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新文科楼的某个教室里,窗外,夜晚因为小说的存在而显得幽静而悠长,江隆基的雕像和我喜欢的巴洛克风格的图书馆被温柔的夜色包裹着,那是1987年的某一天,某一个普通的夜晚。地点是兰州大学。我是一个被大师们唤醒的冲动的写作者。面对稿纸,我写下有生以来的第一篇貌似小说的东西《红红的油纸伞》。
因为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因为罗伯格里耶,福克纳,因为海明威,米兰?昆德拉……因为他们,在迈出第一步时,竟然没有任何的畏惧,相反,一股强大的野心在夜晚的深处陪伴着我,我知道,那是大师们带给我的力量。小说,就是这样,不可阻挡,扑面而来。小说的面貌,对我来说,其实还不是很清晰。它是一个奇特的形式,一个有带入感的叙述方式,一个美妙的结构,一个似是而非的想法,或者仅仅是我想象中的一个建筑,它混乱,模糊,无法理清的感觉,却又那么遥远。多年之后,我依稀能够触摸到当时徘徊在小说中的我的脉搏。我是个对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敏感的人,但对于社会,对于历史,对于我要言说的时代,其实是没有责任感的。我沉迷于马尔克斯和卡夫卡似的冲击,那冲击使我在更大的空间里尝试着,奔跑着。那是一个快乐的文学的时段,是一个对自己发出誓言的时段。那无限可能的形式感的小说带给我的是驰骋的想象和大胆的写作,在小说的世界里,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能够去做各种各样的尝试。
那时候,小说是一门闪光的技艺,而我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学徒。
二
1997的夏日,艳阳中我在炼油装置间穿梭。那是繁忙的检修季节。他们在塔林中、管廊间奔波、劳作,那庞大的装置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而少了些大工业文明的冷漠,多了些人情的抚慰。我是一个采访者。我置身其中,我是他们的一员,感知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那个瞬间,我迫切地想要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下来。他们就站在我面前,不经过任何的过滤,真实,真切,像我手上的掌纹一样清清楚楚;有温度,能够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夜晚,当我再次面对稿纸时,它们与小说这种形式合体了,他们会成为一个精巧的故事,一个结构、一个优美的句子的主角,他们还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感慨,一个悲悯的人物,一个无奈的结局。而所有这些,我都能够抚摸的到,我时时能体会到自己的存在,甚至我能从作品中他们的呼吸中听得到我的呼吸。那仍然是我的时段,是我的设计,我的构思,我自以为找到的最佳的叙述角度和方式。我乐在其中,因为他们是我创造的形象,是我想象的人物和故事。
是的,作为一个写作者的我和我要写的小说是被一条细线牵引着,一头是我,另一头是一个虚构的世界。是我在指挥着小说向何处去,人物的命运如何,故事指向哪里。小说,是触手可及的光,它在我眼前跳动,绚丽多姿。我,和我的故事、人物、美妙的叙述、语言、结构,被轻轻地连着,有一种轻盈感。
那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小说的工程师。
三
2002年,往来于市区和郊区的公交车上,我每天都要坐它去作协上班上下班。飞奔的班车,穿越春天的田野,穿越喧闹的城市,在拥挤的车箱内,看着那些每天看似熟悉却陌生的面孔,我意识到,它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自存在的灵魂,他们的生活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自己把握。我释然了,突然有了思想的飞翔感。我知道,当我开始写作第一个长篇时,我已经不需要那一条细细的线了。
此刻,小说是一束光,深埋在土里的光。它不是招摇的形式,不是刻意标榜的哲理,不是强加于人的生活,更不是扭曲的历史。所有的自鸣得意的技术,所有自以为是的思想,都统统退后了,而那个曾经无处不在的我,是该退去了,它们让位于小说的本质,小说就埋在真实而丰富的生活土壤中,在那深深的土里找寻养分,等待破土而出。
小说是一束光,深埋在土里,它要有从土里生长的过程,它要适应土壤的湿度和温度,它要预判土壤之外的环境,它要寻找到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积聚能量,那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庞大,它让土壤变得松软,变得文学,变得柔和,它沿着土壤的渐渐松动的逢缝隙处坚强地延伸,生长,它每一次的自然的生长就是一个句子,一个结构,一个人物,一个凝结着社会特色的故事。土壤渐渐地被它攻克,光已经营养充足,力量强劲,它在找准瞬间突然爆发的时机,然后明亮地冲出土壤,与整个时代相遇。
而此时,小说,即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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