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写作观】李晁:雾中风景
李 晁
LI CHAO
李晁,一九八六年生于湖南,长于贵州。二〇〇七年在《上海文学》发表小说处女作,累计发表小说五十万字,出版有小说集《朝南朝北》《步履不停》。曾获《上海文学》新人奖等奖项。
文/李晁
格拉克重读奈瓦尔以后确认了一种写作样态,它是一种寂静的声音,其中最迷人之处,即不被人所记。“我重读奈瓦尔……重新又找到了他的迷人之处:简单真心的友善接待,一种飘忽不定兄长般的隐秘的愉快,从不强令你做什么,总是随时准备着被遗忘。”可“寂静”和“随时被遗忘”仍属于一种事后论定,无论多么优雅,与写作时的有力表现不可混淆,其中也有某种难以厘清的根植于作者内心的隐秘愿望。《午夜电影》或许正带着这样的气质。
起初,只是脑海里的一两帧画面盘桓不去:夜幕来临的背景,群峰中的小镇,一条高速公路,一个等车的女人。进一步,是女人转身,镇子安详地匍匐在河的两岸,一片黑云逐渐笼罩过来,风中兴许还有潮气,没准儿会有一场大雨降下。女人侧身对着大坝,西边群峰中的那道巨影,暮云中透着混凝土特有的清灰,却没有半点孤芳自赏,有的只是沉寂,这是小镇唯一称得上雄伟的建筑……无法知道得更多了。女人是谁,缘何等车,而景深处的大坝又预示着什么?通通未知,然后故事才试着开始。
路,代表着流动,这是我熟悉的场景,来自儿时生活。单位里的人总是穿梭在分局的留守处(小镇)与基地(省城)之间,犹如一种周期性的迁徙。这一场域也被我们称之为后方。后方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它是所有父亲不在身旁的孩子的天堂,然而却是大部分丈夫不在身边的女人的地狱。当然,还有一个正式的说法:这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不能说完全与外界隔离,但总有一种隔膜,比如语言上的、习俗上的,还有父辈工作的特殊性。在这里你通常见不到一个家庭里的男人,这就是明显的差异。还有就是,你一眼发现你和当地人是不同的,你是外来者,是闯入者,你身处的环境还有一点点封闭,在这样的“社会”里生老病死,可以“一条龙服务”。直接的影响就是,故乡的消亡,人和人的关系,没有了背后的家族支撑,没有了根系,你只是独门独户的存在。这时单位扮演了“家族”的身份,可通常来说它是冷漠的,这样的生活扩展了私人空间的同时,也造成了一种内部的紧张……这是小说没有明示的背景。在这里提及这些,只是强调一种生存空间,是这一空间决定了小说的背景氛围及其人物之间的必然罅隙。
这故事也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见证与发现,这一过程即预示着时间,这时间自然是一种流动的样态的节选。若说节选,正是短篇的要义,由此及彼,让阅读的目光追寻之前时间里人物可能发生的故事和眺望之后时间中人所要面临的问题。这样的回望和眺望,恰恰被当下的目光所聚焦,在短兵相接中,那被遮蔽的氤氲一角才缓缓浮现出来。但依然有其限度,如同雾中风景,景深处的风光需要调动读者的想象才能填补。因为镜头没有给到一个真正的终点,它只是开启布朗肖所谓的“预备的航行”,将阅读目光牵引至一个崭新的入口。
最后谈谈小说的底色,那酷似鬼节时分空气里飘荡的烟雾,这一带着寒气的色调决定了小说的色彩,这偏执的色调自然拒绝了更多色彩的“和声”,它不是众声喧哗。它让小说人物难以藏身,但又总在躲藏,而这些随时想着闪身的时刻,又预示着小说回到了最初那个飘忽不定的意象里。
大坝呢,大坝就是那道坚实的阻隔的力量,江水在这里形成巨大落差,上游水域幽深,下游流水清浅。一个人也是如此,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千分之一,而背后,是难以深究的全部来路,偶尔的倾诉也不过是雨季里的一次泄洪。
这样描述,实在出于无奈,仿佛给感觉再添上了一层感觉,而真正的内容,只有阅读的目光才能领会。可以这么说,读者是为了认出风暴,而作者是为了遗忘。
杂志美编:郭雪艳
专题组稿:梁豪 赵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