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前的那些爱09:王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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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王昭君的故事: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我很喜欢台湾作家张晓风的一句话,她说:
“得到了,就会有失去;得不到的,才永远存在。永恒的距离不变,我的相思就永远不会背过身去。”
对于汉元帝刘]来说,他后宫里面那个最美的女子王嫱王昭君,他是得到过呢?还是没得到过呢?
对于绝代风华的王昭君来说,所有女人都渴望的幸福的婚姻与爱情,她是得到了呢?还是没得到呢?
这一切还得从毛延寿的那一支笔说起。
那支笔和神笔马良的笔一样,是一枝画笔;但拿画笔的人跟马良不一样,是一个宫庭画师,是一个史有定论的小人。一个小人拿着一支画笔,跟王昭君又有什么关系,这又要从皇帝的老婆说起。
古代皇帝的后宫里到底有多少老婆?这是一个让很多现代人都很困惑的问题。
平常我们会用“三宫六院”这个词去形容皇帝老婆这个特殊阵营的庞大,但事实上,皇帝的老婆并不多,狭义的老婆是指妻,这和民间一样。从夏商周开始,皇帝的妻一般也只有一个,周代称王后,秦以后称皇后,民间传统的说法叫正宫娘娘。但广义地说,老婆不仅指妻,还指妾。也就民间俗话说的“小老婆”。皇帝有多少小老婆呢,周代规定周王最多可以有十二个小老婆,其中三个被称为“夫人”,九个被称为“嫔”。连上大老婆,十三个,这也不少了,比那讨老婆的天才韦小宝已经多了将近一倍了。从秦始皇开始,帝王们开始大规模地讨小老婆,比如说到汉武帝的时候,他除了一个皇后之外,把“嫔”这个层次,也就是“妾”这层次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十几个人,总数要有一百多人。
看上去蛮多的了,但离一般人的想像还有不小的距离。有人会说了,不会吧,就这么少,我们去过故宫,见过紫禁城,那三宫六院的规模就住这么点人?
这个问题提得好。事实上,在史书中,在我们的印象里,那些荒淫无耻的帝王确实远不止霸占这么点儿女人。但关键是,我们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不应该是“古代皇帝的后宫里到底有多少个老婆”,而应该是“古代皇帝的后宫里到底有多少女人?”
有人会问,这两个问题有区别吗?有区别,而且区别还很大,这个区别所造成的影响也很大,尤其对王昭君的命运产生过关键性的影响。
我们很多人都听说过杜甫写王昭君的那首七言律诗,开头两句就是“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在这里称王昭君为“明妃”。称昭君为“明”是因为到了西晋的时候要避司马昭的讳,所以改“昭”为“明”;但称“妃”,就是明确说王昭君是当过汉元帝的老婆的,因为嫔妃就是皇帝的小老婆的统称。
事实上,这是后世文人在抬高王昭君的身价。
我们刚才讲了,皇帝的后宫里有很多女人,但可以被称为大老婆和小老婆的只有少数人。那么后宫里剩下的那些数量庞大的女人们又是些什么人呢?按古代的后宫制度,她们又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最低级的宫女,婢女,但宫女中也有很多随时有可能被皇帝宠幸,从而随时向上升级的。还有一类就是没有小老婆的名分,但随时准备接受皇帝宠幸,从而获得嫔妃的名分,她们中有很多人不能获得嫔妃的名分,最终就只能降级为宫女。这些女人在汉代被称为“待诏掖庭”。应劭注《汉书》的时候说:“郡国献女,未御见,须命于掖庭,故曰待诏。”王昭君就是这样一个待诏的女人,一直到她毛遂自荐要远嫁匈奴的时候,她还没有获得任何嫔妃的身份。
试想一下,如果这时候王昭君已经是汉元帝的小老婆了,哪有一个男人肯把自己的老婆送给别人去和亲的呢?汉、唐两朝实行合亲政策,嫁的可都是公主,哪有嫁老婆的呢?正是因为王昭君这个“待诏掖庭”的身份还不是皇帝的妃子,所以她才可以远嫁匈奴;也正是因为王昭君这个“待诏掖庭”的身份已经是时刻准备着成为皇帝的老婆,汉元帝在把王昭君嫁出去后才把肠子都悔青了,马致远才由此演绎出了《汉宫秋》的悲情故事。
那么杜甫明明知道王昭君只是“待诏掖庭”,他为什么又称昭君为明妃呢?
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对昭君“和亲”使命的推崇,二是对昭君出塞的同情。其实这两点也是后世,也包括现在,大多数人对昭君出塞这件事的态度,但我认为这两点本质上都陷入了一种严重认识误区。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昭君出塞到底是不是和亲?
晋以后的文人开始把昭君远嫁匈奴定义为和亲。但奇怪的是《汉书》有两处地方,也就是在《元帝纪》和《匈奴传》里分别提到过昭君远嫁匈奴这件事,但都没说这件事的性质是和亲。只说匈奴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汉元帝遂“赐亲”于单于。也就是说匈奴来求亲,愿意当大汉天子的女婿,所以汉元帝就赐婚了。但汉代的其他几次和亲,《汉书》都是明确写出了“和亲”两个字的。
我们知道整个汉代,从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开始,与匈奴和亲就是一项解决匈奴问题的基本国策。为什么要和亲呢?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汉高祖为解决边境的骚扰问题,亲率大军与匈奴开战,结果打不过,还被围在白登,差点丢了老命。这回来实在没办法了,手下就献了这么个憋屈的主意,反正也不嫁真的公主过去,找个什么诸侯王的女儿顶着公主的名嫁过去就行了。匈奴好蒙,一看人家连女儿都嫁过来,还捎一大堆礼品,就安生两天。可过不久老毛病就又犯了,汉朝这边还是打不过啊,只好再嫁公主,这叫做和亲。也有不嫁给匈奴的,比如有名乌孙公主。汉武帝朝就有两个乌孙公主,一个叫刘细君,一个叫刘解忧,都先后嫁给了乌孙国王,与乌孙合亲也是为了联合乌孙,夹击匈奴,所以依然是属于“和亲”的国策。
但昭君出塞的时候,情况已大不相同。《汉书?匈奴传》记载,经过一百多年的汉匈战争,到汉元帝的时候,匈奴已经是“大虚弱”,匈奴内部也分崩离析,最多的时候,居然有五个单于在互相攻伐!后来剩下了两个单于,呼韩邪单于和他的哥哥郅支单于。这时候,匈奴已经到了“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的地步,也就是依附汉朝的一方才能存活下来。呼韩邪单于就主动臣服了,最后汉朝就出兵把郅支单于给灭了。当时郅支单于感到无力对抗大汉,就逃到了今天的伊犁河流域一带。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矫制”,也就是伪造命令出兵,在康居诛斩郅支单于,他们在给朝廷的上疏中说:“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话说得才叫掷地有声,简直就是汉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豪言壮语!呼韩邪单于看到这个情况,怕啊,赶快屁颠儿屁颠儿地来朝觐,还撒着娇要认岳父。这时候汉元帝44岁,而呼韩邪单于已经40岁了,还要认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人为爹,说明在大汉威势之下,匈奴害怕得都已经有些心理变态了。就在这种情况下,昭君出塞,虽然确实对两个民族的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这决不是汉代标准意义上的和亲,决不是乌孙公主那样为解汉朝危难而牺牲自我的奉献与献身。
我们再来看第二点,到底是昭君出塞更值得同情呢,还是不出塞更值得同情?
李白有首诗,就叫《王昭君》,诗曰“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颜。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短短二十个字,充满了同情与感叹。感叹什么呢?就是出塞的境遇,就是“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的境遇。李白为什么觉得这种出塞的境遇让人同情与感叹呢?原因有三:
第一,去国离乡。汉代和亲的女子们无不有去国离乡的悲痛。一个朝廷、一个国家的责任要让一个弱女子去背负,而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甚至一生再不能回来。所以《乐府诗集》里记了一首《乌孙公主歌》,据传是乌孙公主刘细君所作,其中开始第一句是说“吾家嫁我兮天一方”,最后两句总结则说“常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所以,远嫁他乡,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天涯何人能识君呢?所以我们这些安家固土、不习惯流浪的汉人觉得这很值得同情。
第二,环境恶劣。要去的地方远也就罢了,但要是欧洲、美国什么的,哪怕再远,不也有人屁颠屁颠、抛家离国地偷渡过去吗?但昭君要去的地方不一样。杜甫诗里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那是极荒凉的地方啊,文化不通,语言不通,习俗不通,再加上条件差,环境恶劣,这哪是一个汉家王妃能生活的地方呢?我读杜甫诗的时候,经常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杜甫把沙漠与王昭君的青冢连在一起说,让我感觉昭君一个水灵灵的荆楚女子,就是在塔克拉马干沙漠那儿渴死的,苦死的。
第三,胡汉偏见。杜甫和李白都有胡汉偏见,李白说“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你看,你家王昭君明明是去做单于的阏氏的,也就是大老婆的,相当于汉人的皇后,他非要说嫁到胡地就是要作妾的;杜甫说“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你看,昭君嫁到匈奴后,那日常弹琵琶唱歌可能就要用匈奴语啊,杜甫老夫子认为,光唱匈奴语弹琵琶曲这种形式,就够让人悲愤怨恨的了。说实话,这都表现出了汉人知识分子明显的民族沙文主义倾向――认为一个美丽的汉人女子嫁给蛮胡,那就是悲惨的,就是悲剧的,就是该值得同情的。事实上,王昭君去国离乡,远嫁匈奴确实有让人同情的地方,但她嫁呼韩邪单于后的婚姻生活未必就不幸福。这个道理也有三方面。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不嫁单于,命运可能更悲惨,更悲剧,更值得同情。《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记载,王昭君“以良家子选为掖庭”,但一直待诏、待诏,待诏了好几年,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能“等闲结识春风面,伴得君王常依栏”。对于这些入宫的女子来说,常常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往往也只落得个“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的悲惨结局。其实这是古代君权制度下一个注定的悲剧,一个个年轻的女子,在那高深的院墙下,只能将饱满而美丽的生命交给干瘪而寂寞的岁月,在无人欣赏、无人喝彩中,像一片花瓣,消逝于尘埃。作为一个男人,我觉得即便只是对那些美丽的容颜来说,这种无声无息的消逝,都是一种冷漠的,充满着悲剧内涵的伤害。更何况,一代君王死后,这些女子的命运就更悲惨,大多数要陪葬,不陪葬的则要入空门为尼,总之先皇的女人谁也碰不得,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能够被发还民间,嫁与普通人为妻。所以在这种黑暗的制度下,昭君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指望,无非又一个“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而已。事实上,昭君远嫁匈奴后四个月,汉元帝就驾崩了,幸亏她走了,她不走,那悲惨的结局立马就到眼前。
古代的文人为了给这种黑暗的制度遮掩,到晋朝的时候,《西京杂记》中第一次虚构了一个替皇帝背黑锅的人物,那就是我们一开始提到的那个宫廷画师毛延寿。说掖庭待诏的女子太多,皇帝也看不过来,就让画师先把每个人的画像先画下来,看着画像再选嫔妃。这一下多了一道程序,便滋生了官僚腐败。这毛延寿就凭着手中一支画笔,大肆行贿受贿。给钱多的就漂亮,不给钱的就极丑。王昭君绝代佳人啊,美人与才子一样,自古多自负,哪肯为“一支笔”而“折腰”呢,坚决不行贿,这毛延寿就把昭君画得泥塑木雕一般,毫无灵气可言。还在眼睛下面莫须有地点了一颗痣。这古代的面相说,女人痣生唇畔,也就是长在嘴边为美人痣,痣生目畔则为泪痣,最可怕的是它还有个恶名,又叫克夫痣,这当然是迷信,胡说八道。我觉得,那只要是美人脸上的痣,都应该叫美人痣嘛!那只要长了美人痣的人,自然也都是美人嘛!可惜古人不明白这个理儿,这个元帝一看了王昭君的画像,立马就pass了。直到宣布了和亲的婚事,等到王昭君盛装出现在汉元帝和呼韩邪单于这两个男人面前的时候,刘]这才傻了眼,心的话我大汉天子就这么被毛延寿这老小子给忽悠了,所以昭君一走,立马把毛延寿就给杀了。
可那个呼韩邪单于可乐坏了。这也是昭君出塞未必不幸福的第二个理由。呼韩邪单于为什么求亲,因为他要讨好汉元帝,所以他本来就不会亏待汉朝嫁过去的人。等到他发现昭君竟然又是这么美,就一下子爱上了昭君,立即立昭君为阏氏,也就是皇后,终其后半生,对昭君是宠爱有加。当然,我们不知道昭君爱不爱单于,但呼韩邪单于爱她倒是确实的事。虽然他是一个少数民族,但对于昭君来说,一个美丽的女子需要人来痛爱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生活真理。与其老死在寂寞的宫中或者在元帝死后发配为尼,走与不走哪一种更幸福呢?答案不言自明。所以我觉得昭君是一个很清醒、很决敢的女子,她适时地抓住了机会,主动要求远嫁匈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说明她对走和留的后果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这样聪明的一个女子,最终驾驭了自己的生活,怎么能说是悲剧呢?
第三个理由,就是昭君在匈奴的生活表现。昭君到匈奴后,用从汉朝带来的种子和布帛,教会了匈奴人种植与织布,终其一生很受匈奴人爱戴,匈奴单于和匈奴人都称她为“宁胡阏氏”,就是能使匈奴安宁昌盛的皇后,这说明她在匈奴的生活很充实,很丰富,也很有价值。这种生活不最容易带来幸福的感觉吗?
当然,昭君的结局多少有让我们觉得遗憾的地方。呼韩邪单于死了,按匈奴的习惯,昭君得嫁给他前妻所生的长子复株累单于,这是未开化的一种野蛮婚俗。昭君当然不能接受,请求汉政府声援,结果这时候汉朝回了封信,信上四个大字――“请依胡俗”。昭君这时候,无可奈何,只得又嫁小单于。这多少让人觉得,这个美丽女子的命运真是份外的坎坷。
回到我们开头说的那些话来。对于风华绝代的王昭君来说,女人渴望的那些幸福她是得到了呢?还是没得到呢?我相信读者朋友都会有自己的答案。但对于汉元帝刘]来说,他后宫里面那个最美的女子王昭君,他是得到过呢?还是没得到过呢?答案很简单,他本来可以唾手可得,但最终却失之交臂。所以马致远在元曲《汉宫秋》里就揣测说,汉元帝在临死前最爱的就是那个曾经一直在他身边,他却一直都没得到的王昭君。这让这个贵为帝王的男人后悔不已,也动情不已。后人批判说,这种虚构纯属是美化刘]这家伙,就是他一手造成了昭君的悲剧。我倒很同意马致远的这种推测,虽然在昭君出塞四个月后刘]就病死了这可能纯属是个巧合。但男人往往对握在手中的不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觉得份外珍贵,这倒确实是男人之常情。比如说《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一灯大师,俗家名叫段智兴,江湖名称南帝段皇爷,原来也是大理国的皇帝啊,就是因为一个得到了又失去的女人而悔破红尘、落发为僧的。那个女人就是她曾经的妃子瑛姑。瑛姑在被南帝忽视的情况下,移情别恋周伯通。以南帝之尊,以南帝之武功,最后在得知真相之后,竟在瑛姑临盆之际,呆站窗下,一夜冷风嗖嗖,竟将他冻至风寒,可见失去刘瑛后,这个君王的后悔之深,用情之深了。所以作为男人,在这里也要规劝所有的男同胞一句: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说到男人不怜惜眼前人,大多出于三种原因,一种是粗心,一种花心,还有一种就是变心。当然,第三种最严重,但前两种也要不得,一时的错也会引发终生的遗憾。
请看下回:秋胡戏妻的故事――“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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