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录音者，在藏寨最高处远眺

「在海量的声音中，每个人也会发现自己的sonic niche。」

采访｜我玉玉了

撰文｜我玉玉了

驻留。

当艺术家试图在艺术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时，是否要加入驻留计划（Artist in Residence），往往是一件值得思虑良多的事；而加入驻留计划后，对驻地的选择则往往受艺术家个人的偏好和创作手段影响。

在规定时间内，于指定环境进行思考、研究和创作。驻留项目的分类很多，艺术家可根据其具体针对的年龄层、承办机构性质等做出自己的选择。而根据项目所处地可分为两类：一是远离城市的大自然景区式驻地；二是扎根于市井文化的城市中心驻地。

登龍雲合森林学校，学校名称蕴意为「登高远眺，山如龍脊，随风雲集，和合圆满」，耸立在四川省甘孜州丹巴县中路藏寨最高处，面朝藏区四大神山之一墨尔多神山，一条由众多「学习者」修复的古道，连接着森林学校与村子。

Mafmadmaf从前从没有去过藏区，如果做田野录音的话，他相信登龍雲合从环境、文化上的维度都会更加丰富一些，也更加远离城市，由此申请了此处的驻留地。

Maf从成都坐车，进入到山谷中去。

因为那是一片横断山脉，他们必须绕着整个山体走，沿河而行，一切都和以往的感受迥乎不同：挤奶、放牧、收获玉米、山间徒步，村子里的石砌古道、碉楼、藏族建筑，流传已久的神山故事、锅庄舞蹈、成人仪式，白色的藏房和金顶的寺庙在透蓝的天穹下，色彩明艳，自山谷间传来悠远的回声。

彩旗。

当地树木间挂起的经幡

这次隐形的声音展览中，Maf的作品名为《她》（She/Her/Hers），作品中的「彩旗」元素，实际来源是藏地的「经幡」。

第一次接触藏地文化，Maf难免好奇，在这里，随处都能见到一丛丛以经咒图像木版印于布、麻纱、丝绸和土纸上的各色风幡，方形、条状的小旗被牵系在门首、绳索、族幢、树枝上，藏语音译为「隆达」，翻成汉语叫经幡。

经幡也叫风马旗，「风马」的确切意思是：风是传播、运送印在经幡上的经文远行的工具和手段，是传播运送经文的一种无形的马，马即是风。当地人为Maf解释：「风吹过经幡，就相当于把经文诵读了一遍。」

但Maf后来创作的作品中，布料上并没有经文，他因此称之为「彩旗」，在藏地，拉挂经幡的行为本身具有宗教意义，他希望通过这种取舍做出二者间的区分。

在藏地，Maf有时会看到当地的居民爬上高出，把长长的几丛经幡从一个建筑物拉到另一个建筑物上方，这样的景象看起来极其壮观，横跨的距离、渺小的人和高高矗立的岩壁，巨大的落差感，带给人震撼的视觉体验，——这是他在后来的作品中希望能够呈现的。

Mafmadmaf作品《她》的展出

驻留期间，Maf专门去爬了一座山，因为山体过高、路程太远，还不得已在山中驻地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看到引领自己的向导已经把经幡戴在了身上，开始拉挂。

他帮忙挂了一些，而山的更高处，则无法上去，于是只能在下方看着向导，还有当地的其他村民去攀爬到更高处，他们看起来娴熟、虔诚，步伐轻灵，挂起大片大片色彩缤纷的经幡。

这种感受非常奇妙，他将之内化进了作品，《她》里，接近 8 米的纱幕和席地而坐的观众之间的高度差，「是我（人类）和生养万物的自然、环抱藏寨的一众神山、高耸的嘉绒古碉等之间的关系的延伸。」

一个庞大的装置，本身就具有某种仪式感或者某种宗教感。这是巨大本身带来的震慑力，是人类天然的反应，就好像藏民挂经幡的时候，底色永远是高耸的、磅礴的。

「她」。

与我们相互凝视的，

是山，是塔，是瀑，是河，是镜 ... 是她。

这次驻留的核心创作方式是田野录音，将现实存在的声音（或声景）作忠实的记录。Maf谈到：「在一开始，我也想过多次把录音素材解构、进行二次创作，比如做成音乐、合成新的声音或者做一个与原始采样无关的具有交互性的装置作品。」

然而，在 20 天的驻留生活体会并进行大量的田野录音工作之后，他意识到。这些原始的、质朴的、不经修饰的声音在当下是如此珍贵，便决定要以最简白的方式呈现这些声景时刻——造物主最无私的馈赠和最无情的凝视。

驻留期间和当地村民交流

由此带来的「敬畏」也无时不在。

要敬畏神山，偶然间想要伸手指代，必须做出特定的手势，整个手掌朝上、然后并拢；要尊重牛羊，中路藏寨的祖先在西藏向外迁徙时，求神指点，代表神旨意的喇嘛给迁徙者一只羊，迁徙者跟跟羊走，在羊死下的地方就此定居，因此取名为「中路」，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向往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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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艺术家、策展人、原《天南杂志》主编欧宁曾在接受采访时谈到：「田野录音不应被视为高不可及的专业工作，不应成为精英的专权，而应成为普通人可尝试探索的有趣活动，甚至变成一种日常的习惯。如果人人都成为field recordist（田野录音者），我们生活的时代会被更广泛地记录，连最幽微的点滴也会被听见，而在海量的声音中，每个人也会发现自己的sonic niche（声音生态位）。」

在Maf看来，田野录音本身作为一种创作手段，和纪录片相似，是对客观的、声音本身的记录，而在记录之后，创作者自然可以有更多丰富的、延展开的设想，用于音乐中、与影像结合，不一定是完全「平白」的发声。

藏区昼夜温差大，8月份，还是夏的末尾。清晨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濡湿小雨，也可能会起雾，被风掀动，游进整片山野中去。驻留期间，Maf经常在森林学校的高处，眺望过去，能够看到大片的雾气被积压在深谷里面，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

然后「等风来」。

仿若凝实的白雾会沿着山谷、山脊，顺着风向，一山的湿淋淋的雾，就那样翻涌起来。相互凝视的，最终流动到一个更为含糊的指代，被收纳进Maf的录音中去。

参考资料：

2021-09-11 南方人物周刊 一群声音艺术家来到太原 https://mp.weixin.qq.com/s/jOpEGWbK2m8Hl3z5eRKBNg

2020-04-27 登龙云合森林创变学院 一座藏地森林中创变未来的学校 https://mp.weixin.qq.com/s/QqtKNFPdj1ezVsuuml1rxA

2018-03-16 川西南藏族全接触 矗立在云与山之间，藏地第一所森林学校 https://mp.weixin.qq.com/s/hYsTQ06keAt4OoycyMAg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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