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 | 生离死别,感时伤世——现代作家笔下的生活(巴金、孙犁、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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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与甜
篇
生活是多么芬芳 ——2017·中国现代作家诗文朗读会
柴米油盐,相见别离,这都是生活。
抗战时期的困境中夫妇被迫离别一幕,凄婉痛切,这是巴金先生当时所见的真实生活。
怀念亡妻但并不沉重,孙犁先生的笔调在平常生活中蕴藉绵绵不绝的深情。
病中人对日常生活的打量很是特别,尤其在鲁迅先生笔下,展现出个人与外部世界的微妙关系。
作家笔下的生离死别,感时伤世,诗人心中的欢乐与忧伤,温柔和热流,都是他们对生活的感悟和思考。
生 离
巴金(1904—2005):
四川成都人,文学家、出版家、翻译家。主要作品有小说《家》《春》《秋》《憩园》《寒夜》《第四病室》,散文集《忆》《龙·虎·狗》《随想录》等,翻译作品有《父与子》《处女地》《往事与随想》等。
写作背景:
写作时间:1944开始创作,1947年创作完成
时年作者经历:40-43岁,期间与萧珊结婚,进入婚姻生活,生活在重庆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楼下
写作时代背景:抗战后期至胜利后,时局动荡
创作生活:
“我写文章如同在生活。”“我当时就住在主人公汪文宣居住的地方——民国路上一座破破烂烂的炸后修复的‘大楼’。我四周的建筑物、街道、人同市声就和小说中的一样。……汪文宣的身上有我的影子,我写汪文宣的时候也放进了一些自己的东西。”
“在战时的重庆和其他所谓‘大后方’,知识分子的生活都是十分艰苦的。小说里的描写并没有一点夸张。我要写真实,而且也只能写真实。”
——《寒夜》挪威译本序
寒夜(节选)
巴金
突然在窗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来了,我得快。”她小声催她自己。她匆匆地打扮好了。她朝床上一看。他睡着不动。“我不要惊醒他,让他好好地睡罢,”她想道。她又看母亲的小屋,房门紧闭,她朝着小屋说了一声:“再会。”她试提一下她的两只箱子,刚提起来,又放下。她急急地走到床前去看他。他的后脑向着她,他在打鼾。她痴痴地立了半晌。窗下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她用柔和的声音轻轻说:“宣,我们再见了,希望你不要梦着我离开你啊。”她觉得心里不好过,便用力咬着下嘴唇,掉转身子。她离开了床,马上又回转身去看他。她踌躇片刻,忽然走到书桌前,拿了一张纸,用自来水笔在上面匆匆写下几行字,用墨水瓶压住它,于是提着一只箱子往门外走了。
就在她从走廊转下楼梯的时候,他突然从梦中发出一声叫唤惊醒过来了。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相当凄惨。他梦着她抛开他走了。他正在唤她回来。
他立刻用眼光找寻她。门开着。电灯亮得可怕。没有她的影子,一只箱子立在屋子中央。他很快地就明白了真实情形。他一翻身坐起来,忙忙慌慌地穿起棉袍,连钮子都没有扣好,就提起那只箱子大踏步走出房去。
他还没有走到楼梯口,就觉得膀子发酸,脚沉重,但是他竭力支持着下了楼梯。楼梯口没有电灯,不曾扣好的棉袍的后襟又绊住他的脚,他不能走快。他正走到二楼的转角,两个人急急地从下面上来。他看见射上来的电光。为避开亮光,他把眼睛略略埋下。
“宣,你起来了!”上来的人用熟悉的女音惊喜地叫道。手电光照在他的身上。“啊呀,你把我箱子也提下来了!”她连忙走到他的身边,伸手去拿箱子。“给我,”她感激地说。
他不放开手,仍旧要提着走下去,他说:“不要紧,我可以提出下去。”
“给我提,”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这是年轻而有力的声音。他吃了一惊。他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恍惚间他觉得那个人身材魁梧,意态轩昂,比起来,自己太猥琐了。他顺从地把箱子交给那只伸过来的手。他还听见她在说:“陈主任,请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你快来啊,”那个年轻的声音说,魁梧的身影消失了。“冬冬”的脚步声响了片刻后也寂然了。他默默地站在楼梯上,她也是。她的手电光亮了一阵,也突然灭了。
两个人立在黑暗与寒冷的中间,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汽车喇叭叫起来,叫了两声。她梦醒似地动了一下,她说话了:“宣,你上楼睡罢,你身体真要当心啊⋯⋯我们就在这里分别罢,你不要送我。我给你留了一封信在屋里,”她柔情地伸过手去,捏住他的手。她觉得他的手又瘦又硬(虽然不怎么冷)!她竭力压下了感情,声音发颤地说:“再见。”
他忽然抓住她的膀子,又着急又悲痛地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定,不过我一定要回来的。我想最迟也不过一年,”她感动地说。
“一年?这样久!你能不能提早呢?”他失望地小声道。他害怕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我也说不定,不过我总会想法提早的,”她答道,讨厌的喇叭声又响了。她安慰他:“你不要着急,我到了那边就写信回来。”
“是,我等着你的信,”他揩着眼泪说。
“我会──”她刚刚说了两个字,忽然一阵心酸,她轻轻地扑到他的身上去。
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吃惊地说,“不要挨我,我有肺病,会传染人。”
她并不离开他,反而伸出两只手将他抱住,又把她的红唇紧紧地压在他的干枯的嘴上,热烈地吻了一下。她又听到那讨厌的喇叭声,才离开他的身子,眼泪满脸地说:“我真愿意传染到你那个病,那么我就不会离开你了。”她用手帕揩了揩脸,小声叹了一口气,又说:“妈面前你替我讲一声,我没有敢惊动她。”她终于决然地撇开他,打着手电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剩余的那几级楼梯。
他痴呆地立了一两分钟,突然沿着楼梯追下去。在黑暗中他并没有被什么东西绊倒。但是他赶到大门口,汽车刚刚开动。他叫一声“树生”,他的声音嘶哑了。她似乎在玻璃窗内露了一下脸,但是汽车仍然在朝前走。他一路叫着追上去。汽车却像箭一般地飞进雾中去了。⋯⋯
死 别
孙犁(1913—2002):
河北省安平人,作家。主要作品有《白洋淀纪事》《风云初记》《铁木真传》《秀露集》等。
写作背景:
写作时间:1982年
时年作者年龄:69岁
创作生活:
孙犁的婚姻是旧式婚姻,经媒人说合而成,妻子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目不识丁。1929年结婚时,孙犁17岁,妻子21岁,妻子比他大四岁。因孙犁常年在外工作,参加革命,八年抗战期间,妻子一人挑起照顾家庭的重担,与孙犁聚少离多;解放后,因孙犁身体较弱,大病十年,妻子尽心尽力照顾孙犁、照看家庭,身体精神承受较大压力;“文革”时期,一家人遭受不公待遇,妻子心情日渐抑郁,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于1970年去世。
“青春远离,曾无怨言,携幼奉老,时值乱年。亲友无憾,邻闾无间。晚年相随,我性不柔,操持家务,一如初娶。知足乐命,安于淡素。”
——孙犁
亡人逸事(节选)
孙犁
三
她在娘家,因为是小闺女,娇惯一些,从小只会做些针线活;没有下场下地劳动过。到了我们家,我母亲好下地劳动,尤其好打早起,麦秋两季,听见鸡叫,就叫起她来做饭。又没个钟表,有时饭做熟了,天还不亮。她颇以为苦。回到娘家,曾向她父亲哭诉。她父亲问:
“婆婆叫你早起,她也起来吗?”
“她比我起得更早。还说心痛我,让我多睡了会儿哩!”
“那你还哭什么呢?”
我母亲知道她没有力气,常对她说:
“人的力气是使出来的,要伸懒筋。”
有一天,母亲带她到场院去摘北瓜,摘了满满一大筐。母亲问她:
“试试,看你背得动吗?”
她弯下腰,挎好筐系猛一立,因为北瓜太重,把她弄了个后仰,沾了满身土,北瓜也滚了满地。她站起来哭了。母亲倒笑了,自己把北瓜一个个拣起来,背到家里去了。
我们那村庄,自古以来兴织布,她不会。后来孩子多了,穿衣困难,她就下决心学。从纺线到织布,都学会了。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两个大拇指,都因为推机杼,顶得变了形,又粗、又短,指甲也短了。
后来,因为闹日本,家境越来越不好,我又不在家,她带着孩子们下场下地。到了集日,自己去卖线卖布。有时和大女儿轮换着背上二斗高粱,走三里路,到集上去粜卖。从来没有对我叫过苦。
几个孩子,也都是她在战争的年月里,一手拉扯成人长大的。农村少医药,我们十二岁的长子,竟以盲肠炎不治死亡。每逢孩子发烧,她总是整夜抱着,来回在炕上走。在她生前,我曾对孩子们说:
“ 我对你们,没负什么责任。母亲把你们弄大,可不容易,你们应该记着。”
四
一位老朋友、老邻居,近几年来,屡次建议我写写“大嫂”。因为他觉得她待我太好,帮助太大了。老朋友说:
“她在生活上,对你的照顾,自不待言。在文字工作上的帮助,我看也不小。可以看出,你曾多次借用她的形象,写进你的小说。至于语言,你自己承认,她是你的第二源泉。当然,她瞑目之时,冰连地结,人事皆非,言念必不及此,别人也不会作此要求。但目前情况不同,文章一事,除重大题材外,也允许记些私事。你年事已高,如果仓促有所不讳,你不觉得是个遗憾吗?”
我唯唯,但一直拖延着没有写。这是因为,虽然我们结婚很早,但正像古人常说的: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时少,相对愁叹之时多耳。我们的青春,在战争年代中抛掷了。以后,家庭及我,又多遭变故,直至最后她的死亡。我衰年多病,实在不愿再去回顾这些。但目前也出现一些异象:过去,青春两地,一别数年,求一梦而不可得。今老年孤处,四壁生寒,却几乎每晚梦见她,想摆脱也做不到。按照迷信的说法,这可能是地下相会之期,已经不远了。因此,选择一些不太使人感伤的片断,记述如上。已散见于其他文字中者,不再重复。就是这样的文字,我也写不下去了。
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一件小事,问道:
“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
我说:
“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
她闭上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1982年2月12日晚
观 世
鲁迅(1881-1936):
浙江绍兴人。文学家、翻译家、思想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三闲集》《且介亭杂文》;学术专著《中国小说史略》等。
写作背景:
写作时间:1936年8月23日
去世时间:1936年10月19日(写完此文两个月后)
写作背景:
1936年1月3号鲁迅肩膀大疼,第二天,他给朋友写信说:“我五十多岁了,人总是要死的,死了,也不算短命。病也没有那么急。”
5月15日,鲁迅病大发,他请了医生来看,断定为肺结核,而且是“甚危”。第二天鲁迅就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却是这么说的:“肺结核对于青年人是险症,但对于老人却不是致命的。没有什么特殊的症候。”
8月13号,他的肺支气管破裂,吐血。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仍然这样说:“我这次生的,的确是肺病,而且是大家所畏惧的肺结核,我们结交至少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其间发过四五回,但我不大喜欢嚷病,也颇漠视生命,淡然处之,所以也几乎没有人知道。”
自1933年为了儿子海婴搬入大陆新村九号,鲁迅一家在此居住三年半,他也在这里离世。
“这也是生活”⋯⋯(节选)
鲁迅
这也是病中的事情。
有一些事,健康者或病人是不觉得的,也许遇不到,也许太微细。到得大病初愈,就会经验到;在我,则疲劳之可怕和休息之舒适,就是两个好例子。我先前往往自负,从来不知道所谓疲劳。书桌面前有一把圆椅,坐着写字或用心的看书,是工作;旁边有一把藤躺椅,靠着谈天或随意的看报,便是休息;觉得两者并无很大的不同,而且往往以此自负。现在才知道是不对的,所以并无大不同者,乃是因为并未疲劳,也就是并未出力工作的缘故。
⋯⋯
有了转机之后四五天的夜里,我醒来了,喊醒了广平。
“给我喝一点水。并且去开开电灯,给我看来看去的看一下。”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惊慌,大约是以为我在讲昏话。
“因为我要过活。你懂得么?这也是生活呀。我要看来看去的看一下。”
“哦⋯⋯”她走起来,给我喝了几口茶,徘徊了一下,又轻轻的躺下了,不去开电灯。
我知道她没有懂得我的话。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晨在日光中一看,果然,熟识的墙壁,熟识的书堆⋯⋯这些,在平时,我也时常看它们的,其实是算作一种休息。但我们一向轻视这等事,纵使也是生活中的一片,却排在喝茶搔痒之下,或者简直不算一回事。我们所注意的是特别的精华,毫不在枝叶。给名人作传的人,也大抵一味铺张其特点,李白怎样做诗,怎样耍颠,拿破仑怎样打仗,怎样不睡觉,却不说他们怎样不耍颠,要睡觉。其实,一生中专门耍颠或不睡觉,是一定活不下去的,人之有时能耍颠和不睡觉,就因为倒是有时不耍颠和也睡觉的缘故。然而人们以为这些平凡的都是生活的渣滓,一看也不看。
于是所见的人或事,就如盲人摸象,摸着了脚,即以为象的样子像柱子。中国古人,常欲得其“全”,就是制妇女用的“乌鸡白凤丸”,也将全鸡连毛血都收在丸药里,方法固然可笑,主意却是不错的。
删夷枝叶的人,决定得不到花果。
⋯⋯
八月二十三日
朗读嘉宾
(以姓氏笔画排序)
任广智
1960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国家一级演员。曾获首届、第三届上海戏剧节主演奖,首届上海文艺作者花冠奖主演奖,第三届白玉兰戏剧艺术奖主演奖,上海宝钢商雅艺术奖主演奖,第八届中南六省市电视金帆奖优秀男演员奖,第四届文华奖主演奖,中国话剧艺术研究会金狮奖等。
国家一级演员。曾在《小足球》,《地下少先队》,《马兰花》 ,《伟大共产主义战士——雷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入城》等多出剧中任主演;在《木偶奇遇记》,《童心》,《宋庆龄和孩子们》,《沧海还珠》,《先驱》等剧目中任导演工作。曾多次获全国省市級奖项。
刘安古
宋怀强
中国优秀小说演播家、歌唱家、表演艺术家、主持艺术教育家、国家语言文字研究专家、传播学者。从艺四十年来为中国电影、广播、电视、舞台艺术奉献了5000场次演出和2000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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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茹佳、忻世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