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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東:断简

2016-07-06 陳東東 見山書齋




断简

 

白昼显形的星座是忧郁

像一盏弧光灯空照寓言

像一颗占卜师刺穿的猫眼

它更加晦暗,隐秘地剧痛

缩微了命相的百科全书

当我为幸福委婉地措辞

给灵魂裹一件灰色披风

它壮丽的光环是我的疑虑

是我被写作确诊的失眠症

不期而来了巨大的懊悔

它甚至虚无,像我的激情

像激情留出的纸上空白

 

它因为犹豫不决而淡出

也许它从未现身于白昼

那么我看见的只是我自己

是我在一本中国典籍、在

一面圆镜、在一出神迹剧

阴郁的启示里看见的自己

缓慢的漩涡!它光环的

壮丽是我的幻视,是我混淆

记忆的想象。不期而来了

意愿的雪崩——它甚至是

悖谬,像我的精神

照耀我拒绝理喻的书写

 

                   *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划过晴天

那漫长的弧线是一条律令

它延伸到笔尖,到我的纸上

到我为世界保持安宁孤独的

夜晚。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那狂喜的弧线贯穿一颗心

如一把匕首剜转其间,它是

极乐,却表现痛楚,表现全部

持诫的苦行和仰望之背弃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掠过乐园

 

仿佛金钱豹内部的猫性破膛而出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一只大张开翼翅的乌鸦

飞翔的骨骼被提前抽象了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一个笔尖划出一条新的弧线

我沉溺于我此刻的生涯

幻化的生涯,双重面具的

两难之境。我周边的风暴

来自我匕首剜转的心事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头上的

星空,因我而像一副对称的肺叶

 

                    *

 

然后我倦怠,在那些下午

古董打字机吐出又一份应急

文件。透过办公室紧闭的

钢窗,时而透过形式开放的

夏季钢窗,我仍然会看见

乌有的星座在黄昏天际

下面是城市带锁的河流

——那滞涩,那缠绕

那翻卷起夜色的连篇累牍

我知道打字机吐出了它们

而吐出打字机铿锵键盘的

是豁开于公务神额角的裂口

 

家神更甚于严厉的公务神

他吐出相关律令的碎片

他使我快活,当我恭顺着

我会于绝望间看到我梦中

丧失的可能性,我会以为

他给了我足够的世俗信仰

因而在一根虚构的手杖上

我刻下过,反面的野心和

征服的铭言,它能够支撑

灰烬中我那些苏醒的欲望吗

要是欲望即我的存在,真实的

手杖,就是我死后才来的晚年

 

                   *

 

一匹怪兽会带来速度,会变成

往还于记忆和书写的梭子

它织出我的颤栗和厌恶

我的罪感,对往昔的否决

黄鼬大小的身形疾掠如一把

扫帚,好让女裁缝骑着它飞回

它不仅是时间,是刻骨的虚构

像童年噩梦里精神的异物

——环城路口的圣像柱下

它还会给予我最初憬悟的性之

惊惧!女裁缝升起大蜥蜴面庞

自行车拐向成长磨圆的懦弱街角

 

那怪兽也会带来翼翅,自行车飞回

小学校唯一的沥青篮球场

朝向过去的把手一偏,它又飞回

初秋的旗杆、招展的香樟树

红瓦屋顶下空寂的教室

和我在女厕所独享的挫折

钢圈急旋又急旋着表盘

追逐的指针剪开了隐秘

当那根圣像柱指针静止于现在

往昔被歪曲、歪曲地重现

——我体内黄鼬大小的异物

仿佛星座的精神暗影会带来霉运

 

                   *

 

教育并不是一对刹把,能随时

捏紧,控制一个人发疯的速度

教育虚设,像自行车怪兽

锈死的铃,像女裁缝多余的

第三只乳房。压低的疑云下

少年时光笼于服从,被纪律

假想的界划镶金边,圈入苍白

森严、点缀贫乏的神圣无名

直到自行车穿透广场,去撞翻

花坛、教堂玻璃门、晾晒着

妓院风信子被单的竹头架阵

快得像体育课镀银的冲刺哨

 

众我之中我并不在,众我

之外,冰块迅速溶化于泛滥

那是马戏场,是开心乐园

我听到的却还是晴空里命令的

镀银哨响——呵斥的拳头

迅疾重击我坍塌的肩

用以抵御的也许是词语

是作文簿里的扯淡艺术

要么,无言——窘迫地孤立

像一幅旧照片展示给我的

无端现世的稀有的麒麟:腼腆

古板、怪异于庸常的局促不安

 

                   *

 

旋风塑造了环形楼梯,伸向

混乱的通天塔高处。那里

浑浊之月蔑视生活,而我由于

生活的过错,被罚站在冬夜的

危楼阳台——又一阵旋风

扭结了胸中冷却的火焰

家神的火焰更像旋风眼

是幽深玄奥的静默训示,轻抚

吞声,震怒中到来最后的宣判

那也是所谓无名神圣,是作为

绊索的向上的途径,是蛮横的

否定,是迎头痛击,是危楼

阳台上,旋风盘转的我之炼狱

 

我忍受的姿态趋于倾斜

适合梦游的阳台围栏前

我有更加危险的睡眠。睡眠

深处,却没有梦游的必要平衡

我也没有闪电平衡、雷霆平衡

一个宇航员征服星座的自信和

平衡。当一阵旋风实际上已经

折断通天塔,那向上的楼梯

也伸向惩罚。我相信我正

一脚踏空,跌进那伤口

我豁开的额角渗出乌鸦血

定会污染家神铁面无情的尊严

 

                   *

 

于是我歌唱羞辱的年纪,用

甜美却发育不良的受控的青春

一只手如何成一柄利斧,破开

内心悠久的冰海?一只手以它

肆意的抚弄,在走廊暗角

采撷少年的向日葵欲望

流动的大气,又梳理一个

短暂的晴夜——于是我歌唱

摩托之戏,摩托之电影

骑着它我冲刺水塘、跳舞场

倒向混同于阳光的草垛。并且

于是,让一条姑娘蛇缠上了我

 

分裂精神的语言宿疾缠上了我

它是青春病,是寓言中

奔向死角的猫之猎获物

未及改变方向而毙命

它有如性隐患,淫乐的高利贷

仿佛书写者一寸寸靡烂的

全部阴私。它也是通天塔高处

另一路蜿蜒,另一根绊索

另一只抚弄晴夜的手。于是我

歌唱羞辱的年纪,用咬人的诗

刺杀的剑,用一记闷棍,用

甜美却发育不良的受控的青春

 

                   *

 

天气多愁,任意的光阴随波逐流

有一天世界转变为惊奇

有一天傍晚,我醒于无梦

日常话语的青涩果实抛进了阁楼

天井里几个妇女的唠叨

是果实含酸的清新汁液

母亲,搭着话,而我正起身

迎接黄昏。任意的光阴随波逐流

夜色多愁青春更消瘦

而我看见我写下的诗,摊放在

半圆桌,那日记本里涨潮的海景

被透进高窗的星座光芒快速一阅

 

潮湿的石头散发一阵阵月亮气息

在走廊拐角和天井的矩形里

清影的迷雾,又弥漫一阵阵

酸橙气息。我的苏醒重复一次

我再三重复,如盆栽宝石花

展示互相摹仿的花瓣

花影在迎来的良夜里变暗

母亲去点亮阁楼的灯。母亲

搭着话,赋予我纸上唠叨的能力

而我看见我疑虑的诗,摊放在

半圆桌,那日记本里退潮的海景

被透进高窗的星座光芒快速一阅

 

                   *

 

继续梦游?为什么要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

在手杖上,新的铭言

已经被刻写,如一只乌鸦

成年,换上新的更黑的羽毛

在飞翔这梦游的绝对形式里

无所依托的翅膀掀动,表明

一个历程的乌有。那么为什么

继续梦游?为什么不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如果

空气是翅膀的不存在现实

而我的绝对雄心是栖止

 

绝对确定的仅只是书写,就像

木匠,确定的只是去运用斧子

他劈开一截也许的木材

显形于木材的半圆桌为什么

并不是空无?犹疑不决的

手杖问号又一次支撑,让梦游

继续,穿越我妄想穿越的树林

捕获我妄想捕获的星座

而当我注目对街如眺望彼岸

……一座山升起

并让我坐上它悲伤的脊背

去检讨不确定的人之意愿

 

                   *

 

光的缝纫机频频跳针

遗漏了时间细部的阴影

光线从塔楼到教堂尖顶,到

香樟树冠到银杏和胡桃树

到对称的花园到倾斜的

台格路——却并不拐进

正拆阅一封信简的阁楼

我打开被折叠的一副面容

那也是一座被折叠的城市

如一粒扇贝暗含着珍珠

用香水修饰的肉的花边

呈献阴唇间羞耻的言辞

 

女裁缝咬断又一个线头

带翅膀的双脚抽离开踏板

光的缝纫机停止了工作

女裁缝沿着堤坝向西

她经过闸口,又经过咖啡馆

她经过暗色水晶的街角

宽大的裙幅兜满了风

她从邮局到法院的高门

到一爿烟纸店到我的阁楼

挽起的发髻映上了窗玻璃

她扮演梦游人身体的信使

呈献阴唇间羞耻的色情

 

                   *

 

而我将累垮在一封封信里

(先于绿衣人投递的喘吁

在女裁缝呼啸的气息沼泽

我累垮过一次,又累垮了

一次。)震颤的字迹还原

回到它最早发出的地址

被折叠进星座誓言和

戏语抚弄的漩涡城市

而那些已经被划去的致意

又再被涂抹,为了让急于

却不便表白的成为污渍

——忍无可忍地一吐为快

 

信摹仿欢娱的罗曼司节奏

却差点儿变成,盲眼说书人

弹唱给光阴的生殖史诗

每一声问候有一次死亡

每一趟送达是一个诞生

笔尖如舌尖舔开了阴私

信侵入一夜又一夜无眠

又一夜无眠,我等待门环

第二次叩响——相同的

送达和问候,不同的诞生和

死亡——信封里重新撕开的

性:出自几乎已累垮的书写

 

                   *

 

叩响门环的却不是邮差

甚至也不是恭歉友好的

瘦弱的自我,或拥有

无边权力的命运占卜师

那占卜师此刻也许在云端

在一座有着无数屋顶和

众多庭院的星座禁城

他能否突围呢?他是否将

到来?走下台阶有如舞蹈

像一架推土机,奋力挤开

潮涌向通天塔遗址的群众

不意汗湿了胸中的天启

 

那么是风在叩响门环?是风

造访了我的陋巷?它不仅

叩响,它撼动阁楼,它的

锋刃割破灯头上火焰的耳朵

“它没有恶意”,我镇静地

写道,“然而上面的光芒

“摇曳”。光芒摇曳

光芒熄灭了,我听到绝对

寂静的回声,如割破的耳朵

滴溅开黑暗。“那确实只是

“风”,我又接着写

——风中我写下或许的天启

 

                   *

 

缓慢的城市,缓慢地抵达

街车弥留般奋力于蠕动

时间是其中性急的乘客

他曾经咆哮于一辆马车

曾大声催促过有轨电车

嗓门却压不下轰鸣柴油机

震颤的大客车,当一辆轿车

被阻于交通的半身不遂

他默然其中,一颗心狂跳

城市却因为他来到了正午

慵懒的钢窗朝堤坝推开

能看见江面上阴影在收缩

 

其实是江面上一群鸟转向

它们的羽毛沾染沥青53 29347 53 15792 0 0 3642 0 0:00:08 0:00:04 0:00:04 3642an>

负重掠过轮船和旧铁桥

而我试探于它们巡警般

多疑的盘旋,以高出倦怠的

困惑,统览正午的缓慢和

性急、弥留和抵达、意志之

死和欲望的波澜。我站在

标志性建筑的象征屋脊

迎候突然到来的预兆:星座

有一次臆想的转向,喷气式

飞机手术刀一样划开了眼界

 

                   *

 

继续上升?到更高处

俯瞰?但是被戏称为

膝盖的斜坡我无法攀爬

那是块脆玻璃,是薄薄

一层冰,经不起精神

沉重地跪压。那膝盖斜坡

只适合安放夜半的日记本

滑翔的羽毛笔、不能够

绕道而行的诗句、黎明

才略有起色的书写

这书写成为我真实的上升

像死亡诞生真实的灵魂

 

城市展现在书写之下

城市的膝盖斜坡被俯瞰

它有空空荡荡的品质

有空空荡荡的明信片景观

环形广场空无一人

街道穿过空旷的屋宇

延伸空洞静止的集市

那里的咖啡馆座位空置

空杯盏反光,射向阁楼

空寂的空寂——我的语言

空自书写在我的陋巷

当我正空自被书写所书写

 

                   *

 

飘忽不定的幸福降落伞

要把人送回踏实的大地

谁能在半空选择落脚点

像诗人选择恰切的词

事物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谁又在下降时提升了世界

像身体沉沦间纯洁了爱情

像一个写作者,他无端的

苦恼客观化苦恼——现在

谁从陋巷里拐出?披衣

散步,脑中有一架乐器正

试奏,带来飘忽不定的音乐

 

那乐器试奏了谁的生活

纸上也无法确定的生活

现在陋巷里拐出的那个人

步入一派纯青之境。孤寂

安宁,仅只是足够累赘的

共鸣箱。可究竟谁是宇宙的

拨弄者?顺手拨弄写作之弦

可究竟谁是不安的跳伞者

跟我一样,他真能立足于

大地之上吗?纯青之境里

谁又能返回此刻的幻化生涯

——站立在幸福的虚无之境

 

                   *

 

于是,也许,像音乐抽象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之时间

他向我展示的,他以为我

领悟的,也仅只是作为幸福的

幸福——在他的幸福里

我困挠自我,在他的幸福里

我营救自我,一个人散步

到更远的境地,挖掘醉意

无限的厌倦——骑马、游泳

划船、打短工,以木匠的手势

斧劈本质乌有的香樟

令书写的半圆桌显形于技艺

 

令一个诗行显形于无技艺

半圆桌上星座迂回融入又一夜

我也在脑中试奏音乐,并使之

虚无,时间则依然行进于时间

那显形的诗句是一次艳遇

是陋巷里细腰夜女郎现身

“我跟她有甜蜜的风流韵事

“完全陶醉于她的节奏”,邮筒

饕餮生吞明信片,却无法消化

厌倦的醉意。半圆桌上

——诗行本身却守口如瓶

只字不提或仅仅止于言辞的欢娱

 

                   *

 

当一个炎夏展示剩余的七天春光

像纠缠的未婚妻同意从热烈

暂且退步,我会获得想要的一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以及一根

支撑梦想的梦想手杖——那正是

一些梦,让我能梦见我,如梦见

不能复活的人。或许我只是

白日飞升,从陋巷的阁楼到

纯青上空,在越来越缩微进

蓝天的迟疑里回看梦游者

回看梦游者即将醒悟的漩涡城市

漩涡城市的炎夏剩余的七天春光

 

此刻是否已经第六天?已经是

第六个黄昏此刻?纯青第六次

转变为幽蓝。一个不能复活的人

注定会更暗,倒影贯穿星座倒影

像喷气式飞机贯穿着航线

这是否构成了额外的判决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继续扩展

梦却将梦还给了无梦,如同春光

终于把自己还给了炎夏。“也许

“我又捕获了我自己?”绳索或

镣铐,也可以作为命运的解放者

正好第七天,热烈重新熄灭了我

 

                   *

 

因此神迹剧演变喜歌剧

弧光灯空照寓言乐池里

断弦的竖琴。因此爱是

必要的放逐,是书写忍受的

必要鞭挞——现形于纸上那

语言的惊愕,也将文刺

克制的惊愕,引来一个

柏拉图之恋的夜女郎惊愕

惊愕地投入色情的怀抱

那也就是错的怀抱,弧光灯

空照的命运怀抱——弧光灯

空照:命运深处恐怖的爱

 

但它是命运深处的溪流

流经太多腌臜和贫乏

如此艰难——虚荣被逼迫

陌生的同情和胆怯的欲望

却要从加速的血液循环里

抽取力量,抽取纯洁也

抽取意志,将一个约定

变为约束:在那里恐怖是

爱的终结。而当人游离

随风逝,被幸免之戏塑造

成圣,也即着魔;星座无情

会依然映照他晦暗的痛楚

 

                   *

 

自一种空灵还原为肉身

欲望又成为漩涡城市里

带锁的河流。垂暮的光线

牵扯不易察觉的星座

这偶然看见的看不见的

幻象浮泛向晚,在明信片

反光的景观一侧,打上了

邮戳腥红的印记。它被

寄出,经由绿衣人准时

送达——绿衣人证明说

这是个幻象——是从幻象

终于获得的想象的现实

 

那么想象的力量在飞行

几只乌鸦返回了旧地

永恒从枯枝催促一棵树

一棵新树召唤着风。而在我

沉溺的多重生涯里,幻象

壮丽暮晚的星座,令现实之

我,更加沉溺于想象的自我

多余的感叹窒息了公务神

还要沉溺的是我的疾书

一半欲望托附给信,另一半

欲望,将纸上彻夜飞行的

笔划,交错空中飞行的笔划

 

                   *

 

局部宇宙,它大于一个

未被笔端触及的宇宙。星座

内敛星座之光。在我书写的

局部时间里,一个人抵达

局部圣洁,一个人神化

局部意愿。就像悬浮于

黑暗的球,朝向灯盏的一半

裸露,成为大于黑暗的善

如尚属完好的一片肺叶

承担了我的全部呼吸、另类

书写、另一个宇宙、另一片

肺叶满布阴霾的充血和急喘

 

那另一片肺叶却并不多余

它几乎必须它的乌云和

殷红晚霞。局部的痛楚命定

因为终于要致命,要在我

背后,跟一个意愿秘密幽会

这幽会将带来局部复苏

一瞬间幸福、清新凉爽的

少许良夜、纸上诗篇的局部

完美。而完美即纯青,即

意义的空虚,被书写表述为

局部死亡。它大于全体:终极

梦幻大于梦游者漫长的一生

 

                   *

 

或许我仅仅缺少我自己

我只捕获我灵魂的局部

局部灵魂掩盖着我

一件披风从灰色到荒芜

掩盖我书写的精神面貌

而那匹黄鼬大小的怪兽

出入其间,奔走于阁楼

奇怪地发出家神的咆哮

惊吓已经被催眠的儿子

它成为占卜师又一个依据

表明末日还没有来到

还在行色匆匆的路上

 

死亡则过早来到了纸上

它被笔尖播洒进诗篇,

不止于某个灰色的局部

它迅速扩展为耀眼的白色

封住了呼吸的继续喘吁

黄鼬大小的凶兆之猫

被占卜师剧痛地刺穿了

眼睛,它的变形记更为

神圣,如弧光灯照亮

又一半黑暗。隐于黑暗的

仍然是我,厌恶、罪感

剧痛里每一种巨大的安详

 

                   *

 

现在你来到了命运的门廊

变幻之猫,黄鼬大小的星座之

异物。现在我也重回这门廊

它的纯青锈成了暗红。一阵风

轻抚,一阵风睡去。正午倾倒

烈日,淋透一个回首的幽灵

没有形象的丧失的人。现在

你来到你的炼狱,我来到一座

地上乐园。火焰蓄水池幽深又

清澈,火焰的喷泉残忍而激越

火焰是占卜师揭示的天启

令我的倒影是你的无视

 

令我的倒影是你被刺穿的

无视之眼,黑暗电击你

更为盲目,从门廊到厅堂

到我的阁楼,到鸟笼空悬

高窗哑然。在夜晚,你的皮色

混同斑斓的金钱豹星空,你的

猫性,负载大于宇宙的不存在

当我已不存在,你纵身一跃

你掠过的依然是我的半圆桌

是半圆桌上我仍未合上的中国

典籍。请杀死我吧——悖谬的

典籍说:否则你就会是个凶手


(1996)




[本辑用图均为mutablend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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