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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写作观】王姝蕲:我的故乡互联网

王姝蕲 人民文学 2019-04-05
档案王姝蕲WANG SHUQI


王姝蕲,媒体人,莫斯科国立大学新闻学硕士,现就职于某互联网公司文化频道。出版长篇小说《趁现在年少如花》等。



我的故乡互联网

文/王姝蕲


我为什么半路杀出来写小说?这个时间点再好不过,自媒体时代,写作队伍里许多聪明脑袋都干“傻事”去了,文学的队伍一“稀松”,就让我“渗透”了进来。

所谓“傻事”,并不是真傻,也是手艺活,只是对于那些聪明的大脑来说,手艺活不太费脑子。聪明人很快就能摸清门道,每天产出一篇爆款文章,一年三百六十五篇,逗笑、挠痒、扎心,一出手一个准,很有成就感,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而从事文学,越是聪明越摆脱不了困惑、无解、孤独,永远伴随着挫败感。

第一年他们玩得很开心;第二年挣了大钱,我羡慕他们;到了第三第四年,他们还日复一日熬鸡汤,自我突破仅在于鸡汤配方是加盐还是加糖,或者加点特殊配方?我又替他们的才华感到可惜。但一切无可厚非。前辈作家莫言、余华走向文学是为了改变人生境遇,比如吃上饺子。现在,部分作家因同样的缘由远离文学。毕竟文学的转化率太低了。

不止文学,类似的选择存在于各行各业,各类人群,聪明的、漂亮的、活络的。《花前一人食》这篇小说,写的就是“选择”。本来希望通过自考改变命运的底层女孩,发现了更快的上升通道——趁着网络直播的红利期做女主播挣大钱。她没有任何才艺,只能在镜头面前表演吃饭,但她仍然相信这比考文凭找工作强。在这种思维模式之下,无论面临任何选择:亲情、爱情、友情,她永远都在重复同一道选择题,将每个选项都以“机会成本”来换算。互联网时代,“机会”的魅力太大了,以至于有时候在机会面前,是非好坏善恶美丑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这篇小说写得非常喧哗,机会一个接一个向主人公唐晓棠涌来,使之兵荒马乱。然而,这是我在唐晓棠身体内安装了一个“摄像机”,直播两天两夜看到的。如果有一个摄像机对准唐晓棠的房间,所有的喧哗会立刻消失,一切变得非常单调无趣,唐晓棠每天上午从破败的出租屋里醒来,洗脸、化妆、点外卖、坐在电脑前吃饭,吃到想吐为止,然后洗洗睡了,睡前玩会儿手机。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几个月都不出门。而作为女主播,她还有另一个摄像头,是开放给网友观看的,在这个镜头里,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这三个机位给出的画面截然不同,哪个是真实的?三个机位互相拆穿,互相证伪,但我以为它们都是变异了的真实,这就是网络时代的真实。碎片的。

我对描摹网络时代充满兴趣。它光怪陆离,好戏连台,但我不愿只将它放在面前当作秀场来观看,更多时候我将互联网放在身后,当作“故乡”。互联网是八〇、九〇后几个代际的精神故乡,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网络不仅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更深入骨髓地塑造出一代人的性格和价值观,已成为其生命底色。无论东北人、四川人、浙江人,都是在网上长大的,一方水土对精神世界的影响在网络时代被大幅度削弱。

那么,以互联网做故乡,仅仅是从三次元迁移到二次元的乡愁小说吗?地理上的故乡是温情脉脉的,当我们在大都会里身心疲惫时,回望故乡,它总是给你慰藉。而互联网,它既是我们精神上的故乡,也是我们现实中的修罗场,还是我们未来的梦工厂。它一体多面,彼此映照,在互联网的场域里讨论一代人的精神境遇是个难题。

我大学主修网络教育,硕士方向是网络传媒,之后一直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是一个亲生亲养的互联网人。但这一次我写互联网,以逆反互联网的方式出场,由尊敬的师长推荐,投稿给《人民文学》,经编辑部再三编校,在文学期刊上发表,我的朋友再去报亭买它,回家坐到台灯下阅读,历时几个月,完成了一套漫长、庄重、复古的仪式。而我的职业却是破坏这个仪式的,快!快!快!来不及了!发,马上!抢先竞争对手三秒!在此次逆反互联网的过程中,走到另一座山上眺望互联网,我更清楚地看到它的样子。

出场方式必须逆反互联网还有另一个原因,在被微信养成碎片化阅读习惯后,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有耐心在手机上读完一个中篇?这篇写网络的小说,只有离开网络,印在纸上,才能找到它的读者。这个错位,是我们时代特有的趣事。

如果成功找到读者,读者愿意与我谈谈互联网与故乡,请写信给我,我会回信。在这个email都嫌太慢的时代,我盼望这个仪式是,您寄信到人民文学杂志社,小括号里写(转 王姝蕲),就像我们的文学前辈那样。你相信吗,我们面临的最大的考验可能是找不到邮局。不瞒你说,不久前我为了寄一封信,在中关村来回走了几万步,荣获当日的微信运动冠军。手机导航显示周围到处都是邮局,按导航找过去,这些所谓的邮局都只寄EMS,不寄平信。哪里能寄信,不知道,只能一个一个去试。那个过程如同被打回古代,离了互联网两眼一抹黑,在北京中关村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寻秦记》。一辆辆快递小车从我面前驶过,顺丰、中通、天天……我从来没有那样崇拜它们,像崇拜航天飞机一样。终于,我在一所大学里找到邮局,贴上邮票,把信寄出去。回来的路程仍然是上万步,但轻松多了,我可以用手机叫一辆出租车。无论我选择坐车还是步行,我都已经回到了互联网的世界,世界装在我手机上的各种APP里,手机握在我手里,一切可控,重回自由之境。这么多年,互联网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我们的生活,我知道世界变了,但直到寻找邮局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一切已是沧海桑田。


杂志美编:郭雪艳

专题组稿:梁豪 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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