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宽 | 对他人不幸的同情和悲悯,对生命负有的责任和义务,使我们战胜对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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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种语言,它为我们转达了某种真理;如果以另一种方式学习它,我们将不能生存。
——叔本华
人类的生命,并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永恒。
——尼采
1
我拉开书桌旁装杂物的抽屉,准备找我的电话本子,看到一大叠票据,拿起来翻了一下,都是干休所那些老邻居的药费报销收据。
“老爸,这是干嘛用的?是不是张三李四又跟您借钱了?”平时就总有人跟他借钱,知道他工资高,生活又节俭,与其说借不如说打抢,因为根本不还。
“他们想让我替他们开药,我的医保用不完。”老爸是十八级高干,国家医保的最低限制一年也有几万块钱的医药报销,住院全部免费,但他自己几乎不吃药和住院,
“您自己都不看医生,怎么帮他们开药?”
“哎!都是些经济困难的老同事,怎么办?”他就是这样,总是对弱者充满同情和悲悯,这一辈子不知赞助和帮助过多少个家庭,帮人抚养的孩子也快不计其数了。比如我也得算其中一个!
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老爸收下这一堆报销单子有啥用,单子还在这里,他显然没有交给干休所。况且根本也不是他的名字,这简直不就是欺负他嘛!
“我按他们给我的报销数目把钱给他们。”
原来,老爸自己成了报销机构!干休所这些寻求帮助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拿到的钱是老爸自掏腰包的,至少是装不知道。
他完全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答应他留守这个秘密。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领他这个情,甚至不希望别人向他表示感恩,就为了不要让别人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粗略核算了一下,有6000多块!
“老爸,这是多长时间的单子啊?”
“半年吧!”
这就是我的老爸。
2
我亲生父亲去世后,家里认了一门干亲,因我母亲带着我们在东北无亲无故,若遇到重大问题,好歹能有个人可以商量。
我从初中就离开母亲,去他工作的八一农大,并和他一起生活到大学毕业。我长大成人后,却与老爸的关系越来越近。毕竟我们可以进行成年人之间的对话,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他永远是我心里最想念的人,他是唯一无条件地爱我的人。
即使在国外,无论我在哪里,我至少每年回去一两次看望他一下。这样情感持续了几十年,倒不是因为他需要我,而是我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
这期间有几次,我抑郁症最严重时,我都觉得生命没有价值,也没有活着的意义。而他总对我说:“你看,我和你妈都这么老了,还活着,这不就是生命的意义吗?”
对于我来说,年轻时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是活着确实是一种责任。我有责任不让母亲因失去我而难过,我有责任报答老爸的知遇之恩。这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根源也许在我的基因里,也许在母亲的教育中,也许是老爸的影响。
总之,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
每一年我都回去探望他,这是一种无形的承诺,只是我对自己的承若。它曾经是那些年我唯一认可的责任。
即使有几年相当辛苦,从新西兰回去,路径新加坡停几天,在北京停几天看看我母亲,再去哈尔滨看望他。
我一到就马上抓紧时间,着手给他解决一些重要的事情。洗洗涮涮的家务活儿随年龄增长,越来越干不动了,直到后来,我提着给他带的各种物品的行李,完全爬不动楼梯了。但是,我还能安排人给他修修水管子、厕所,买个洗衣机、冰箱什么的。
这样的长途跋涉,在别人来看也许是个负担,但却使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价值,令那些最无望的岁月有了希望。
3
“小鸟已经没有吃的了,我必须下楼给它们买点儿青菜。”
老爸给小鸟买菜回来的路上,就倒在楼下,手里还攥着一把小油菜。幸亏被人看见,抢救及时救回一条命。
这是他79岁时,慢性胆囊炎急性发作,胆囊穿孔,几乎整个腹腔都感染化脓了,再晚一个小时,医生也无回天之力。
他其实已经疼痛并开始发烧若干个日子,差不多完全食水不进了,但是因为一直惦记着自己养的几只小鸟,心疼几只小鸟的小命,怕它们饿死,它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菜吃了,才强打起精神下楼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鸟在冥冥中救了他一命。
不过这一定是对幼小生命所负有的责任救了他一命。
他平时最怕麻烦别人,其实楼下就是卫生所,但是他却很少去看病。我完全不能想象假如当时没有这几只陪伴他的小鸟,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我知道我险些失去他。
从他那次住院后,我几乎把一周打一次长途的频率,改成了2-3天就打一个电话,而且我有了无数个后备计划。
我发现我慢慢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对别人的责任,对另一个生命所负有的责任,使我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而且我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家长。一天打仨电话没有人接,我就会直接把电话打到干休所所长家里了。
感恩天意吧!他的手术非常顺利,因为他的体质一向不错,即使这样大的手术,恢复得也很快。学校安排了俩小伙子照顾他,病好后他仍然坚持不要任何人长期照顾。
我知道,他永远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
4
某次我回去的时候,偶然发现阳台的窗台上,晒满了剩饭菜和剩下一半的鱼罐头,发出馊臭难闻的气味。我完全懵了,不知道做何用途。老爸也不养鸟了,再说小鸟才不吃这些呢!我怕夏天东西保鲜有困难,早已经给他买了冰箱。
我悄悄清理掉了,心想这个阿姨越来越懒了。不过我没吭气,我毕竟是远道而来的,我要观察一下再说。
给老爸做饭的阿姨和老爸住同一栋楼,老爸吃得越来越少,她有时就把自己家做的饭给老爸拿过来一点,我终于发现了秘密。
“老爸,您知道阿姨给您吃剩饭吗?”
“知道。”
“您吃不出来剩饭菜都嗖了,已经有霉烂的味道吗?”
“当然吃得出来啊!”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你猜怎么着?我从来没有拉过肚子,去年甚至连一次感冒都没有得过。“我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说我都90多岁了,总有一死吧!难道你希望我活300岁,当个不死的老乌龟吗?”这次我是真的被他逗笑了。
我淌了满脸的泪水,也无法冲淡我的心酸和心痛;这样心痛的时刻,我却真真地被他逗笑了。
这是实话,谁能活300岁呢?人总有一死,但他的心里只有平安喜乐,没有恐惧,他已经把死亡看得如此之淡,把生命看得这样清晰透彻,我还能说什么?
虽然他是那么聪慧敏感的人,却反应如此“迟钝“,钝化到能咽下馊臭的饭菜,除了他真的老到不再想和命运抗争了以外,我想还是他灵魂深处的宽容,淡化了一切。
即使他已经完全看透了对方的某种行为或者想法的动机,却完全没有任何怨恨,能平和地把自己和一切交托给命运之神,我相信这是他对卑鄙丑陋灵魂的怜悯和宽恕,但我永远都无法也不打算原谅这样的劣行恶迹。
也许正因为他看透了人性中的恶,才能对他人如此怜恤。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因此他才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5
他是一个十八级的老布尔什维克。父母被国民党杀害,叔父被共产党消灭,这是我所受教育的用词。他幼年失去双亲后,就跟祖母移民泰国,二战时期才回国。作为华侨沾了国民党军官叔父的光,就读于当时蒋介石当校长的黄埔军校的烈士子弟校。一直到大学最后一年,他才暴露了自己地下党的身份,被迫转移到后方。
他参加过抗日战争,国共内战和抗美援朝,是当时党内少数的高级知识分子。概莫能外,他一生也无可避免地经过反右、大跃进、灾荒年和文革。文革期间还蹲过监狱,在监狱里自杀未遂,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一直熬到平反和落实政策。
百废待兴的80年代,他出任八一农大负责教育教学的副校长兼图书馆长。由于过度劳累,他62岁检查出咽喉癌时,已经癌症第四期,即末期。专家会诊宣布了他的死刑,说他最多有6-8个星期的生命,然而他却奇迹一样活了下来。
他79岁时胆囊炎急性发作,差一点夺命,但又一次有惊无险,平安度过并完全恢复。89岁中风后,他曾经半身不遂,然而两年后,基本恢复到能行走,手指灵活且生活自理的状态。
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夺走他的生命?或者到最后是什么能夺走他的生命?
我相信这是一个上帝一直眷顾着的生命,一个死神都惧怕的灵魂。
但我仍然禁不住抱住他痛哭。10年前,我不懂得自己如何面对这样的时刻。
对于那一刻,我并没有准备好。
(相关内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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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宽:原名孙宽余,南京大学文学硕士。曾做过播音主持,经商从教;曾在香港、新西兰、美国、新加坡等地工作和学习;现旅行和自由写作,定居新加坡。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宽余时光》,目前已发文240余篇,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联合早报》和国内报刊杂志。
孙宽的私人微信号:kuanyushig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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