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篇《酸菜鱼》，不敢吃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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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作文很难写，因为太容易千文一面了。但是宝山中学程天慧同学写的，却很不一样。细细读来，深深感叹好作文还是要细致地观察生活、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呀。
本文刊于最新出版的4月号《新读写》杂志。
《酸菜鱼》
程天慧
上海市宝山中学
这是宅在家的第25天，我出门了，和母亲去菜场。
母亲说她想吃酸菜鱼，我好奇地问，家里有冷冻的龙利鱼柳，为什么还要买鱼。她摇了摇头回道，想吃活的，新鲜的。
疫情期间的菜场管得很严，门口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在给人一个个地量体温。我和母亲对视时，看到彼此脸上裹得严实的口罩，会心一笑。
卖鱼的地方人很多，显然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想尝这一口鲜活。这家卖鱼的是对夫妇，四五十岁左右。男的穿着黑色的橡胶服和雨鞋，是下水捕鱼的装备。稀疏的几根头发可以忽略不计。女人穿了件白色的雨衣，塑料的，看上去弱不禁风。
母亲指了指全场唯一的红色鱼盆里的那三条黑鱼，只剩三条了。她说，给我拿一条最大的。我拽住她问，为什么要买黑鱼？
“活。”
鱼盆里的黑鱼有着蛇纹样的花纹，一动不动，冬眠了似的。我想起来外婆在世的时候，每次去菜场看见卖黑鱼的，她总会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外婆不是一个吃素的人，唯独对黑鱼，她告诉我，千万不能吃。她说黑鱼是“孝鱼”。据说黑鱼产子之后便双目失明，无法觅食只能忍饥挨饿，孵化出来的千百条小鱼天生灵性，不忍母亲饿死，便一条一条地主动游到母鱼的嘴里供母鱼充饥。母鱼活过来了，子女的存活量却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它们大多为母亲献出了自己年幼的生命。百善孝为先。
卖鱼的男人把黑鱼捞了出来，离开水的那一刻，黑鱼才开始无助地颤抖。扭曲的身体，被放在沾满血迹的砧板上。男人用菜刀钝的那边对着黑鱼当头一棒，黑鱼晕了，那颤抖的鱼唇出卖了他即将被活宰的命运。母亲让我在这等鱼被片成鱼片，她去买点酸菜。
男人利落地切掉鱼头，血从头和身子的缝隙里面缓缓流出，我仿佛看到无数条小鱼在游动。灵魂还在鱼唇间的白沫中苟延残喘，鱼头被扔到了地上，男人用脚往后一踢，砧板地下的鱼头，密密麻麻。
今天来买鱼的人很多。鱼盆里的黑鱼从三条变为两条，变为一条。
那个男人一边切鱼片，一边时不时地看我两眼。我也看着他和被剔骨的鱼，目不转睛。黑鱼的血染红了男人的塑胶手套，他随手把口罩往鼻梁上调整，白色的棉口罩，多了些红，洗不掉的。
黑鱼没了，卖鱼的女人开始向过往的人推销刚刚杀好的胖头鱼，这种大鱼一般一家买一段，靠近头部的肉质肥美。断颈的鱼仍然在挣扎呼吸，仿佛在说：“看啊，我多新鲜。”
卖鱼的男人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黑鱼片。砧板上出现一条新的黑鱼，被敲晕，断头，放血，切片。我隔着塑料袋摸了一下，冰冷的，仿佛感受不到母亲说的“活”。我穿过一排鱼铺，生与死在此交织。
外婆说的其实不全对，小鱼游到母亲的嘴里，其实是一个“安全屋”。母亲带着它们觅食，找到食物再把孩子吐出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孩子。
我想起莫言《丰乳肥臀》里的那位母亲，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每天在磨面坊工作的时候，偷偷把大豆生吞进肚子里，回到家再呕吐出来，洗干净后喂给小外孙。母亲的肚子，就是装粮食的口袋。而黑鱼的肚子，就是温室。
和母亲汇合后，她开始与我分享今日食谱，并口头教我怎样用黑鱼鱼片制作一顿酸菜鱼。她沉浸在美食中，可我越听越反胃，脑海里翻江倒海的都是手上拎着的黑鱼，生与死就在付款的那一刻。
鱼贩杀鱼，我们吃鱼。如果外婆在，她一定会阻止我和母亲这样做，她会把活的黑鱼买回来放生，最起码嘴里的阿弥陀佛不会停。这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鱼不会消失，杀鱼的人就不会听，吃鱼的嘴也不会少。
我们习惯于对低等物种进行理所当然的殖民，感受不到鱼的痛苦，就像鱼感受不到自己的鲜美一样。深层生态学曾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力求不以人类学为中心，生物体的非人成员的内在价值也因该得到肯定。大致就是，人类本非这个世界的主宰，可就是人类的到来打破了自然界原始的平衡，鉴于人类处于最高等动物水平，渐渐地开始统领这个世界。包括天上的蝙蝠，水里的鱼。
想到这儿，我仿佛感受到一阵压迫。我从小被外婆熏陶不吃黑鱼，但我会吃别的鱼，例如冰箱里冷冻的龙利鱼。深海里的鱼，我未曾看到它从自由自在到奄奄一息的过程，我自然而然地认为它的死亡是不痛苦的，是理所应当的。这种“应该是这样，也必定是这样”的态度，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没有了那种“活”的口感。
这个世界也为和谐付出了代价。总有人抱着不能杀生的态度吃素，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独善其身的逃避。就像新闻曾报道的那样，丹麦生蚝、澳洲龙虾泛滥污染水源，人们便以保护环境的可笑借口去捕捉，享用。很快，大街上开满了龙虾店、生蚝铺，仿佛只有吃了这些才算为世界作出贡献，不吃的话，这些物种就会污染水源，就是在往人类的脖子上架刀。
我拿着鱼片和母亲回到家，她开始下厨。
我看着锅里沸腾的鱼片，仿佛他们自己在动，重新整合在一起，幻觉里面一条黑鱼正在锅里游走，我轻声说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点评】
这篇文章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无论是从切入的角度还是思考的深度来看，都不失为一篇佳作。下面我们就从题材、语言和中心等三个方面来分析这篇文章的妙处。
1、题材来源于日常生活，写了小作者在疫情期间跟母亲一起去菜场买食材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人们贪图鲜活的口感，往往偏爱于买现杀的活鸡、活鱼等。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很少有人会思考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小作者平时一定很爱观察生活，思考生活。
很多学生抱怨说自己每天的生活都千篇一律，吃饭、睡觉、上课、写作业……实在是没有“花头”，自己平时积累的素材不够或是不够新颖，就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诗和远方”。这种想法就是陷入了误区。
作为中学生，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描绘清楚，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清楚就已经很好了，太宏大、高深、新奇的东西反而驾驭不了。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周围，你会发现风土人情、雷电风雨等皆是写作的极佳素材。
唐代诗人李贺白日“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暮则探囊整理，经年累月地积累写诗的素材。我们不妨学习李贺，平时准备一个素材本，将自己每天的观察及心得体会记录下来，定期整理，提炼中心主旨或结合自己平时的阅读来做一些比较、分析等。长期坚持，必有所获。
2、文章的语言很有表现力，令人如见其景，如临其境，特别是文中对摊主杀黑鱼的描写，细致又真实，甚至让人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这就见出小作者描写的功力。生动形象的语言才能写出鲜活的文章。
有些学生反映，在写作时经常会词不达意，写出的文章干巴巴的。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在平时多阅读名家名作，借鉴他们的表达方式，还可以背诵一些优美的语段，培养语感。此外，好文章是改出来的，我们可以将平时的习作中的一些语句反复修改，找到最佳的表达方式，并慢慢形成自己的表达风格。
3、文章的主旨也比较深刻、新颖。小作者视角独特，外婆认为黑鱼是“孝鱼”，小鱼奉献自己救活母亲；但小作者结合自己看的莫言的《丰乳肥臀》里的一个情节，认为黑鱼并没有牺牲小鱼来保全自己，而是为小鱼提供了一个避难所，为其挡去外界的所有危险。对一件事的看法可以有很多种，我们不能让别人的想法来限制自己的思考，走进老套的写作思路。
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之后，要再接再厉地去深挖一下。就像挖井一样，在一个地方坚持挖，很有可能挖到井水；倘若常换地方挖，定是挖不出水的。若不深挖一下主旨，就会导致作文流于表面，言而无物，思想不深刻。
小作者在深挖主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她不但将人们喜欢鲜活口感而无视动物的痛苦的现象描述出来，而且还联系现实，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人类不应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主宰，把自己当做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对非人生物予取予求。看到这里，深觉震撼，这些都是我们平时不曾在意，也不曾思考的问题，主旨不可谓不深刻、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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