喧哗市声,听到内心喜悦,也听到城市历史久远的回响。


      刚出锅的汤团盛在碗中,外乡人急不可待囫囵往嘴里送,一不小心,滚烫的馅心四溅,烫破舌尖的大有人在,心急吃不了热汤团,就是这么来的。

宁波汤团


      而“宁波帮”的团结精神就像宁波汤团一样,具有抱团的黏性,汤团寓意团圆的文化意义,为整个中华饮食文化圈所认同。


      于苦难中找寻生机,宁波人在寻常生活里自觉寻味。立春吃荠菜春卷,原料是初春才有的荠菜和冬笋丝,一咬一个春天。如同身在旷野,你这厢,还在抱怨迟迟不来的春天,也许在咬开一个裹着荠菜笋丝的春卷后会悟到:噢,又是一年春回大地了……


      闷热三伏天里,幸好有加了薄荷水与糖桂花的地力糕与木莲冻,才有了难忘的消夏记忆;


      八月中秋金桂馥,供桌上必有一卷苔菜月饼隐藏在皎皎月色中;


      铅云笼罩下的冬日,一碗暖手的酒酿糯米圆子,足以慰藉江南那漫长而湿冷的寒冬;


      即便寒冬,老天爷偶尔放晴,屋檐下的竹匾里,窗前檐下,总会挂出一条条鳗鲞,传递着年节临近的讯息,夹带着晒橘子皮的香气,若有似无的腥气飘荡在幽深弄堂里……


      于疑难中找到喜乐,宁波人在味觉里见证人生。


      弯月尚在云间浮动,大饼油条的夫妻店里,白炽灯已投射出一片光晕;清晨,老墙门内的主妇晃晃悠悠下楼来到灶跟间,捅开封了一夜的煤球炉,给一家人放泡饭;


      老太们手艺不老,将半截箬壳一横折,筐里就多了一只棱角分明的碱水粽;未来的丈母娘招呼毛脚女婿,不曾开口,先笑眯眯地捧来一碗冒热气的红糖长面,上面必定铺着两个溏心荷包蛋;


      一碗“臭名远扬”的臭冬瓜,是旅居各地游子和海外宁波帮的“莼鲈之思”,更是清除怀乡诸症的灵丹妙药;


      冰箱下层冷冻格中,如果还存有一只舍不得吃的红膏呛蟹,宁波人的眼睛要放光,心里会泛出富足感,整个人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红膏呛蟹


      恰逢三五知己,夹起一块红膏呛蟹,往醋里一蘸,送进嘴巴一吸,咪上一口滚烫的热老酒,蟹膏挖挖,蟹钳啜啜,又是何等的潇洒!


      送进嘴巴一吸,早已涌动在舌尖底下的唾液与冷悠悠的呛蟹、浓郁郁的酒香,立刻搅和成一股无与伦比的鲜美传遍全身,细酌慢品、一饮一啄之微,老宁波们泛着酡红,往往会发出感叹:人生也不过如此嘛!


      在浙东濡湿的空气中,在烟火缭绕甬城里诞生的宁波味道,伴着热气入口的快感,凝结生活情结,似乎总能让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宁波人,寻回记忆中的乡愁。


      一块糕团、一碟菜、一碗羹……宁波人的精明与世故、坚韧与大气都在味觉里若隐若现。一年年风吹雨打中,宁波滋味依旧孜孜不倦滋润着人们。


说到了宁波,自然不能漏了宁波话——



《宁波腔闲话》


潘瑶菁


      “宁可听苏州人吵相骂,勿可与宁波人讲闲话”,每每谈到宁波方言,一般都会搬出这句话。言下之意,宁波话嘛,不够好听。


      吴侬软语,宁波话几乎与其传达的调调搭不上边。


      杨华生滑稽戏《十三人搓麻将》中,“石骨铁硬”的宁波腔贯穿始终。相声大师侯宝林却认为宁波人说话像唱歌,发现了宁波腔的抑扬顿挫后,改编成传统相声《宁波话》。


      脍炙人口的相声段子引用了“来发米索西都来”(来发,棉纱线拿来),后来就有郝爱民、姜昆的《宁波音乐家》,自此,“来发”家喻户晓。


      宁波人自己承认,“石骨铁硬”才算地道宁波腔,因宁波话多数以降调结尾,下沉的尾音多给人生硬、极冲的感觉。


      读书时,老师用宁波话念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果然要比普通话韵味足,方才知晓宁波腔里保留了大量中古音,相当于唐宋时期“普通话”,故而宁波话多数是以平调来发音,少有抑扬顿挫之感。


      虽同是吴语,苏州话“糯”,即使吵架也好听,宁波话“硬”,即使说话也像吵架。小菜场的宁波老太们将这种硬气,发挥得极致,个个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这种腔调有着四明山石的坚硬、山瀑的激昂,更携带三分东海黄鱼骨头的强硬与几分甬江潮涌的气度,说吵架,实在冤枉她们。



      宁波人从小到大、一年四季都吃海鲜,连方言也散发鱼香气息:


清明三月节,乌贼呒处叠。

四月月半潮,黄鱼满船摇。

菜花子结龙头,小黄鱼结蓬头。

五月十三鳓鱼会,日里勿会夜里会。

八月蛏,一根筋;八月鳎,壮如鸭。

西风起,蟹脚痒,浪打芦根虾打墙。


      小黄鱼捉来,大黄鱼叫来,乌贼摇来,带鱼冻来……仿佛从“石骨铁硬”宁波腔里,说出的海鲜会更生猛,“米道”交关赞。


      宁波腔中有些词汇特别倔强,不容篡改。宁波人把狗一概称作“黄狗”,不管其毛色是不是黄的;凳子一概称作“矮凳”,不管它高矮,以至有“高矮凳”自相矛盾的叫法。


      最绝的是,宁波把男孩一律叫作“小顽”,不管他是三四岁还是廿三四岁;把女孩一律叫作“小娘”,只要没出嫁,统统是“小娘”,甚至把雌的梭子蟹叫成“小娘蟹”。


      如果想活灵活现表达,须附加形容词,于是就出现“大大小顽,坐高高矮凳,抡厚厚薄刀,切石硬年糕,喂黑黑黄狗”这样看似不通、实则妙不可言的宁波金句。


      俗话讲:“无绍勿成衙,无宁勿成市”。没有绍兴师爷,就没衙门;没有宁波商人,就没有市面。宁波人会做生意,市井崇商风气浓,连平常日讲闲话,也带这种味道。


      譬如,碰着要打交道的人,宁波人欢喜叫其“买主”;相貌漂亮,就是“卖相”好;为人忠厚,叫“实货”;为人滑头,叫“虚货”;


      人长得胖,叫“双料货”;管闲事就是“管闲账”;理所当然就是“门门账”,弄不清爽呢,就是“一笔糊涂账”;


      子女听话争气,叫“还债”,反过来唤做“讨债鬼”;


      很多叫“大笔头”,一点点叫“小数目”,门槛精叫“十三档算盘”;长辈疼爱小孩,不叫疼爱,更不叫欢喜,而是叫做“值钿”……


      宁波话里头总藏着一本生意经,令人啼笑皆非。



原载于《文汇报》。更多写作指导、热门时文、写作素材、读书方法、学生佳作……尽在《新读写》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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