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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 李树德:为巴金的书,我做了一次孔乙己

李树德 巴金故居 2021-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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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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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巴金的书,我做了一次孔乙己



李树德


在巴金先生逝世五周年的前夕,我整理书架上有关巴金先生的书籍时,又看到巴金先生的那两部著作,民国印本的《点滴》和《海行杂记》。两本书都是开明书店印行的。


《点滴》是“民国二十四年四月初版,民国卅五年十一月八版”;《海行杂记》的版本要比《点滴》早一些,是“民国廿四年初版发行,民国三十年十一月桂一版发行”。两本书的设计相同,上下切口各有一排花纹,中间是一块竖放的长条形的框。一本是橘黄色框内飞白出特大号的“点滴”书名,另一本是海蓝色框内飞白出特大号的“海行杂记”书名。这个设计是同类书的统一设计。《点滴》比《海行杂记》的开本要大点,相当于现在的32开本,长18厘米,宽13厘米;我不知道《海行杂记》是什么开本,它的长只有16厘米,宽是11.5厘米。两本书都不算厚,《点滴》有88个页码,内有3幅精美的插图;《海行杂记》有102个页码。这两本书从出版到现在,已经有70年了。加之过去书籍的印数一般很小,特别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留存于世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几十年来,我再也没有在别处见过这两本书。


两本珍藏的巴金作品


我是同时获得这两本巴金先生的著作的。今天坦白地讲,一本是买来的,另一本却是偷来的。


事情发生在1964年的春天。那时,我正在天津南开中学读高中二年级。因为自己从小爱好文学,读过不少“五四”以来中国著名作家,像鲁迅、茅盾、巴金、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的著作。并准备报考大学的中文系。我尤其喜欢巴金先生的作品,并由喜欢巴金的作品,到购买,收藏巴金的著作。


当时,天津最大的商场“劝业场”的二楼,有一个叫“天祥书店”的旧书店,专门卖故旧书。我常常在星期天的下午去逛天祥书店,一方面去浏览那里的各种书籍,一方面注意收集巴金的著作。我现在收藏的巴金解放前出版的著作,绝大多数是从天祥书店买到的。


那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又来到了天祥书店。天祥书店不像一般书店是封闭的,而是与劝业场的其它部分相通的。书店像一个缺了最后一笔的“口”字,靠着三面的墙,并排立着一个个高大的书架,另一面是开放着的,通向其它的柜台。在这个三面围起来的空间里,还有许多的摊位,上面摆满了旧书。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在其中穿行,随意拿起一本书,就可以阅读;如果你喜欢,就可以拿着它,到一个角落的交款台去交钱买书。

天津劝业场


我在靠墙的高大的书架前浏览,突然,看到有两本小书的书脊上印着“巴金著”的字样。我急忙把这两本书同时从书架上抽出来,果然是巴金先生的两本著作,稍大的一本是《点滴》,稍小的一本是《海行杂记》。这正是我所没有的,巴金先生的著作。


看到巴金先生的这两本书,我简直是喜出望外,我收集的巴金著作的藏品又可以增加两件了。我兴奋得心一个劲地怦怦直跳,感到脸也在发烧,就像发现了盖世珍宝一样。我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两本书,生怕被别人抢走。


因为是旧书,无法按原来的定价出售,就在每本书的封底的左上角,盖着一个红色的数码,那就是书的售价。我先看了看《点滴》,盖着一个“单价030”的红戳,也就是定价为三角钱,再看《海行杂记》,是“单价020”,是两角钱。两本书加起来共五角钱。可是我的身上只有两张贰角的纸币,共四角钱,那还是两个多星期省下来的,吃早点的钱。显然,我的这点钱只够买一本书的。可我太喜欢这两本书了,我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怎么办?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盘算怎样能同时得到这两本巴金的书。首先,想到的是回家,找父母再要点钱,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自己推翻了,这里离我的家很远,就是坐电车,来回也得两个多小时,那时天祥书店就关门了;要不,找住在附近的同学去借,想来想去,想不起一个同学住在劝业场附近;不然,让店里为我保留着一本书,过两天我有了钱再来取,也不行,我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我曾在这儿看到巴金先生的一本《忆》,当时没有带钱,就请店里的人给我保留,但被拒绝了。等我第二天带着钱再来时,书已经被别人买走了。我为此遗憾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最后下决心,为了获得巴金先生的著作,我要作一次孔乙己。






《海行杂记》很薄,而且体积很小,我面对着高高的书架站着,靠得很近很近。我把那本《点滴》打开,用我的左手托着,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把抓着《海行杂记》的右手,放到摊开的《点滴》下面,以摊开的书本做掩护,慢慢地把《海行杂记》卷起来,再轻轻地把它退进上衣的袖子里面。然后,把右手插进裤子口袋,再把袖子里的书,装进裤兜里。上衣的衣襟正好盖住裤兜,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样,一本小书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我的身上。这一切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完成的。我继续站在书架前,假装着看手中的书,但我的身体紧张得在微微发抖。又过了一两分钟,当我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这个行为时,我才慢慢地离开,走向交款台。我把《点滴》和两张贰角的票子,同时递给一位50多岁,已经谢了顶的老店员。他没有说什么,先找给我一角钱,然后认真地把书用一张印有“天祥书店”字样的包装纸包好,又用细纸捻捆好。但他并没有立刻把书递给我,而是放到了桌子的一角,又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发票薄子,要给我开发票。当他问,“抬头怎么写”时,我几乎吓了一跳,一时语塞。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不情愿地,慢吞吞地说出自己的姓名。这时,我感到自己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好在没有人注意这些。开完发票,老店员把发票和那本《点滴》同时递给我,还向我笑了笑,就去忙别的事了。我接过书,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天祥书店。


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下来。我的步履匆匆,我的心在沸腾。我开始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我再喜欢巴金先生的书,也不该偷呀。如果巴金先生知道的话,他会原谅我吗?我曾打算,过几天,我再攒些钱,回来向这个老店员说明原委,把钱补上。但是,他会相信我吗?他会怎么看我?我以后还能来天祥书店看书、买书吗?最终,我也没有勇气去把钱补上。


46年过去了,我一直珍藏着巴金先生的这两本书。从中学毕业,考上大学,分配工作,到调动工作,迁徙搬家……,特别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风风雨雨,巴金先生的这两本书依然保存完好。我虽然没有搞文学工作,但我一直爱着文学。在工作之余,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而阅读最多的是巴金先生的作品。


在我写作这篇短文的时候,巴金先生的那两本著作《点滴》和《海行杂记》,就静静地躺在我的笔记本电脑的旁边。我应该再次自责,再次忏悔,向巴金先生的在天之灵忏悔,为我有生以来,那唯一的一次偷窃行为而忏悔。


      原刊《点滴》201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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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图片:周立民、吕争

编辑:茹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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