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宽 | 也许有一天这不再是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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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现实曾经是过去的科幻，那么今天的科幻就可能是未来的现实。过去我们曾经恐惧和禁止的，有些今天正在发生，且不再被禁止；那么我们今天恐惧的，禁止的，未来一样有可能发生。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大胆地去幻想？
——孙宽
这个地方一进门，看起来有点像旧式图书馆的档案库，只是感觉上有些阴森和寒气逼人。这是传说中世界上最优秀、最先进的精子库。我悄悄地环顾周围，静静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一些面色神秘的育龄妇女，估计都和我一样，想要在这里找到一颗最棒的精子。
“现在不是一查数据库就可以找到各种资料了吗？”我带着不少疑问，“干嘛需要弄得像个图书馆一样？”
我充满好奇并迅速地拉开一个档案抽屉，在我面前立刻呈现出一个3D电脑画面，一系列的数据都显示出来：22岁，北美白种人，金黄色头发，蓝眼睛，身高1米86，体重80公斤，毕业于耶鲁大学......我刚读到这里，不打算往下读了。
“不想要耶鲁大学的......”
我在想：“可能麻省理工。不，还是剑桥大学吧！”我迅速关上这个抽屉，继续往前走。
奇妙的是，每一个档案抽屉，从外面就可以看到：这颗精子捐献者和他的各位购买者所生的孩子照片，小电脑屏幕不断闪现着各种动态的影像，孩子的音容笑貌尽在眼前。
绝大多数购买者可能都是被这些孩子可爱的笑脸所吸引的吧？继而才查看他们的精子捐献者的详细资料。据说英国前不久刚刚通过一个新的立法，为提高孩子的遗传基因，可以接受百分之十第三方的基因。
“这样我有没有可能选择几个精子的优质基因，使孩子更加优化组合呢？”
我一边随便东翻西看，一边思索着：我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精子?
“首先这个精子捐献者，一定要具有非常高的智商，理性思维要强。还要长得英俊。对，要喜欢动物，要有爱心，要情感丰富，要正直......”
我来回来去在这些档案前转了好几圈，感觉自己越来越焦虑，头皮都要想破了。这时，一个档案管理员走了过来。
“女士，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感觉有点困难，不知道如何选择？你们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尝试一下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真是这么想的。这里所有的数据都只是数据而已，我现在是给在我未来的孩子找爸爸！就算是一颗精子，难道我不爱这颗精子，它能和我的卵子结合？能在我的子宫里着床？能在里面踏踏实实呆十个月孕育出一个小生命来吗？
“当然可以。”
管理员带我走到一组数据库前，电脑屏幕立刻弹出，她指着屏幕对我说：“比如你按这里，可以尝试和精子捐献者握手，按住这里还可以拥抱，甚至接吻。另外还有这个按钮，你可以聆听精子捐献者的声音，还可以和他交谈。还有许多其他功能，你可以慢慢搜索尝试，每种都可以体验三十秒。”
这三十秒对我来说太有必要了，至少这个精子捐献者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数据而已了。
如果孩子有一天问起我的时候，我除了数据库上的资料以外，也还能告诉他/她某些我的亲身的感受。比如，和精子捐献者的握手感觉，是否温暖柔软厚重？我记得一些手相学研究中都提到手的温度质感什么的，这些都可以预知这个人的一部分性格甚至人格特征。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模式”我想。数据是无法提供证据证明此人是不是一个热情或者慷慨大方的人；然而据说握一下手，感觉那么几秒钟可以从中判断得八九不离十，我忘了在哪里阅读过这些的。总之，就是要和精子捐献者有些实质性的身体“接触”，才好判断嘛！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和我一样寻找精子的育龄妇女面色那么神秘了。哈！说不定还有什么是可以进一步模拟体验的？
一想到我马上可以亲自尝试一下某种亲密接触，而且这很可能就是我未来孩子的爸爸，我的心跳速度立刻加快了。
我在一个有着非常甜蜜笑容的婴儿屏幕前站住，仔细端详这个孩子，他身上有一种喜悦的魅力吸引着我：他蓝色的大眼睛有股灵气，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圆润的脸庞上有个非常深的酒窝，满脸的灿烂笑容加上“咯咯”的笑声，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我想制造他的精子一定充满喜乐。
“和这个精子捐献者接吻的感觉会是怎样的？”我忍不住遐想起来。
“至少以此可以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充满热情和激情的人。”
我不知道这种模拟体验的场面是怎样制作出来的，但真的要和一个陌生人，甚至我连面孔都无法看到的人接吻，除了兴奋，我突然竟有点儿紧张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再次环顾一下四周，还好每个和我有同样目的的人都忙着呢！
我按下了指定的按钮，光线马上暗了下来，我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可以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完全被漆黑包围住，既神秘又有些难以解释的恐惧，我干脆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几秒钟的黑暗里，我所有的感官都突然敏感起来。嗅觉、触觉，听觉，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似乎敏锐起来。一股淡淡的男性的体香飘过来，慢慢靠近了我；我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两片湿润柔软的嘴唇，带着一股强烈的青春气息，轻轻的压在了我的嘴唇上，我还来不及反应，那样一种温暖的热流已经迅速涌动并传送至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颤抖着茫然的想要拥抱他，可是我自己的身体却是轻飘飘的，说不清楚自己是在飞，还是在漂浮，我完全无力地被动地被托扶着，被温柔地拥抱着......在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里，我开始喘息着，微微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唇......
我想我的大脑完全被荷尔蒙强烈的充斥着或完全占领了，此刻我无限渴望一个法式的激情拥吻，我幻想着自己在一种强大的力量里，瞬间拥有整个世界......
三十秒。
我回到了现实。
刚才的一切竟然都是一个4D影像模式，所有感受竟然如此逼真。我一时半会有点无法适应回到现实的反差，怦然心动的情绪完全平静不下来。
“从梦幻到现实的跳跃就这样在三十秒钟完成了？”
“也许我们连家庭生活都可以选择这个模式？嗯，现代科技也许可以创作出完美恋人......” 我无法停止自己继续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反正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生个自己的孩子，再偶尔和理想的恋人翻云覆雨......”
我躁动不安的热血、急促跳跃的心脏以及混乱的思维都促使我继续模拟下去。“即使这是4D的虚幻世界，但是我感受到的全部都是真实的啊！”我好像好久都没有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了，好生奇怪啊！
我索性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想让自己平静一下。“我干嘛不能和一个4D、5D，甚至6D的恋人吃饭看电影约会呢？我真的需要有这样片刻的温存，我需要把性幻想变成像刚才那样的‘现实’......”
“三十秒的缠绵可以延伸成仨小时，周末的傍晚就不会再孤单了.......”
“这样可以避免不少非计划生育的社会问题，精子库可以提高生育质量，要生孩子的可以精挑细选地生；不想生的可以如此完美地享受任何形式的生活......”
我觉得我的大脑思维已经停滞在某一种状况下，而不能够正常思考任何问题，这都是荷尔蒙在作怪，包括这个发了疯要生孩子的打算，但是谁能把荷尔蒙怎么样呢？
我从兴奋的高峰飞速跌落下来，顿感悲凉。
现在的问题是要还是不要这个捐献者的精子呢？我得严肃并全面地思考这个问题。这和刚才的三十秒模拟感受完全没有关系，即使我怀疑这种体验有色情诱惑的嫌疑，但是要做一个孩子的母亲，实际上我是要做一个孩子的父母双亲，因为未来的一切完全由我一个人来决定，这甚至比选择我自己的命运责任更重大。
瞬间一切都好像凝固了，本来寒气逼人的档案库，突然让我感觉窒息，仿佛空气完全不能流动，而我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顿感氧气不足，呼吸困难，额头很快就渗出密密的小汗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手心也渗出了汗，而且后背也在出汗，不过是湿浸浸的凉汗，湿哒哒的贴在背上。
我习惯性的在裙子的两侧擦着我的手心，又觉得大庭广众的有些不妥，我赶紧拉拉裙子。我一边擦手心，一边拉裙子；然后又擦一擦手，接着再拉一拉我的裙子......
此刻，我......我......要做一个决定；好像全世界都在盯着我和我的这个重大决定。然而的我的大脑和思维都燥热的不能运作，好像过热的电脑死机了一样，可是我还在不依不饶地不停按着所有能触摸得到的键盘，企图让它运作；此刻有无数个念头同时干扰我、袭击我、吞没我.......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无比的焦虑和恐惧中回到大脑残存的理性思维里。
我要考虑孩子的智商情商，孩子的心性健康，孩子的肌体机能健康，甚至这个孩子将来会朝什么方向发展，或者我要把她或他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等等，诸多问题一股脑都涌了出来。
我刚才经历的或幻想出来的强烈欲望，就这样在几秒钟里丧失殆尽了。
“既然遗传基因几乎决定了一切，那我不能不说我今天所选择的一切都关乎孩子的命运。”
我想象不出自己是在选一颗精子，还是在选择一个孩子前途，再加上这个孩子将来要受什么样的基础教育，读什么样的大学，孩子的性格培养和人生朝什么方向发展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和基因相关......
“不行！我不能为了一个热吻或者拥抱，甚至一瞬间深情的凝视或一时间激情欲望的释放而乱了我的思考，我必须理智一点儿。“也许我还必须看看他在运动场上是个什么样子？”我整理着思路，拉了拉坐皱了的裙子，离开了那个让我心乱的角落。
我又重新打开这个档案，换了一个不同的模式，除了他的面容看不到以外，他整个身体的每个细节，包括肌肉的线条都一目了然；非常不错的身材，而且十分中我的意。我继续搜索着，点击“跑步”，马上我和他就出现在阳光明媚的操场上了；我又点击“健身"，我们即刻就来到健身房，这真是绝妙。
三十秒。
我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他嬉笑说话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这个看起来“活生生”的人霎时间就消失了。
“哦，差点忘记他还应该是一个幽默的人。这个对于我的孩子也很重要，除此以外，还要有艺术的眼光和情操，要喜欢绘画和音乐。”我尽量不让自己沉迷在幻觉中，迅速思考着重要的问题。
“必须多才多艺。”我似乎听见大脑里另一个声音在提醒我。
这还真是奇怪，想想我以前整天挖苦我的朋友们，觉得她们一毕业就结婚生孩子，过早地消耗了青春；和她们在一起，她们一天到晚谈论的话题基本上不是大屁股，就是小屁股的，那时在我来看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看看我自己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巨大的轮盘里，而且这个轮盘无休止地转动着无法停下来。我们身陷其中其实都无法自拔，概莫能外。整个世界都已经是个地球村了，就算我以为自己可以逃避了一时，结果兜了一个大圈子，我不又回到她们早就起步的地方了吗？而且我还比谁都晚了一百八十步；就算我真的逃离了，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更何况现在我觉得，这一辈子我自己做不到的或者我想去做还没机会做的，我都要在这个孩子身上寻找回来。
“原来凡事轮到自己时，一定都更吹毛求疵啊！”
如此看来，用不了多久我肯定是“拔苗助长团”和“望子成龙团”或者“虎妈团”的成员，反正我现在连选择一个精子，都要以最拔尖、最不能输，或者最输不起的方式。我正在精心地制造一部精美绝伦的机器。
“我到底是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将来，还是在弥补我自己的人生缺陷？”我随手关掉了所有的按钮，这个选择程序太煎熬太痛苦了。
“我到底为了什么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这个问题又重新回来了，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我才发现我完全不清楚。
“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创造一个生命，但还不是要为自己生个亲人？赶紧抓一根救命稻草？我一再强调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好，但还不是为满足我自己的个人私欲？”我刚才不是还甚至琢磨着是否能用三个最优秀精子的基因来成全我自己吗？
“我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我自己？”
我看着身边和我一样焦虑的女人甚至夫妇们，想不出任何终极答案，而且不敢再想下去。也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内心斗争着、纠结着？可能不久的将来，人们不必再烦恼婚恋、家庭，甚至生育？任何时候都能以任何形式与理想的梦中情人“结合”；以自己的意愿随时更换“完美伴侣”；购买最佳的精子，甚至可以找另一个母体代孕捐献者的精子，即精卵都来自捐献者也未尝不可......
两个小时一千美金的精子库之旅，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得出怎样的结论，我完全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选择刚才那个捐献者的精子。
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助和无力，精神无比沮丧，甚至意志极度消沉。瞬间精子库变得更加寒冷空旷，我好像冻僵麻木的一个4D影像，面无表情的随着稀疏的人流，落寞地朝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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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宽：原名孙宽余，南京大学文学硕士。曾做过播音主持，经商从教；曾在香港、新西兰、美国、新加坡等地工作和学习；现旅行和自由写作，定居新加坡。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宽余时光》，目前已发文240余篇，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联合早报》和国内报刊杂志。
孙宽的私人微信号：kuanyushig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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