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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呀,不要哭!黄永玉手书讣告的背后……

​黄永玉、黄黑妮 新读写 2020-09-30
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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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5月8日,画家黄永玉的夫人张梅溪女士逝世,享年98岁。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布的消息下方,还附有一张黄永玉毛笔手书的讣告:“ 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
黄永玉手写的讣告
      在《雅人乐话》一书中,黄永玉在他的《音乐外行札记》中有一段文字,记录了当年与张梅溪的浪漫爱情:
      "我年轻时节衣缩食,在福州仓前山百货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逃难到哪里都带着。刻完了木刻就吹吹号,冀得自我士气鼓舞。
      那时,我刚刚熟悉第一个女朋友,远远地看到她走近,我就在楼上窗口吹号欢迎。女朋友的家人不许她跟我来往,说:‘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
      抗战最后的那几个月逃难,我把小号失落了。去年,我在九龙曾福琴行用了近万元重新买回一把。面对着我 50 年前的女朋友说:‘想听什么 ? ’如今,嘴不行了,刚安装假牙,加上老迈的年龄。且没有按期练习,看起来要吹一首从头到尾的曲子不会是三两天的事了。”
黄永玉的妻子张梅溪
      黄永玉曾回忆,第一次见到张梅溪时,很紧张,只说得出一句话:“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
      还有一段温馨而浪漫的文字,黄永玉曾多次描述过:
      有一天,在躲警报的间隙,黄永玉忽然问张梅溪:“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了,你怎么办?”张梅溪回答:“那要看是谁了。”
      黄永玉连忙说:“如果是我呢?”张梅溪笑着说:“你为什么现在才问?你问,我早答应了。”
      黄永玉有点措手不及:“问不问其实关系不大,是不是?”张梅溪却一脸认真地说:“怎么不大?你爱我,我怎么晓得?”
      黄永玉笑了:“我有点害怕,这方面我没有经验。”“你怎么好说‘经验’呢?”……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黄永玉和张梅溪的爱情故事,一直是文学界的佳话:张梅溪是将军之女,相貌出众、气质不凡,而当时的黄永玉只是刻木刻的流浪小伙。虽然全家人都反对,但张梅溪还是毅然与黄永玉私奔、结婚,携手走过了70多年风风雨雨。
      1924年,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半岁后随父母回凤凰老家。他的父亲是当地男子小学的校长,弟兄五人里黄永玉排行老大,老二和老四也都是画家。但因为家境贫寒,12岁的黄永玉坐船离开家乡,在陈嘉庚先生办的集美学校读初中,开始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14岁的黄永玉是当时中国东南木刻协会的会员,开始发表作品。在离开集美学校后,他当过瓷场小工、战地服务团团员、学校教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流浪在福建、江西等地靠绘画和木刻谋生。
      19岁时,黄永玉来到了江西一个小艺术馆里工作,在那里,他碰到了大家闺秀广东姑娘张梅溪。一段世纪之恋就这样开始了。
      黄永玉女儿黄黑妮在张梅溪著的《林中小屋》一书序言里对父母的结识有过一段描述:
      “我的妈妈张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对人热情仗义。
      她上有三位姐姐,因她之后来了弟弟,便深得宠爱,因而也妄为,竟离家出逃,跑去与全家反对的异族穷小子黄永玉结婚。
      大半个世纪以来,她洗衣做饭,骑着自行车招呼好几家亲友。特别是非常时期,她一直坚信爸爸是好人。”

      因为张梅溪家庭激烈反对,黄永玉只身一人来到了赣州。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报馆的工作。有一天,他接到了张梅溪从赣州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

      原来,有一支由地下党组织的演剧队正在韶关演出,张梅溪以出去看戏为由从家里跑了出来。她把金链子拿出来卖了,然后坐了黄运车(一种运货的车子)来到了赣州。
      黄永玉马上从朋友那借来了一辆自行车,直奔60公里外的赣州。离赣州还有10公里路,已是晚上10点多,天黑了,完全不能骑车了。他便找了个鸡毛店住了下来。店里没有被子,他只好用散的鸡毛盖在身上当被子。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身上的鸡毛拍干净,然后再骑车赶路,去接自己的新娘。
      他们就在赣州的一个小旅馆里举行了简易婚礼。

      1947年,黄永玉在上海参加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第二年夫妻二人来到香港。他的木刻画在香港渐渐有了市场。
      1953年2月,黄永玉听从表叔沈从文的劝告,与妻子张梅溪抱着7个月大的儿子从香港来到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科任教。
黄永玉(右)与表叔沈从文
      他们住进了美院的大杂院里。
      这个“大杂院”就是大雅宝胡同,当时黄永玉一来,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立马欢天喜地,因为他是天生的“孩子头儿”。
20世纪50年代,黄永玉带领大雅宝的孩子们外出郊游时留影(左起:李小可、董沙雷、彦冰、董沙贝、张郎郎、程芙山、袁骢、袁骥、李燕、黄永玉、李琳)
      据李苦禅之子李燕回忆:
      “我们都尊称他‘黄叔叔’,其实他在美术界跟谁也论不上辈儿。第一,他不是国立艺专出身,美院教授全非他的师长。第二,他未入某某门下,也跟谁都跨不上师兄弟。
      到现在我也不知他曾拜师何门,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以及诗文之类,他一学就会,一会就高尚,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
      他巧用原料,出奇制胜,有专门收藏烟斗者欲出高价换之,他一个也不卖,完全自得其乐。他特别会玩儿,一辈子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永远发明乐趣。”
20世纪50年代,张梅溪与大雅宝的孩子们
黄永玉与万曼两家人在葡萄藤下合影
      这段日子里,黄永玉夫妇生活安定,黄永玉创作的木刻《春潮》、《阿诗玛》轰动了中国画坛。而后,他又开始学习国画,他喜欢上了梅与荷花。
      对于黄永玉来说,没有什么比自由和创作更重要。这位一直被上天眷顾的自称“湘西老刁民”的艺术家人生里的麻烦也开始随之而来。
黄永玉在大雅宝工作室做木刻
      黄永玉第一次出名是因为北京的一个“黑画展”。上世纪70年代装修北京饭店,周恩来把李可染、李苦禅等当时一批所谓下放的画家都请回来做装修、配画工作。当时把黄永玉调到北京饭店去负责18层的整体设计。
      到快过年的时候,黄永玉和吴冠中、袁运甫、祝大年四个人到了重庆旅行、写生,听人说“北京不得了了,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个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出大事了”。
      黄永玉说:“画个猫头魔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大家也不知道就是在批他。后来,黄永玉自己跑去看展览,看看到底是幅什么画。一看,他的猫头鹰挂在中间,批得最大的一个就是他。
      他被关进了“牛棚”。
袁运甫,吴冠中,黄永玉,祝大年,张梅溪(右起)在重庆旅行写生
      黄永玉女儿回忆说,“没有母亲,爸爸也绝对熬不出来”。被批斗的黄永玉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的房子,房子紧挨人家的墙,光线很差。张梅溪的身体本来就弱,加上这一打击就病倒了。但二人一直互相鼓励。
      黄永玉在“牛棚”中写下长诗《老婆呀,不要哭》。在诗中,他对妻子张梅溪说“一百年不变”。
      黄永玉说,“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老婆呀,不要哭》(节选)

作者:黄永玉

曾经有这样一个秋天,
这是一个隆重的秋天,
一个为十八岁少年特别开放的、
飞舞着灿烂红叶的秋天,
你,这个褐色皮肤、
大眼睛的女孩,
向我的窗户走来。
我们在孩提时代的梦中早就相识,
我们是洪荒时代
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
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黄永玉一家在大雅宝胡同

我们传递着汤姆·索亚式的
严肃的书信,
我们热烈地重复伊甸园一对痴人的傻话,
我们在田野和丛林里追逐,
我们假装着生气而又认真和好,
我们手挽手在大街上走,
红着脸却一点也不害羞。

你这个高明的厨师,
宽容地吞下我第一次为你
做出的辣椒煮鱼,
这样腥气的鱼,你居然说"好!"
我以丰富的贫穷和粗鲁的忠实
来接待你,
却连称赞一声你的美丽也不会。

黄永玉、张梅溪晚年照

我们的爱情,
和我们的生活一样顽强,
生活充实了爱情,
爱情考验了生活的坚贞。

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
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1970年12月12日于磁县)
     
      2018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了张梅溪的《林中小屋》。这本书原名《绿色的记忆》,是张梅溪根据黄永玉和女儿黄黑妮在小兴安岭农场下放时的生活经历与见闻,用孩童的口吻写成的一本回忆故事集。

▲张梅溪作品《绿色的回忆》与重版《林中小屋》,其中插图为黄永玉所画 

      这里摘选的,是黄黑妮为母亲作品《林中小屋》(原名《绿色的故事》)所作的序,这也是对张梅溪生前面貌、性情、生活的补充记录,更是黄永玉这首情诗的重要注脚。

      其中的夫妻二人,是喜爱动物的“顽童”,分别在家里养过鸡、鸭、鼠、鸟、猫、狗、猪、鹿、熊……这些可爱温馨的生活剪影,也正应了黄老的诗句:“因为你,世上将流传着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林中小屋》序言(节选)

作者:黄黑妮

01、

      我的妈妈张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对人热情仗义。她上有三位姐姐,因她之后来了弟弟,便深得宠爱,因而也妄为,竟离家出逃,跑去与全家反对的异族穷小子黄永玉结婚。大半个世纪以来,她洗衣做饭,骑着自行车招呼好几家亲友。特别是非常时期,她一直坚信爸爸是好人。没有她,爸爸也绝不会到这个份儿上。

02、

      我们家好比一艘载着动物的诺亚方舟,由妈妈把舵。

      跟妈妈一起过日子的不光是爸爸和后来添的我们俩,还分期、分段捎带着小猫大白、荷兰猪土彼得、麻鸭无事忙、小鸡玛瑙、金花鼠米米、喜鹊喳喳、猫黄老闷儿、猴伊沃、猫菲菲、变色龙克莱玛、狗基诺和绿毛龟六绒 (为节省空间,仅举其中百分之五的名字)……

      据说,院子里还曾经住过两只小梅花鹿,好心的邻居给它们俩喂窝头,可是它们反刍不了……我还听说有只小黑熊,都从林子里带出来了,爸爸突然有事返回林中,小熊便托付别人代养,结果没留下……真是太遗憾了! 

黄永玉夫妇和儿子黄黑蛮、女儿黄黑妮

03、

      妈妈掌握大方向,基本上未偏离主道。狗熊夭折之后,我家有一段日子就只养猫了。爸爸的朋友赵丰伯伯送了只猫过来,长毛,蓝眼,白色,名大白。

      困难时期,不干活的不能养。猫可不白吃粮食,当晚立功,逮了只耗子放在我们面前。

      另一天中午,听到门外有猫在喵喵叫,妈妈一边说着“大白回来了”,一边赶紧打开门——大白等在门外,嘴里叼着一条不短的冻带鱼。妈妈做的红烧带鱼真香啊!

      第二天大白要求出门,妈妈的激动尚未减弱,她跟大白轻声细语:“大白啊,你再去啊。”大白尾巴一摇,领旨离去。下午,门被嘭嘭敲响。外面站着一解放军,急坏了的样子:“都说白猫是你们家的。你们快跟着我去把那猫叫回来。”

      我们跟着解放军一溜小跑着到了后勤部大门口,愣在那里:大白已攀上顶峰,端坐在那山峰上,几位解放军拿着笤帚、拖把之类的,转着圈赶。可山高圈儿大,就是够不着。

      “大白——大白——大白,快回家!”我们怕它挨笤帚,不能唤它下来。

      似乎是见我们忙活得费劲,大白往后退几步,然后起跑,噌地跳回我们校尉营宿舍的屋顶。

黄永玉、张梅溪、儿子黄黑蛮和沈从文 

04、

      困难时期一过, 爸爸又忍不住从天津警犬学院弄了头被淘汰的小狼狗咕噜。

      后来,我们才知道警犬学校都不要它的原因。它砸破小梅家的洗衣陶盆之后,就跳到何叔叔的小炕桌旁,在刚出锅的窝头上,每个咬一口……

      因为咕噜,“文革”时期的大字报上就有了“黄xx穿着拖鞋,牵着狼狗上课”。爸爸对此耿耿于怀,他很希望有一天能申辩:“我养过狼狗,穿过拖鞋, 也上过课,但不是同一个时候干的。”

05、

      爸爸后来因画了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猫头鹰而遭批判,说他这是仇视“文化大革命”和社会主义。检查写来写去通不过,但还是得写。

      他在其中一篇里这么说:“虽然经过思想改造,我已认识到资产阶级思想必须彻底铲除,但有时仍然在心里作怪。比如明明不可以再养猫狗,‘文革’中还是忍不住偷偷养了只荷兰猪”。

▲黄永玉与其作《猫头鹰》

      荷兰猪名“土彼得”,是妈妈的广东老乡1971年送的。土彼得之名,来自“彼得和狼”。妈妈爸爸背地里一定商量着对付我们兄妹的方案。他们买了张78转的唱片《彼得和狼》,德国版。我们星期天吃完早饭,而他们又没忘记的话,大家就坐下听唱机了:一会儿音乐,一会儿德语,字字铿锵,跟锄地差不多。妈妈爸爸也不像是很懂的样子,但他们知道正在发生的情节,告诉我们鸭子被狼吞进肚子了……鸭子是彼得的。

      土彼得闷头吃菜,从不出声,呼之则来,挥之则不去,非得等着让人挠两下后耳朵才甘心。妈妈有时嘴误,叫它“土八路”。

06、

      其实,妈妈要是没和爸爸一起,自己是一定不会养什么动物的。她天生不是那类人。但过着过着就过到一块儿了,还有雅兴将动物们的故事一一道来。妈妈写故事,爸爸开夜车刻木刻印插图。“文革”前一切相对稳定,写书还有稿费。

      妈妈后来还用余钱在东单的委托商店“三羊”买了张铁架弹簧床。我们放学回家,他们两口子已经眯着眼躺在那上面,并招呼我们也上去一试:“轻轻的,不然弹簧会坏。”哥哥和我慢动作爬上去,跟他们一起挤着平躺在新床上。

      哥哥与我对视怪笑,不谋而合。待父母外出,即在床上一通乱蹦之后,再举起枕头……

张梅溪绘画作品

张梅溪绘画作品

07、

      爸爸以前常说,妈妈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师从文学系欧阳山,有华南文艺学院的毕业证书。可惜政治运动便一茬接一茬,全国人民都不同程度地人仰马翻了,哪里还能写书。
 
      六十多年之后的突变令人费解,妈妈手中的笔仍是不停,但只专注于画。一画便是数百张,还在北京画院开了画展。

      而爸爸似乎是受妈妈传染,时不时地撂下画笔,趴在书桌上写起来。说不定有一天爸爸出书,妈妈也为他画个插图什么的?

      世界上真是没有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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