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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瑜:苏州的时尚,是将柴米油盐变成风花雪月

新读写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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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作家陶文瑜是《苏州杂志》主编,更是一位美食家、生活家。很多朋友都收到过他这样的邀请:有机会请你吃杂志社的红烧肉,一流。让我们从他的笔下,再一次感受他对生活的热爱。


      丰子恺老先生画过一幅题为《苏州人》的漫画,漫画上的那个苏州人,嘴上叼着烟卷,一手托着鸟笼,基本上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打扮。大家就不明真相地以为,哦,苏州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样子。


      这真是太误会了,在苏州祖上有点家当传下来,然后不愁吃不愁穿的毕竟是少数人,广大的还是做做吃吃的劳动人民。只是他们在工作之余,还有一份种花养鸟的闲心,说明苏州人是闲情逸致有情趣的吧。


      从前的苏州人,当官或者做生意挣了些钱,就想到造一座园子,造园是闲情逸志,也是寻找人生的寄托。这也是苏州和其它地方的区别,其它地方的人今天花一元钱挣了十元,明天就想着将十元钱变成一百元,如果说苏州人的时尚是造园的话,其它地方的时尚就是不停地挣钱。


      现在苏州有九座园林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另外还有一些没有列进去,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座,而没有保留下来的则是更多了。


      造园林其实是时尚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园林里的生活。住在园林里想着把一元钱变成十元钱,也不是苏州的时尚,苏州的时尚是将柴米油盐变成风花雪月。


      说起柴米油盐,绕不过苏州女人。


      苏州女人比较显著的特点是很懂得宠男人,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是,她们把苏州男人都当成自己孩子来对待,她们的真心关爱,使苏州男人有点任性并且更加如鱼得水和风调雨顺起来。


      第二显著的特点是苏州女人特别在意或者说特别需要男人的疼爱,她们把含辛茹苦什么的当成身外之物,她们在吃苦耐劳的生活里,只要你一句体贴的话语,一个会心的眼神,她们就会重新抖擞精神,孜孜不倦地扛起日子走下去的。


      这样的抒情落在实处,就是她们在家里对一日三餐的打理,我以为这样的打理,是最有个性的苏州美食。


      好几年之前,苏州举办美食节,邀请我当评委。饭店的厨师,将自己的拿手菜推荐出来,最后评选出十道品种。


      有一家饭店参评的是三件子,我觉得做得很地道,就给了高分,但大师说,这道菜不能给太高分,因为技术含量不高,说白了苏州的家庭主妇,烧起三件子,都能做出个八九不离十的样子。


      说起苏州美食,首选要提到的是苏州的物产,苏州的物产实在太丰富了,你要一年四季一一道来,就是半本书的内容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应该是其它地方的俗话,在苏州你只要是巧媳妇,就不愁没米。


      一些人呢,天生就是巧媳妇,她的妈妈是巧媳妇,她的外婆也是巧媳妇,她们家就是巧媳妇世家。


      还有一些是混在人堆里的媳妇,她本身没有巧媳妇的素质,也没有当巧媳妇的志气,她的成长,完全是因为摆在面前的这么多的物产,完全是因为一个地方的风气。


      当巧媳妇们蔚然成风并且将苏州的物产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方水土看上去,是那样的酒足饭饱,是那样的心满意足。当然我这里指的巧媳妇,不完全是那些嫁到婆家的女儿,我是一种泛指,泛指广大苏州儿女。


      除了丰富的物产和众多的巧媳妇,更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苏州人对美食的追求和欣赏。


      现在这个季节苏州正好流行吃蟹,前几天去参加一个美食会议,一位江湖美食家夸夸其谈地说起,不久之前有人宴请,一人半斤秃黄油,吃得开心。


      我想说这样的开心有点穷凶极恶,而且和苏州人不搭了,平常的苏州人家,熬好一碗蟹粉,烧豆腐放一点,炒粉皮放一点,搭搭味道,细水长流。


阳澄湖大闸蟹,苏州特产。蟹身不沾泥,俗称清水大闸蟹,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煮熟凝结,雌者成金黄色,雄者如白玉状,滋味鲜美。


      半斤秃黄油是奢侈,奢侈是大把的钱,是可以和大家分享的,苏州人的生活是“糜烂”,我这里说的糜烂指柔和细腻温暖和低调的灿烂吧——芸娘看到园子里的荷花开了,放一把茶叶在花心叶上,第二天泡了一杯隐隐约约的花茶,这就是糜烂。


      我曾经经历了不少苏帮菜的宴请,有几道菜我以为没有意思。比如说芥末拌制的海参。据说是清代顾禄的《桐桥倚棹录》中就有记载。说明古代的苏州人就有过这类吃法。


      我不吃芥末,说不出这道菜的滋味,我以为苏帮菜比较文静,相当于穿旗袍的女子,还有银芽火末丝,这是一道冷菜,绿豆芽与火腿末凉拌。这道菜口感好,看上去也是简洁明快。


      后来有人要复古,说是古代苏州有绿豆芽内塞火腿丝的说法,我以为过了。古人相对比较闲,挖空心思的辰光就多,另一点古人好多话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们不能太当一回事,不然也太自作自受了。


      还有比如珍宝鸡火燕菜,鸡是鸡肉丝,火是火腿,燕是燕窝,这道菜很暴发户,我不是太喜欢。


      苏帮菜师傅对火腿有一种特别的依恋,火腿是跟在苏帮菜师傅后面的“私人助理”。


藏书羊肉,苏州传统风味小吃。以活杀山羊为原料,运用传统独特的烹饪技艺烧煮而成,白烧以汤色乳白,香气浓郁,肉酥而不烂,口感鲜而不腻。



      前一阵苏州搞了一次十碗面的评选,苏州人吃面是很日常的生活,一般习惯家里或者单位附近的面馆,吃得次数多了,就是适合自己的品味的独此一家了,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日常生活是各人过各人的,不合适拿来评选。


      也是那个阶段,也是和面有关,他们还搞了一个五百个面浇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这真是太搞笑了。一般老苏州焖肉爆鱼是标配,或者虾仁爆鳝,也就十几个选项吧,搞五百个面浇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有点哗众取宠。


      之前有个城市搞了炒一大锅饭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我心里说幸亏不是苏州,还在幸灾乐祸似地笑话人家,谁知道别人的孩子上课迟到,我的孩子还旷课了。


      当然我不是对苏帮菜有意见,我只是对其中的几道菜和一些方式有些想法。


枫镇大肉面,被誉为苏州“最难做、最精细、最鲜美”的面。面汤采用肉骨、黄鳝骨、虾脑、螺蛳肉等鲜物吊成,调味时不用酱油,汤汁澄清。

      

      不少人称我老苏州,其实我不过算一个上了年纪的苏州人,就年纪而言勉强是老苏州,其它差得太远了。我只是在和我祖父和父亲一辈的交往中,隐隐看到一个老苏州的背影。


      我前几天接待了来自北京的文化人赵珩先生,老先生是著名的美食家,世家出生,谈起昆曲如数家珍,丝竹声中的生旦净末丑伴随了大半辈子,或者说是他一生的行李。昆曲是从前苏州的家当,最近苏州在沧浪亭排演昆曲《浮生六记》,《浮生六记》表达的就是从前的日常苏州。


      前几天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去我之前生长的地方走一走,幼儿园,中小学,从前工作的单位。花一两天时间,很经济地又重复了一次人生。


      最先的一个地方,就是仓街。仓街靠在平江路,我自出生到上小学,随老人在那儿生活。离我们家不多远,是一家点心点,两开间门面,只经营大、小馄饨和甜咸汤团。祖父一大早要去菜场买菜,回到家之后,就领着我去点心店吃小馄饨。


      我在吃小馄饨的时候,祖父和别的老人家长里短,谈笑风生,这些老人也是领着自己的孙儿来吃点心的。有时候我们吃好了,他们还没有回家的,还要说上一会闲话。


      当时我还不能完全体会他们那一种闲情逸致和天伦之乐,只觉得他们状态很好,只觉得那些老人,就是为了带自己的孙儿去吃小馄饨才老起来的,这是他们长成老人的目的啊。我想待我长成祖父,早上也要带着孙儿来吃小馄饨。



      但我找到仓街时,这样的点心店已经没有了,临近的街上有家连锁店,但吃点心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好像是忙里偷闲,三下两下吃了,要去赶生活。


      我最近搬了一次家,原来我住在新庄附近,差不多住了五六年吧,二百平米的房子,我有单独的书房、画室、麻将室和会客室,居住的条件很好,但心里却是背井离乡的感觉,五六年间我没有在周围吃过一次点心,上过一次饭店。


      现在我搬在古城区的旧房子里,住的地方只有原来的一半不到,但心情却是如鱼得水。


      苏州人说心心挂念,书面语言是魂牵梦萦,街上的叫卖,邻居的家常,还有就是各式各样的苏州早点,使我有了回家的感觉。

枣泥麻饼,典型的苏式糕点。此饼外酥内绵,香甜可口,馅料是将黑枣蒸熟后捣成泥与芝麻、松仁、瓜子、糖等搅拌均匀后制成。


      文徵明的后人文震享,编辑过一本名叫《长物志》的图书。《长物志》说的是怎样艺术地生活和什么是生活中的艺术。这一个景致里应该放一些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应该怎样来摆设,才能自然、古朴、风雅,才能避开俗气和匠气。文震享娓娓道来。


      《长物志》是日常生活事无巨细的一种安排,又是“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的超然物外吧。能够将生活当成工作来对待,而且自己还觉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的人,应该是艺术家了。


      但《长物志》中的一些说法,现在也只能听听而已了,倒不是说过时了,因为从前和现在的条件不一样,从前对自己住宅的规划设计,是几亩地甚至几十亩地的手笔,那时候毕竟人少地多,而且还便宜,买一块地,基本上是半买半送了,还要搭好多古树给你,他要把古树收下来了,人家还要谢你,起码是省得他带走了,当时的古树也多,多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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