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评话 | 皮五辣子049:讹大嫂买菜得钱又去赌
【往期回读】
在扬州评话300多年的历史中,“皮五辣子”一直备受百姓热捧。自清乾隆年间始,“皮五辣子”承袭有序,枝繁叶茂,到杨明坤一代,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皮五辣子049:讹大嫂买菜得钱又去赌
“你来呀!……”“来啦,让我一步步地跑唦,哼呀的号唷!……放下来。大嫂子呀,我来啦。”“呸!你这个人好玩哩,我不是喊你的,喊他的。”“你喊哪个他?这块没旁人,只有我哎。大嫂子呀。下过霜的青菜,吃到嘴里赛羊肉,呱呱叫。弄十斤,你拿秤出来称。”“你这个人卖菜卖不掉,托我的菜。凭良心讲,菜是不丑,既是上门的交易,就挑你下子。莫忙啊,卖几文一斤呢?”“不谈价钱,你大嫂子放心,不会卖你贵,便宜得很。”“买卖不断价不好弄,几文一斤?你说下子。”“对的,买卖不断价不好弄,我就说个价钱,一文一斤。”“什么,一文一斤?”这个女人有点不相信,怎么这么便宜的?噢,他一定是乡下人,家里种的菜吃不掉,弄一担上街。卖几个钱买点日常用品带下乡。市面上青菜四文一斤,他不晓得,木屑屑的,只要一文钱一斤,太便宜了。“一文一斤?”“哎,一文一斤,十个一文一斤。”“你讲清楚,究竟多少钱一斤呢?”“我不是说过了么,一文一斤。”“一文一斤?”“一文一斤,十个一文一斤。”“称十斤。”“称十……十个十斤,十个十斤嘛就是一担,正好,一百斤全倒下来。”拎着绳子,把一担菜全部倒下来。“啊哟,你把一担菜全倒下来做啥?我只要十斤。”“不错哎,十个十斤不多,多下来腌咸菜。”“你这个卖菜的真好玩哩,我说的十斤。你说十个十斤,不谈啦,既然已经倒下来,我就全买下来,吃不了,腌咸菜。你等一刻儿,我家去拿一百文把你。”“你大嫂子把帐弄错了,怎么把一百文?十个一文一斤,十斤就派一百文了,十个十斤派一吊钱,你拿一吊钱把我。”“你说什么东西?要一吊钱?一文一斤,一担不是一百文吗?”“一文一斤你卖把我,我也要的。哪有这么便宜?十个一文一斤,一担菜卖一吊钱。”“你这个人不规矩。十个一文一斤,太贵,我不要,你把菜拿了走。”“一担菜,讲好了的价钱,倒下来又回不要,这怎么行?你拿我们卖菜的开什么心?不要也得要。”“你揢着我要吗?”“我就揢着你要。你大嫂爽快些,拿一吊钱给我,停下子就要把两吊,再等下子,四吊、八吊、十六吊、三十二吊,我的钱见风涨。”“你这个卖菜的发疯了吗?你不是卖菜,你是讹人!”“我就讹人!”“你哪块是皮五辣子吗?”“你把我当皮六吗?”“你是皮五?”“我就是皮五辣子。把我!”“你这个卖菜的,以为我不认得皮五辣子。你胆气不小,冒充皮五辣子吓我,后街上还不能过日子呐!请你们来呀,卖青菜的讹人,冒充皮五辣子呀……请你们来啊……”“你喉咙嗓子放大些喊吧,我倒要望望,哪个敢来?哪个来就卖把哪个!”本来后街上还有跑路的,她这一喊,连跑路的都没有了。邻居家可有人出来做拦停呢?也没有。邻居晓得她喊“来呀来呀”,是喊的南货店里的小伙,结果把皮五辣子喊到家里来了。哪个去问她这个闲事?问得不好,一担菜转卖把我们,没哪个找事做。这个女人心里急死了,再想想:我把一个人喊得来,这个人一来,卖青菜的这个小伙就要溜了。她想起西边毛厕隔壁混事儿的老头子张老虎,想把老虎唤出来压这个冒充皮五辣子的人。她拍着巴掌,望着西边:“张老虎,张老虎哎!你老人家来啊!这块有个卖菜的冒充皮五辣子讹人哩,张老爹哎,来下子呀!”“咦喂,你喊老虎,我怕哩。我倒要望望是什么老虎?”“张老虎哎!……”她排命地喊。
张老虎这当儿拎着一只布袋,里面放了一吊钱,打算上街去买东西。听到有人喊,就跑过来。这个女人见他来了,好欢喜:“张老爹来啊!”皮五辣子好笑:老家伙来了,我倒要跟他谈谈哩:“张老虎啊!”张老虎看到皮五辣子,吓一跳:“咦喂,老五嘛!”女的赶快告状:“张老爹呀,我把个理请你评评,这个卖菜的不讲理,卖不掉的菜逗上门,说一文一斤,此刻要十个一文一斤。我只买十斤,他说十个十斤。一百文要一吊钱,一吊没得,就两吊、四吊,想讹人,死不要脸!张老爹呀,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你张老爹问他,叫他说。”“你都说完了,我就来说。你张老虎在后街上是个混的,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个生意,今天高兴,挑一担青菜,卖了玩玩。我一担菜挑到这块,承她之情,拍巴掌喊:‘你来呀,你来呀!’这么我就来了。她不喊我,我也不来,难道我这担菜卖不掉吗?”“呸!我喊你的我就死。——张老爹呀,我不是喊他的,我喊旁人的,他硬逗上门的。”“好,你不要说,让他说,我晓得你,嗯,喊旁人的!老五呀,你再说。”“我把一担菜放下来,叫她拿秤出来称,她问多少钱一斤?我说十个一文一斤,你张老虎看,这种菜要她十个一文一斤,贵不贵?”“便宜,不贵。”“真把我急死了,你张老爹帮助他,十个一文一斤,还不贵呢?街面上青菜最多要四文一斤。”“你少说废话,这种好青菜,我张老虎看,十个一文一斤不贵。”张老虎心里有话,我不能说贵,说贵就卖把我了,只好顺着皮五辣子的毛儿抹。“我问她要买多少,她说要十个十斤,你张老爹把帐算下子,十个十斤多少?”“十个十斤嘛,一担。”“我也说的一担哎,把一担菜倒下来,她应该爽爽快快地把一吊钱给我,她来废话了,‘说的一文一斤,怎么十个一文一斤的?我嫌贵,不要,本来要十斤的,十个十斤我不要,你弄了走。’她要我把一担菜弄走,还说我不讲理,说我冒充皮五辣子,说我讹人,把你老虎喊得来,我就不要钱吗?老虎来,她也要把钱。一吊、两吊、四吊、八吊,我的钱见风涨,我就讹你一下。”张老虎望着这个女的淡笑,又望着皮五辣子:“老五哎,请你把菜担子带着,我有句话,在这里不便谈,你跟我来下子。”说着望着皮五辣子歪歪嘴,会会意。“好的,跟你去唦,你张老爹看了办,你作主好了。”皮五辣子这话的意思是:她没有一吊钱,少把几文也可以,凭良心讲,是我硬逗上门的。张老虎把皮五辣子带向西。这个女人望望,什么玩意?不晓得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就站在门口望着。
皮五辣子是明坏,张老虎表面做好人,骨里比皮五辣子还要坏。他把皮五辣子带到西边毛厕门口:“兄弟呀,我要告诉你,这个女的,丈夫在外地做生意,因为他老婆年轻,家里的事情都拜托我照应照应。最近听说她在家不大安分,今天她在门口的确是喊旁人的,她说不出口,所以刚才她说不是喊你的,我就没有顶真追她。我若追问她,她回不出人名字来,万一被邻居听到,传到她男人耳里去,她的男人对她要起疑心,倘若追根,一追一查,晓得她有外心,夫妻就冈嗓,甚至于玩出人命来,那纰漏就大了,所以不能在她家门口说闲话。一吊钱能有多大来去,你兄弟放心,我去向她拿,莫说一吊,我要她出三吊五吊,她不敢回嘴。你兄弟的事,就是老哥哥的事,兄弟,等下子,我就来。”“不错,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你张老爹的话对的。就麻烦你了。”“谈不到麻烦。”“没得一吊,少几文也可以,你看好了。”
皮五辣子站在毛厕旁边等张老虎。张老虎拎着自己的布袋子,又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哪个叫你喊他的?”“我喊……这个……”“不要这个那个地打我的过门,你喊南货店里的小伙子的,对吗?”这个女的脸涨得通红,难为情死了。心里骇怕:我们的事,他怎么会晓得的。张老虎望着她:“嗯,你以为我不晓得,外头谈你的事的人着实不少,你以后要放安稳些,不要糊里糊涂的。你今天把皮五辣子喊到门上来了。莫说你,我这个老虎看见他也发抖。”“张老爹呀,他真是皮五辣子么?”“你把他当冒牌呀?的的刮刮的老牌子,道道地地的皮五辣子。”“现在怎么说呢?”“他说,你既请我老虎出面,他不黄我的面子,本来要你把八吊,现在打个对折叫你把四吊。我说,不能,这个女的家里太苦,没有这么些钱,说到最后,不能再少,一切看我的老面子,把两吊钱。我已答应他了,你快拿两吊钱,打发他请升,快快快,慢下子,又要四吊。那我就没办法了。”“张老爹呀,依他的帐算,十个一文一斤,十个十斤只派一吊,怎么又两吊的?”“我讲话,你不入神,依他要八吊,他不看我老虎的面子,起码要把四吊。”“呜呜……”这个女的哭起来了。张老虎还装成着急的样子:“你快唦。不是哭的事,哭也要把两吊!你怕这两吊钱没人会东吗?过一天,让我来叫南货店的那个小伙把钱,你不为喊他,不得出这个事;他不把钱,我来服侍他,揢他一下也不为过!”这个女的听张老虎这番话,脸上辣火火的,红一阵,白一阵。她哭着说着:“张老爹呀,我家里只剩吊把钱,我还要用,哪有两吊呢?”“你先拿一吊钱出来,我布袋里有一吊,替你垫下子,过一天你再还我好了。快打发皮五辣子动身。”“好的,请你老人家垫一吊。”她以为张老爹人不错,还替我垫一吊,急急忙忙转身家去,拿了一吊钱出来,交把张老虎。“来啊,我代你望着,你拿只篮子把菜弄家去,一担菜卖两吊钱,一棵菜也要值几文哩。”“请你望着下子。”女的家去拿篮子。
张老虎见她到里头去了,连忙把长衫一捞,把女的给他的这一吊钱往裤腰带子上一挂,长衫又放好,走到西边毛厕门口:“老五呀,叫你久等了。”“怎么说的?”“唉!这个女的家里真苦,她的丈夫多天没有钱带回来,她家中一个钱也没得,她望着我哭,请我替她想办法借一吊钱。我跟你兄弟又不是外人,你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布袋里有一吊,本来上街买东西的,就垫了给你好了。过一天这个女的丈夫带钱回来她再还我。”说着,眼睛勾着皮五辣子脸上的神色,伸手把布袋里的一吊钱拿出来,“这块,兄弟呀,一吊。”“啊呀,这个钱,拿得损德了,她没有钱,就算了吧。”“已说好了,兄弟,不要客气。”“你老爹替她代垫一吊,叫我怎么过意,你拿二百文喝酒,我只要八百文。”“你兄弟辱绝人了,你呀我的,不止二百文的交情,我不要。”“好的,对不起张老爹了,得罪,得罪!”“兄弟呀,好走好走。”“再会呀!”皮五辣子拿着这一吊钱,挑着空担子,预备走了。张老虎非常得意:过一天,这个女的还我一吊,我净落一吊。
这位大嫂子按照张老虎的话,拿了篮子出来,准备装菜往家搬,她想想怄气,望望毛厕门口,皮五辣子已走了。心想:让我骂几句出出气!她把篮子往下一放,上头拍巴掌,底下跺着脚,嘴里骂着:“老娘不是喊你的哎,你的青菜硬揢着老娘买,十个一文一斤,十个十斤,就依你的帐算只派一吊钱,你这个混蛋东西,要我两吊钱,还说什么看张老爹的面子,不然要四吊、八吊的。我们女人家没本事赚钱,拿我两吊钱,丧尽天良,你怎么忍心的呀?两吊钱你也不见得用一辈子,我花去两吊钱,也不会得穷一辈子。你这个不讲理的畜生,两吊钱拿家去打药吃吧!”她驾着,张老虎急死了,又不好捂着她的嘴,皮五辣子才走到毛厕拐弯角上,听到那里骂着“两吊钱拿了去。损德呐,两吊钱拿去打药吃!”气呀:我只拿了一吊,怎么是两吊的?张老虎这个老家伙玩了我的鬼了。又回头:“张老虎呀!”“哎,五太爷。”“她说的两吊,我才拿了一吊,还有一吊在哪块?拿出来唦!”张老虎是副老脸,装着才想起来的样子:“哎呀!我忘记了,挂在我的裤腰带子上哩。”说着,连忙把挂在裤带上的一吊钱拿出来给他,“这块,再来一吊。”“咦喂!这些花色,你跟我玩起来了!人家喊你出来为好的,你从中还要捞油水,不费力气就捞一吊。说我混帐,你他妈的更混帐!好者她骂了下子,不然我这个冤枉大哩。依我的性子,太平拳刮你两下子,你这么大的年纪,我打你,你也吃不消。今天同你把帐记着,下次再玩这些玩意,我非揍你不可!”“兄弟呀!老哥哥老了,脑筋不行,是两吊,我忘记了,下次不敢!下次不敢!”“就饶你这一次。哈哈哈,难为你这位大嫂骂得好,多骂出一吊钱来了。”皮五辣子拿着两吊钱走了。他一走,张老虎才放下心。他望着这个女的发狠:“呸!哪个叫你骂的?”“我花去两吊钱,就是要骂几声出出气,骂过了,怕他?我才不怕他呐,他来,我拿马刷打他!”“咦喂!你这么狠呀?你既不怕他,要把我喊得来做什么?骂掉我一吊!”“请你垫的,我不是不还的!”“明天就要还!明天不还,后天就是两吊。我的钱不是好垫的,也是见风涨。啊唷,要出恭,快跑。”张老虎走了。
皮五辣子好不容易把青菜卖脱手,本打算回家,将空担子交还倪四,把身上的两吊钱丢给他老婆,多下来的零头钱,留着去喝喝酒。他走到路上,碰到王二,变了主意,跟王二家去赌钱了。掷了几把幺二三,把两吊钱“幺”得干干净净。钱输光了,还要扳本,把倪四的扁担、秤、八根系儿押二百文,一把骰子,又输掉了。在外头一直鬼混到天黑才回家。
倪四白天在床上睡了一天,晚上睡不着,听到皮五辣子家来了:“五大爷呀,你回来啦?”“我回来了。”“青菜卖掉了吗?”“老早就卖掉了,一担菜卖两吊钱。”“乖乖隆的冬,卖这么多钱?不坏!不坏!明天你卖不卖呢?”“明天我不卖了,这个苦吃不下来,肩膀吃不消,明天让你卖吧。”“我晓得你吃不来这个苦。明天还让我卖,扁担、秤、菜担子给我唦。”“丢在西门外王二家里,明天早上你去拿。”“好啊,明儿早上我去拿。”“你要带二百文去拿。”“这是什么话?”“家伙被我押了二百文输掉了,你去赎家伙。王二看我的交情,不加你的利钱。”“真是对我太照顾了!”“你不要辱绝我,的确是照顾你的。明天你不赎,王二就把它卖了,一根扁担也不止卖二百文呐。”倪四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楣:“好的,明天我去赎……。唉!一天生意被地闹掉了,还要花二百文赎菜担子!”
皮五辣子今夜回来,跟倪四讲了几句闲话,就上床睡觉。他也不好意思跟老婆讲话。孙孝姑在床上不开口,装睡着了,心里好笑:他的生意做得好,连菜担子都输光。这是何苦呀!这种人不得好,该应我倒尽穷楣,跟着他一辈子受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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