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扬州传说10：

【往期回读】

《老扬州传说》里的每个故事非常耐读，读后让人回味无穷，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陷入深思。——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杜海

伴 夜

宜陵  褚德军

作者褚德军先生：江都区宜陵镇人，1953年生。扬州市作协会员，江都区作协副秘书长，江都区扬剧协会副主席。年轻时从事企业管理，近些年全身心投入对地方民间故事的采编，有诗词、散文、民间故事等散见于报刊，著有《老扬州传说》。

扬州里下河地区有段时期饥荒特别严重，人们大都面黄肌瘦，青紫病、浮肿病四处蔓延。一个大村庄中，经常有人死去，死人的事在当时已不为稀奇，也有的人是因为饿得昏死过去，并未真正死亡。办理丧事都是冷冷清清，大部分人由于饥饿，都已有气无力。家人将死者停放在屋内冷床板上，隔上两三天，就用一口薄木板棺材装上，抬出去挖坑掩埋，在地面上堆起一个新坟塚。

在亲人死后几天的吊唁中，是需要有人陪伴的。白天还好，屋内走动的人多，没有恐怖之感，夜间陪伴死者，在农村这叫“伴夜”。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油灯的火苗，在空气的流动中左右摇晃，忽明忽暗，忽隐忽现。故者的尸体，在宽衣大袖的肃穆包裹中，毫无声息地躺在伴夜人的身边，若亲若疏，若静若动。胆量小的伴夜人，浑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每根汗毛都挺得笔直地。

二根子的母亲年龄不算大，饥饿病痛之下，一口气没上来，便呜呼哀哉。他的家底子尚够撑些面子，总算找来三个和尚，帮着诵经伴夜。中位师傅面南大坐，两位徒弟分东西坐定，有口无心地眯起眼睛，敲打着木鱼，哼哼唧唧着诵经。下半夜时分，二根子累得不行，歪到房间床上小睡。在木鱼声和诵经声中，和尚师傅发现尸床上躺着的人有些动静，以为自己眼花，不便声张，跑出门外小解。西面坐着的小和尚，听到师傅起身走动的声音，睁开眼睛时，也看到眼前景象，吓得赶紧追着师傅出门。东面坐定的小和尚，背对尸床，闭目念经，浑然不觉。忽然感觉有人敲打他的后肩，睁眼扭头惊看，只见那人道：“能弄点吃的给我吗？”小和尚看清是死人复活，一声尖叫“阿唷妈呀”，随即倒地不醒。

二根子听到叫声猛地翻身，冲到堂屋，和尚们一个都不见了，却看到妈妈坐在尸床上向他招手，眼前的这幕景像使他惊愕得不知所措。妈妈开口说：“儿呀，快弄点吃的给我，妈妈没有死啊！”二根子醒过神来，忙着找吃的，再忙着用水灌醒小和尚。

事后，小和尚发誓“再也不干这等吓死人的差使了”。庄邻们对根子妈死而复生传为奇谈，又议论小和尚被惊吓得太可怜。大骡子力大胆大，特喜欢逞能，听得嗤之以鼻：“这小和尚胆子太小，不值得大惊小怪！”驼顺针锋相对，挑衅着说：“你有多大的胆子？下次遇上这些事，我陪你去，你显点胆大的本事给我看看。”大骡子夸下海口：“到时候我让你见识见识！”

不久，田家老光棍二叔死了，驼顺来拉大骡子晚上去伴夜，说跟着他后面练练胆，二人约好晚饭后就过去。夜深了，邻居晚辈们先后回家休息，大骡子与驼顺留下来伴夜，东拉西扯了一阵后，大骡子喊肚子太饿，到哪块地里扒点山芋萝卜来当夜餐才好。驼顺一个人留下来有点害怕，抢先出去找吃食，大骡子也希望他去，这样才能有机会让他来显示自己的胆量有多大。

大骡子在屋内独自踱了一圈，眼珠一转，想出个恶作剧，准备吓一吓驼顺。他忙活了一阵，将死者的寿衣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准备装死人。其时季节已进入深秋，尸体也已僵硬，自己装死人需要躺在冷床上，屋内面积不大，一下子找不到藏尸体的地方，大骡子便将僵硬的尸体使劲搬起来，斜戗在木大门后面。听到外面驼顺回来的脚步声，大骡子赶紧躺上冷床，随手将盖尸面的那张黄草纸（蒙脸纸）盖在自己脸上一动不动。驼顺手里捧着山芋回来，没见到大骡子，喊叫又没有应答，壮起胆骂了一句：“你狗日的死到哪里去了，知道我胆量没你大，是想吓唬我不成？”腹中饥饿，也顾不得找大骡子了，拿起山芋用袖口擦擦，便卡喳卡喳地啃食起来。

大骡子心中暗笑，吸足一口气，猛地吹出，把蒙脸纸吹起一尺来高。驼顺嘴里正塞满一腔生山芋，顿时惊悚得瞪眼张口，蹦起老高，慌乱得推倒板凳便跑，边逃边喊：“僵尸鬼啊！僵尸鬼啊！”大骡子起身装得嗡声嗡气地吼着：“哪里跑！”追着驼顺想继续吓唬他。谁知自己刚踏下地面，便被倒地的板凳绊了个趔趄，足下不稳，上身扑向木大门，偌大的震动，使斜戗在大门后的僵硬尸体横倒了下来。当他正歪斜着步子即将跨出门外时，尸体砸中了他的后腰，他挣扎着要翻身爬起来，却正好与尸体搅和在一齐，因为他在动的原因，尸体便跟着动，嘴上强硬而内里心虚的大骡子，见到尸体翻动，以为死人活过来报复他，顿时魂飞魄散，反而被吓得昏死了过去。这场恶作剧，让大骡子卧床达半年之久，此后，再也不敢在众人面前逞能了。

（配图：沈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