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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住在切尔诺贝利

2016-04-26 杨宙 每日人物
‍‍‍‍‍当女记者霍利•莫里斯来到普里皮亚季,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活脱脱的“鬼城”:野草、树木疯一般蔓延了整个城镇。到处是20多年前居民撤离时遗留下的散乱家具,随处可见的布偶更是增加了一丝恐怖气氛……当地曾经的5万居民,早已搬离此地。
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乌克兰普里皮亚季3公里以外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权威人士判断,从这一瞬间到今后两万年里,这片土地都不再适合人类生存。
望着这片曾经释放了广岛原子弹400倍辐射量的土地,莫里斯不太愿意停留。“我想赶紧完成拍摄,离开现场。”她心想。
‍‍‍就在这时,一缕炊烟从远方农舍的屋顶上冉冉升起。看到这一幕,莫里斯惊呆了。

在这个世界上受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一个核能警察严加看守的生命禁区,一个出入必须时刻带上放射量测定器的“死亡之城”,谁还会住在里面呢?‍‍‍‍‍‍‍‍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杨宙


“要么向我们开枪,要么让我们住在这里”


‍‍‍84岁的玛利亚是核电站附近的帕里斯辅村仅剩的16人之一。一个寒冷的冬日,当霍利看见玛利亚时,她正穿着破烂的毛衣和一条大棉裙,坐在早已斑驳的门廊上,看起来结实又健康。‍‍‍‍‍‍‍



当时普里皮亚季市有21所学校,而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带来的一系列伤痛则伴随这些孩子一生


1986年爆炸发生前,这个坐落在普里皮亚季河左岸的小村庄,居住着678人。


普里皮亚季是一个为核电站而建的年轻城市。它在乌克兰基辅靠近白俄罗斯边界的位置,创建于1970年。这个遥远的乌克兰小城,是一个象征荣誉和身份的城市,也是无数大学生向往的工作地。
1986年爆炸发生后,士兵们来到玛利亚家下令撤离。玛利亚以为只是暂时离开,把牛都赶到了自家地下室里。后来她被允许短暂回家,却发现牛都被宰杀了。



玛利亚-Rena Effendi摄


玛利亚和其他村民一起被疏散到了基辅以外的偏远地区。她很抵触,“1932年到1933年的乌克兰大饥荒,许多人就死在了那里”。
1990年,玛利亚不顾政府的阻拦,回到了自己以前生活的村庄。风云变幻,就在一年后,她已经不再属于苏联。然而她不管这些,无论政权如何轮换,她的诉求只有一个:“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不可能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与她有着相似经历的还有汉娜。



汉娜-Rena Effendi摄


比起玛利亚,汉娜位于扎沃洛特尼亚村的房子更完整些。见到霍利时,她头戴湖蓝色围巾,套着卡其色大棉袄,领着一只黄狗,一副自豪的模样。
面对大疏散,汉娜的态度更为强硬。1986年,苏联政府宣布核电站约30公里以内的地方不准居住,向11万余名当地居民发放了抚恤金,要求他们重新择址定居。汉娜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和家人,以及几个其他村民一同回到了村子。面对政府的阻拦,她彪悍地回应:“要么向我们开枪,要么让我们住在这里。”
贾丽娜的房子位于兹尔卡村的拐角处,她至今已在这个村子生活了52年,养育了4个孩子。她用精致的绣花布装饰餐桌,尽管桌上摆满了药和血压计——与许多当地人一样,她得了甲状腺癌。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从事的工作,大多和核电站有关


据统计,当年大约有1200个居民选择重新回到以前的住所,定居下来。他们当时大部分都已年过半百。
事实上,早在这些人回去时就被政府告知,他们会在短期内生病,甚至死去。他们也明白,这里的土壤、空气和水都已受到严重污染。但他们想,在这里过上5年的快乐时光,总比困在基辅郊区的高楼里过上10年好吧?

这里有他们父母和孩子们的坟墓,也有春天的午后,鹳鸟飞过留下的吟唱。秋日的阳光照进荒野里,狗吠远方,尽管那里没有人、没有车、没有飞机……“这其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普里皮亚季河


妇女们生活在一起,缺少食物时互相帮忙,平时走路到各自的家里打牌、赌博,她们还做一番辩解:“不是为了钱,玩得越多,脑子越好用。”这是无论你在哪里都能见到的日常乡村图景。
在乌克兰,她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Samosely”,自发移居者。2012年后,这个身份不再都是非法的了,当地政府非正式地允许老年人住在禁区里,但年轻人必须搬走。
享受这片土地


在如今普里皮亚季的各个小村庄里,“Samosely”的人数总共约为140人。这是一个人数负增长的群体,1999年时有612人,2009年时还剩下271人。可能是因为男的酗酒、抽烟,寿命较短,现在活着的大部分是七八十岁的“祖母”。



普里皮亚季小城的公交车


30年来,只有一个新生儿诞生于此。那是1999年,46岁的莉迪亚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婴。小女孩一直在村庄里待到2006年,随后住进了禁区外的寄宿学校,每周末回家一趟。
在过去的25年里,“Samosely”群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离世。他们如同切尔诺贝利的活标本,在历史进程中驻扎在原住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随着信息的解封、苏联的垮塌,越来越多人来到切尔诺贝利探访这个群体,记录下他们弥足珍贵的口述。通过各国摄影师的镜头,这些“Samosely”在封闭的核污染禁区里,让世界看到了他们的生存状态。



耶夫格尼-Rob Severein摄


77岁的水手耶夫格尼曾经航行到过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但他不想与摄影师讨论那些过去的日子。“我们喝一杯吧。”他更愿意骄傲地谈起住在基辅的儿子和孙女。耶夫格尼自己却留在了禁区,因为他觉得要住在基辅的小公寓里,简直比在这受核污染还糟糕。



帕斯卡拉-Rob Severein摄


59岁的帕斯卡拉用土豆、牛肉、自制面包、奶酪和伏特加准备午餐。小麦是邻居们给的,牛奶和肉也是。有时候这些所谓的“邻居”,可能住在几公里外。重返禁区之后,帕斯卡与丈夫已在这里生活了30年,两人一起种土豆,与“邻居”们进行原始的物物交换。



坦加-Rob Severein摄


80多岁的老妇人坦加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了。她平时自己在家种些蔬菜,顺便走到几百米外照顾腿脚不便的老邻居——但其实她自己早已拄起了拐杖。
白俄罗斯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切尔诺贝利的悲鸣》中也记录下那些来自普里皮亚季的声音,这些声音来自安娜、叶娃、瓦西里、索菲亚、亚历山大……来自这个群体的所有人。
他们住在这片禁区里,看银色的白桦树叶渐渐转成金黄色;松树葱郁,透出乌克兰北部清晨的薄雾;在重污染的土地上空,有纯净的万里晴空……
他们开始享受这片土地。


“没有人可以蒙骗我们,我们哪儿也不去。这里没有商店、医院,也没有电。我们坐在月光下点煤油灯,我们很喜欢这样!因为我们在自己的家里。”
“一个记者说,我们不只是回到家,还回到一百年前。我们用锤子收割,拿镰刀割草,在柏油路上打麦子。”
他们过上与世隔绝的自在生活。
“我们不需要政府给任何东西,只希望他们不要管我们,我们不需要商店或公交车,我们步行20公里买面包,只要别来管我们就好,我们可以照顾自己。”
“我们当时没过多久就把收音机关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生活很平静,也不会难过。来这里的人告诉我们一些消息——到处都在打仗……是真的吗?”
“野猪或狐狸有时会来菜园,但是很少有人来,除了警察之外。”
没有了电视和电影,还有窗户


如今年过耄耋的他们,其实都是在20世纪最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



居民住宅区,可以看见墙上的CCCP(“苏联”俄文缩写)时代标语


玛利亚有时会回忆起斯大林统治时期,苏联军队来到家里的农场,带走了两头牛,两只猪和所有的土豆。父亲央求留下几颗土豆,却遭到了性命的威胁。
汉娜出生于乌克兰大饥荒时期,“差点被家人吃了”。她在大饥荒之后又经历了二战,目睹了纳粹横扫乌克兰,强奸、屠杀,1000多万乌克兰人死于二战。
经历了乌克兰大饥荒、二战与纳粹,在核辐射面前,他们也不愿意因为这个看不见的敌人而逃跑。
2011年不愿在切尔诺贝利久留的记者霍利,在2015年导演了纪录片《切尔诺贝利的老奶奶们》,关注生活在切尔诺贝利禁区的妇女们。
她发现,相比重返重污染区的居民,那些被重新安置的人面临更为严重的焦虑、沮丧、酗酒和失业,还有最根源的,原生社交圈的瓦解。甚至,生活在污染环境中的妇女,比被重新安置的人更长寿。
对于“Samosely”,在变迁带来的生理健康、核辐射的风险中,他们把筹码押给了家——切尔诺贝利。



切尔诺贝利旅游价格


如今的切尔诺贝利已经开放为旅游景区,到了假期游客太多,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订。一个旅游团十几个人,每人100多美元,坐着奔驰商务车前往切尔诺贝利,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


对于外面世界的人,切尔诺贝利永远是神秘和禁忌的代名词。导游会带游客到留守当地的老奶奶家做客,只是,当游客从老奶奶手里接过一袋苹果时,没有一个人敢吃。

他们理解不了那种禁区里的生活状态:“这里没有电视和电影,不过有一件事可做——看窗户,当然还有祈祷。”


文章为每日人物(ID:meirirenwu)原创,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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