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警官日记》第三章 一棵大树，两颗老树（中）
摘自王春来老师《孝子警官日记》
是的，我背着瘫痪的父母亲写书；是的，我只是个小小的警察，包我明白人生本身就是孝的坎坷路程。孝，就是生命本身；孝，就是希望，还有风骨。我在一步一步往前走，也许这条路走得很难很累很贫穷，可我享受到了精神的富贵。人生有些东西更可贵！
1997年11月20日晴
母亲天天躺在床上，自己无法活动，肯定有压抑感，拿张纸吐痰也得有人帮助，怎么能让母亲“自由”一点？琢磨了几个月，今天在父母的床上横装了一圈钢管，也就是三面用钢管框住母亲，这样母亲伸手就能抓住东西。我怕钢管冰母亲手，又缝了布套套在钢管上，我起名“卧床拐杖”，母亲在床上就可以抓住钢管活动身子，并且伸手可取纸巾等用品。我再让母亲抓钢管试着翻身，母亲手拉上方钢管没翻动，又慢慢地拉住侧面的钢管，几次用力，艰难地活动身子，终于自己翻了身。太好了，这样病床上的父母既锻炼了身子，又避免了褥疮，也会舒服很多，我高兴得流出了泪。
1997年11月28日阴
我每天观察我发明的实际效果。父母亲平均五到十分钟会双手抓紧钢管拉三到五次，用力不等，到二十分钟会抓住竖管艰难地自己翻身。只要不是睡眠，他们会不业地整理手巾、纸巾、呼唤器和拴在钢管上的水杯。母亲伸手也可打力电视机开关。父母亲生活真的立体化了，生活质量高多了。父母亲脸上的笑容增多了。我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1997年12月8日阴
今天有人嘲笑我说：“看你的监管改造专业的同学全部提拔当了领导，唯剩下你这个填补中国监狱理论一项空白的人还是中队长，费十年力气弄一本书，还不如晚上去领导那里送一份礼。你没读懂中国国情，功夫白费了，嘿嘿。”低头看自己比同龄人低几个档的警衔，说真的，我忽然感觉没有面子。回家，哀愁地看了父母一眼，忙低头洗尿布，不愿吱声，更不愿让父母看出我的失落。母亲感觉到了异样，忍受病痛问：“儿子，你懂得人是什么吗?人的幸福含义是什么？”我说：“人要活得有面子。”母亲说：“儿子，我希望我的儿子有这样的认识：实实在在做事对于你的生命更重要，出水才能看到两腿泥。”
1998年1月2日风
朋友又埋怨我没有去北京，调侃说：“你如果当大官了，朋友们也能借借光。”我只有苦笑。母亲常说，人是活人的。人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受体”，比如父母、亲人、好友为你高兴，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对选择不去北京并不后悔。父母病重，如果放弃父母的生命，自己去京城当“官”，即使当了大官，没有了父母，我会痛苦一辈子的。
1998年1月××日风雨
一位因制毒坐牢的留日博士犯人，他要求与我谈心，这个犯人包了十几个女人，他说：“听了你一堂课，我怎么感觉我白活了几十年？”我说：“你为什么感觉你白活了几十年？是因为你只学西方文化，丢了自己祖先的文化。”博士犯人茫然地摇摇头。我说：“我们祖先的话你不学，所以你还不懂得“惜福’。你儿子无德无功竟然敢买宝马车，‘德不配位’呀！每个人的福分都有定数，你最高级的轿车全买了，老天就会让你觉得财富没有意义了；你玩女人玩太多了，老天就让你对女人没有爱情、没有兴趣了，腻了。你对世间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了，那么阎王爷就对你有兴趣了，你还有未来吗?人间不就这点道理吗?”博士犯人说：“福分真有定数?”我说：“你还记得八十年代发财的那批个体户吗？为什么他们能发财?因为“文化大革命’中他们或父辈吃了苦，所以当时称‘不三不j福四万元户’。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富裕之前，不是生活在‘做导弹不如做茶鸡蛋’的环境中吗?后来他们也有钱了。可是富裕起来的人多数不知福、惜福，再为儿孙造福，奢侈挥霍，所以财富又溜走了。“吃|亏真的是福’，这是我几十年总结人生得出来的结论。”博士犯人又说：“我弄钱不是为了自己，这一切是为了孩子。”我说：“现在你对孩子的教育有误区，我这个狱警最恐惧的三个口号是：一、让你的孩子赢在所谓的起跑线上；二、用你的肩膀托起儿女的成功；三、有了能力就能拥有财富。我在监狱里研究人生祸福，从成干上万名犯人经历中，发现这些口号是最可怕的陷阱。“老人们常说，人生少年不宜过顺境，中年不宜过闲境，老年不宜过逆境。过去还有句老话：‘少年得志，乃人生一大不幸。”“所有的人都会跌倒，孩子赢在所谓的起跑线上，那么他跌倒在哪儿呢?孩子小时候跌倒，不是最幸运的事吗?难道等孩子胡子一把时再跌倒？我们必须面对人生必然会跌倒的冷酷现实。我们成年人有几个没跌跤过？“还有，你用肩头托起儿女的成功，儿女没有经受应有的挫折，而人生挫折也是有定数的，没有基础的大楼能在动荡的人世间站住脚吗？你难道真不懂人生‘顺境是相对的，逆境也是相对的’这个常识吗？你这不是自己欺骗自己吗？你这是爱孩子还是害孩子？“再有，有了能力就能拥有财富吗？诸葛亮的能力比刘备差吗?你身边有才能的人都是千万富翁吗？有钱人全比你聪明吗?不是的。人们总喜欢说有钱人运气好，真是这样吗?你仔细研究他们就会发现，有钱人也不是运气好，而是祖上是好人，为儿孙积下了福。所以‘德是根，财是花’。你花在孩子身上培养的钱过多，填鸭式花钱是会坑害孩子的。所以依我看，你自己首先要当好人，为孩子积福，然后教孩子好好做人，孩子有德了，自然就有好日子了，这才是最智慧的选择。“会做人，你的儿女才能真正拥有幸福人生。因为人世间还有天道，也就是内在的客观规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行善积德就顺应了自然规律，人生才会平平安安。”
1998年2月x×日风雨
现在人想钱都想疯了。一名医生把麻醉药品倒出去卖钱。狱中，我问：“你是医生，职责是救人，怎么能为钱折腰？”他说自己坐牢的原因是待遇太低。我说：“你忘了生命之源。”医生犯人惊讶地问：“我忘了生命之源？这怎么讲？”我说：“你像棵大树，谁是你的生命树根？”犯人摇摇头说：“这个我倒没想过。”我说：“你的问题就在这儿，父母及祖先是你的根。你孝敬父母，父母就会告诉你说：“钱够用，够用，生活好多了！’你就不挖空心思弄钱了，就不会坐牢了。你不孝敬父母，树根不就断了?没树根的树能不干枯吗?”犯人迷惑地望着我说：“父母年龄大了，总说自己没用了，老拖累孩子们。我也觉得父母天天唠唠叨叨，有时见到父母也心生烦躁，也有意躲开父母。”我说：“你断了自己的生命之源，能不坐牢吗?如果你断得再彻底一点，恐怕命都保不住了。你的父母在，你永远是孩子，父母是你的生命屏障，父母死了，那么下一个死亡的人不就是你吗？”犯人说：“我感觉有道理呀，我的儿子就是越花大钱培养他越不孝。”我说：“你只知道给树叶浇水，不懂得为树根浇水。百事不顺因不孝，要想得福孝中求。”这时几个犯人组长与值勤员来了，他们曾经都是贪官与富翁，他们想听我多说几句。我告诉犯人们说：“大道至简，万法归一，人生真谛是孝敬父母，小孝扩大到大孝，养这片森林之根，造福一方百姓，你的子孙还何愁不幸福?一个人存在的真正价值，是孝敬父母、忠于职守、报效祖国。欲至其爱，必先格物、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
1998年2月25日风雨
昨天，我将全省“个别教育能手”的证书交给母亲，母亲抓住我为她装的“卧床拐杖”，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好高兴，想加大母亲的肺活量，马上鼓励母亲与我一块儿唱歌。母亲急促地喘着气，与我断断续续合唱了一首老歌：“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母亲艰难地唱了几句，算是对儿子的奖励，我听得直落泪。
1998年5月6日睛
父亲突然在夜间跌下了床，住了院。这一段时间，父亲因动脉血栓又无法走路了。白天我推父亲去检查后，确诊父亲患上了动脉血栓与冠心病、房颤，并查出了糖尿病。父亲的右半身每天疼痛难忍。母亲因为担忧，也住院了。时间与经济状况更紧张了……前段时间，我开始抽时间学医。这是我此时的最佳选择。时常费大力气到了医院，医生只是草草给一个我几乎能背下来的处方。为了工作，为了省钱，也为了节省时间，我找名医求教，收集各种药方。现在，我用洋地黄与利尿剂为父母治疗心脏病，上山采药为母亲治疗尿毒症。
1998年6月22日雨
母亲不愿意拖累我，今天她趁我上班时想偷偷练习走路，结果摔伤了腿。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还要再发明一个老人学步车，能保护老人不再被摔伤的学步车。晚上，安顿好父母睡下，洗完尿布后，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下雨声。移步窗前，望着雨夜，少儿时母亲拉着我在雨中向一个挑担卖豆腐的老人买豆腐的情形浮现在眼前。“卖豆腐卖豆腐——”的吆喝声回荡在耳际，我仿佛又听见父亲呼唤我们不要淋湿了衣服……回头看瘫痪的父母，泪水夺眶而出。我要照料好父母，还必须有所作为，因为每当我有点成就时，母亲就会从心底笑出来。我的成就是父母亲的灵丹妙药。
1998年6月28日晴
怎么样才能让母亲学会走呢？这一段时间我绞尽脑汁，终于设计制作了一个类似小孩学走路的练步车，琢磨并只安装上三个轮子。空出的钢管触地，因为没有轮子，老人一旦跌坐在练步车上，能起到防滑行、防侧翻的作用。在练步车上能休息，并可大小便，带母亲下楼试用还真不错。我学会了打针、化验、量血压，检查、化验的单子贴满了三个大本子。
1998年7月3日阴
母亲被疾病折磨，体能消耗太大，已经没有力气学走路了。我架她学走路，可她全身骨质疏松，架不得拽不得。怎么办?
1998年7月4日雨
这几天发明了安全带，套在母亲身上，拽着安全带帮母亲起床、翻身，也可以拉着带子搀母亲走路。很好用。
1998年7月20日晴
做了几个安全带。我为找来结实的尼龙线费了好大劲。布料不好的安全带有时只敢用一天。碎布做的安全带经不住尿的浸泡，因为尿浸泡的套带已经不结实了，断了会摔坏老人。还需要做冬夏不同的式样，否则勒住皮肤的部位很疼。夏天套带如果较厚，又会太热。我做了一堆安全套带。
1998年10月7日阴转睛
我想出了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可以写书，又可以让母亲锻炼走路。我沿墙装了一圈钢管，用布缠裹好。晚上，我背对钢管坐着，用安全带将我、母亲与钢管连在一起，这样母亲挪动时就被保护起来了，我也可以腾出手写作。母亲挪一步要休息好一会儿，趁着这个空当，我就可以写出好多字。背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有一种天大的安全感，创作的思路源源不断。待我写完一段字后扭头看母亲，母亲正慈祥地瞧着我笑呢。母亲笑着说：“我儿真行啊，想出这样的好办法！这本书肯定写得快。”我得意地说：“当然，谁让您儿子这么优秀呢。”
1998年12月28日晴
母亲真没力气了。给母亲做了随时能坐的木凳子和可以大小便的椅子。又给椅子上也装了轮子，让母亲在屋子里活动。
我写了一篇散文：
《在天上人间》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中流逝。又到岁末，钟声就要敲响。蓦然回首中遗憾、失落、痛楚依然占据在心，只是希望还在。这个欲望的冬天过得无聊至极，仿佛除了倾注于画板上的感情笔触和色彩，真的不知还能留住什么、拥有什么。随着时光，生命的年轮画了一圈又一圈，而自己虽不再幼稚，却依然未走向成熟。只是觉得被世俗包裹的那颗心，已不再单纯，越来越浮躁，对幸福的祈盼也越来越多……年少时不知何为幸福，也不懂得用心去体会幸福，没有真正地感悟到幸福的哲理与真谛，直到1996年母亲摔伤住院了，家里变得日益冷清，找不回那种家的感觉时，才知道以前那些不在意的日子是那么快乐、幸福，可这样的日子已经离我远去……人，一生都在寻找幸福。因为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寻找幸福的方式也各有不同。为寻找幸福，有的人倾尽毕生心血，孜孜以求；为寻找幸福，有的人终生浪迹天涯，苦苦寻觅。可幸福是什么？以前也读过不少与幸福有关的故事，每每读时，都会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只是这份感觉很遥远。现在已然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用心去体会，老爸的一句叮哼，朋友的一份祝福，每天的一个好心情，虽然这些看起来很琐碎，但这不正是在不经意间流动的幸福吗？我们把从产房到坟基的过程叫做生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读书、做事、恋爱，还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我们的一生何其短促，何其勿忙！路呢？们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有泪水和欢笑。什么时候情感的伤痛高悬于头顶之上，让我们无服释怀，甚至感觉不到幸福了呢？我们也许都曾爱过、恨过，拥有过，也失去过，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不善待自己，让自己活在忧郁与颓废中。忧愁时不妨听两首欢快的乐曲；孤独时不妨望望洛河水治中悠然的鱼儿；心烦时不妨来到下清宫，在埋弃先人的塔林里会见一下历史老人。在评山凤凰岭上微微南风中，你会闻到大自然赐给你的清香。偶尔或许还能看到那头发已花白，脸上却还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老者，在夕阳中假依、相携走过的身影。此时，你的心一定会宁静如水，盈满幸福！在时间老人面前，我们真的永远都是苍白和脆弱的。情感上的痛苦也许很难忘记，但毕竟要去释怀的。所以不要再抱怨自己不幸福或还没有得到幸福。记得以前中学教我们语文的一位老师曾说过：何谓幸福？幸福就是感受！你感受到在某一时刻里你是快乐、幸福的，那么，你就是幸福的！夜阑卧听风吹雨，花开花落几时休。屏息倾听远处飘来的邓丽君悠扬的《何日君再来》，引望大街小巷荡漾着邓丽君《小城故事》的那个春天，背着画央到郊外漫步写生，与山川河流、花鸟鱼虫亲近相处，这是一种难以忘却的幸福。在校园，眷恋着在水一方的佳人，站在草坪中含泪偷望她青春的脸庞，为与她说不上一句话而烦恼不已，这是一种真挚的幸福。在冬夜，坐在灯下，饮一杯清茶或手捧一本书彻夜苦读，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幸福。一生一世，被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痴爱着，这是人生完美的幸福。夜深人静，侍奉在父母的病桶前几年如一日，这是一种无以取代的幸福。幸福的种类真是好多好多，但幸福不是一种模式，你的幸福是怎样的呢？在新的一年就要到来的时候，祝你幸福！送给所有的朋友和陌生人，也送给自己。愿所有的朋友们都能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所有人都有美好的感情，愿情感孤独的人新年有人牵手！岁岁年年，天上人间！
1999年2月25日雪
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杨澜对1998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美籍华人崔瑜的访谈。崔琦出生在河南农村，十岁前从没读过书，就在家里放羊、养猪。那时候，他姐姐想让他到香港去读书，而他父亲不大愿意，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子，指望他撑立家门。但他妈妈坚持让儿子去读书。这一走，成了他与父母的永别，父母在后来的大饥荒里都活活饿死了。杨澜坦言：“我当时听完故事，问崔教授，如果那个时候妈妈没有送你出去读书，你如今会怎样？其实在我内心里，以为他会讲教育改变命运，讲感谢妈妈的话语。但是崔教授却说，‘我宁愿当时妈妈没有送我出来，农村家里有一个儿子是很重要的，如果我当时留在农村，或许我一直不识字，但我父母或许不至于饿死。’这番话给我带来极大的震撼。”
1999年4月28日睛
我被愁雾笼罩。这天早晨，母亲的腿又突然软了，不能站立了。我感觉奇怪，起初我怀疑母亲颈椎出了问题，忙去医院做CT检查，意外地发现母亲患上了脑血栓。母亲的年龄大了，大夫说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我不死心，总认为是母亲颈椎的问题，又送母亲来到了另外一家医院。意外的是，在医院，许多病人家属找我取经，都对我给母亲做的安全带很感兴趣。
1999年5月2日晴
这几天我天天缠、哀求一五O医院的黄院长，也托熟人找他，一定要治好我母亲的病。就差跪下了。黄院长说：“只有手术！可是我不敢手术，你母亲的身体怕承受不了。”可我不死心，母亲长年躺在床上体质会越来越差，又求黄院长，做手术吧。黄院长无奈地说：“手术后的效果不敢说，况且你母亲的病太多，我理解你的心情。”今天我又来到院长办公室，说：“请您一定让我妈妈站起来，任何代价我都接受。”黄院长被我缠得没办法，说：“全国做这种手术最多的医院是上海军医大学，他们已经做了一万多例了。”
1999年5月5日睛
我在电话里与上海军医大学附属医院联系。我叙述完病情后，院方说，你只有带你母亲来到医院检查后，我们才能说能不能手术。又问了费用，医院说手术费至少要十万元以上。我心里暗暗惊悸，此生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还是准备借款。钱可以想法挣，母亲的生命却不会复生。考虑坐火车去上海，可想起在火车上列车员用的窄长推车，那么窄还堵路，过道放上轮椅肯定放不下，况且人又多，台阶还高。如果背母亲就更不行，母亲全身骨质疏松，用力不均匀肯定会骨折受伤。恐怕还得坐长途汽车吧，有急事还可以让车停一下。
1999年5月7日晴
我开始联系长途汽车，并准备行李、尿布、凳子、药物、餐具。东西太多了，哪一样也省不了，比如在车上，大便盆、洗涤盆、饭盒一样也少不了。我考虑到车上拉大便会惹人厌，但我豁出去了。渴望母亲站起来的心情谁也无法抹杀掉。
1999年5月8日晴
今天到单位准备请假，没见到领导，看见收押了一个过去认识的人。过去也曾收押过熟人或同学。这个新犯人是某通讯公司老板。几个月前，我与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这个老板在我们邻桌，他一脸得意，在一桌人羡慕的眼光中，左右抱了两个美女。我身边的朋友眼馋地指指邻桌老板说：“这才是男人过的日子。”我扭身看了一眼，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个老板并不快乐，他这种方式是一种心理痛苦的挣扎，你没看他眼神与我的犯人眼神一模一样，因为他快找我报到了。”朋友一撇嘴，说：“别酸葡萄心理了，人家有的是钱，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怎么可能找你报到?”我说：“乐极生悲，‘极”是乐到顶点，没有路了，就开始转为痛苦。进监狱他会好过一点，不信走着瞧。”我是依据过去收押犯人的经验，凭感觉推理出的结果，心里本无y把握。母亲也曾说：表面“乐极”的人，内心必有极大痛苦。由此也能得词出这样的结论。凑巧的是，今天这个老板真被押进来了。为了证明我当时与朋友的分歧，说服朋友，我就问这个老板：“你当时抱着两个女人，感受到幸福了吗?”他说：“没有。”我说：“你感受的是不安与恐惧。”他说：“是的。”我又换个话题问：“有钱与没钱有什么不一样？”他说“我原来生活还行，可是看到别人坐小车，就觉得自己不幸福。不幸福是因为没钱，所以我拼命弄钱，有钱以后才发现钱并不是万能。钱能买来女人，却买不来爱情。钱能买来药，却买不来健康钱能买来床，却买不来睡眠。我花几万元买来的床，却没睡一个安稳觉。我发现我有钱了，更辛苦，烦恼更多！”我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更辛苦，烦恼更多?”老板犯人说：“男人有钱女人就多了，女人多太耗精气神了。”我说：“你越有钱越可怜了，因为你被欲望控制了。你一个人包养三十个女人，能不辛苦吗?你认为你占了便宜吗？”老板犯人说：“我就想多占有几个女人。”我说：“在我看来，你这个老板，更像个拼命耕作的农夫，土地太多，你不就把自己当牛做马了?你只能把自己当成雄性动物了，因为上天愤怒了，天公已经夺回了你作为男人对女人那种最美好的爱情境界，你只是个“人种’，不是真正的男人了。”老板犯人脸涨红了，说：“实在太不好意思……现在我有钱了，为什么更觉得痛苦呢？”我说：“现在许多人只相信钱，不相信美好的爱情。不信爱情的人，他对亲情、友情就不会真正相信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幸福?”我告诉他：“你的知觉里没有最美丽的爱情了，只相信钱，那么其他的幸福元素就没有了，痛苦就开始占据心灵了。打个比方说，人体四肢应该是匀称的，对吗？四肢分别代表健康、幸福、亲情、财富。如果只有一个肢体格外发达，那么其他的三个肢体必须受到挤压。比如财富这个肢体越发达，其他三个肢体的空间就越小，甚至被挤压得找不到了。这样你的幸福、健康、亲情，不就没有了吗？当然感觉痛苦了。”老板犯人说：“太有道理了，现在的警察太厉害了。”
1999年5月11日晴
亲友均不赞成去上海，太冒险。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动摇。
1999年5月13日睛行前，又通过熟人找了正骨医院的张主任，他是骨科专家，请他认真给母亲检查了一下，并征求他去上海的注意事项。张主任检查后郑重地告诉我说：“别做手术了，你母亲现在主要问题是脑血栓了……和我母亲生前一样，我照料她三年，最后和你母亲的情况一样。”骨科大夫认定的结果，让我坠入了无底深渊。
1999年5月15日晴
不得不认真思考去上海手术的问题。今天，我又请神经内科的专科大夫看了母亲脑部CT片子，结论与张主任说的相吻合，我的心简直绝望透顶……
1999年6月9日小雨
去医院用三轮车已经不行了。母亲已瘫在轮椅上，要用轮椅推，路上还要请路人帮忙抬母亲，一种姿势坐久了不行。每次看过大夫，我都把大夫的药方复印留下一份，然后将处方细细地进行检查、研究，去发现母亲肾病禁忌的药，比如二甲双胍、龙胆泻肝丸，看后都与大夫沟通交流，并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效果好，就继续用此方买药抓药。这样的处方贴了一本子，各种药的说明书也积了厚厚一沓子。根据自己的经验写出对母亲的病情分析，包括不同大夫的疗法及对病情的“判决”，写出自己的看法，然后再次上医院与大夫交流。我发现我的建议总能给大夫启发，大夫们还认为我也是学医出身哩。
1999年6月21日雾
早晨上班前，我给母亲测血压，连测几次高压都是七十五，低压不到三十。我慌了，母亲却说不要紧。我马上请假送母亲去了医院，大夫不信我测量的血压，说血压如果真的这么底，人早休克了。可是事实是几个大夫护士测量的结果都和我一样，大夫这才停止了对我的怀疑。晚上，母亲全身难受。白天已经打了五瓶吊针，其中有三瓶是五百毫升的大瓶子，却始终没一点尿，母亲越来越难受。请来值班大夫，大夫按一下肚子说：“没事，明天再说。”一小时后，母亲更加难受，我又请大夫。那位年轻的大夫好像有心事，看了一眼就说：“没事，再观察观察。”我说：“母亲今天没尿。”大夫说：“她肚子不硬，说明尿并不多。”大夫回到值班室就插上门睡了，再也请不动了。我如坐针毡，只好请护士想办法，护士说她不能擅自治疗，而当她看了母亲的状况后，也担心地去请大夫。大夫关着门在里面说没事，护士再焦急也无可奈何。看母亲越来越痛苦的脸，我果断地对护士说：“请给我母亲插导尿管。”护士说：“我不敢擅自治疗。”我说：“我母亲难受的原因肯定是尿不出来，你插导尿管吧，一切后果我承担，我签字画押。”护士还是不敢做主，又要请示大夫。我急了，我知道母亲这样下去很危险，根本挺不到明天，我身上一阵阵冒冷汗，不顾一切地道：“你插导尿管吧，一切后果我承担，我签字画押……”护士还在犹豫。我急了，说：“你必须插，除非你有其他方法处置。”护士无奈地说：“这可是你叫插导尿管的，不是我擅自治疗的。”我说：“对，是我强求你的，我只有一点要求，病人尿道糜烂，多用些药膏，小心点就行了，还有，要快。”护士插了导尿管后，一下子导出小半盆尿液，母亲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很快入睡了。护士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对护士说了声：“谢谢，对不起。”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靠着病床也睡着了。第二天，孙主任查房时，我建议表扬值班护士，不要追究值班大夫的问题，值班大夫肯定属于临床医术问题。孙主任赞赏我是最用心的孝子。1999年7月2日睛带母亲去医院看病得到了许多好心人的关照。比如看病时大夫说大孝子来了，让孝子的母亲优先看病，其他病人不但没有人反对，而且马上让开路，让我的轮椅通过。在路上，路人不仅帮我抬人，还不断鼓励我。推母亲逛百货大楼，许多好心人还帮我抬轮椅上台阶。母亲流泪说：“世界上最美丽的动词是‘帮助’。你无法帮助。每个人，但每个人都能帮助某些人，而帮助别人的动因是‘孝心’，就像这些帮我们的好人肯定是‘孝子’。儿子，你帮助犯人学会孝敬父母时，就会发现，犯人也会回报你的善意，你的快乐也会在犯人身上体现出来。”母亲让我改进教育方法，用心教犯人孝道。母亲总意味深长地说：“你弯下身子帮助犯人站起来，也是付出。只有付出，你才拥有更多。”
2000年11月26日雨
肾病科张主任看我天天守在母亲面前，有时悄悄地流泪，时而又找大夫讨论病情和治疗方法，时而又写书稿，于是对母亲的主治大夫说：“我们一定要认真治疗这个老太太，她的儿子让我很感动。”深夜十二点多了，我担忧母亲的生命，在病床前望着昏睡的母亲流泪。张主任忽然进来了，在检查了母亲的情况后，招招手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来到张主任的办公室，这才看到他眼睛红红的像流过泪，我惊异地望着他。张主任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老弟，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我也是我们医院的大孝子。”他说：“我从小没娘，身体很弱，是当农民的父亲把我描进他怀里冬天拉尿全在父亲怀里，才没冻死。他养活了我，又一个人硬撑着供我读了大学。他心里只有我，连女人也不讨。父亲老了，怕冷，我就在夜里抱着父亲，暖了他十年.……”我问：“你为什么……”他反问我：“你为什么对你母亲这样孝?”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一个家不能没母亲。我想有妈，否则这个家就没有了。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张主任说：“老弟，注意身体，别写书稿了，你垮了，谁能代替你照顾母亲呢？”我苦笑道：“母子连心，母亲从内心希望我有出息。”他说要认我当兄弟，我很感激也很乐意。
2001年2月2日睛
在父母目光的鼓励下，我终于在稿纸上写出了二百多万字的长篇小说《黑手伸出高墙》。最后定稿五十万字。大众文艺出版社的有关负责人亲自打电话让我去北京取稿费，并说签了出版合同当即就付稿费。五年了，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面世了。
2002年2月22日雪
小说被《华西都市报》看中，全国三十余家报刊进行了连载，包括《洛阳晚报》，社会上也在流传我的故事。意外的是，我发现满大街在卖盗版的《黑手伸出高墙》。一位记者向我提出，想看我过去的文学作品，我说没有，他不相信，说短篇小说也行。我说这部长篇小说是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没有瘫痪的父母，就没有这本书。他大为惊奇。
2002年2月24日雪
郑州一家公司的老板专门到洛阳来找我，间我一个问题：“你怎么做到了忠（事业）孝两全?”我说：“心中有孝，用心做人。”
2002年3月10日小风
家属院的老人们都对我很好。今天用轮椅推母亲散步、买菜，在家属院大门处，围上来一群老太太，她们说母亲有个好儿子。母亲流泪说：“没有儿子我早没了。”我听了也想流泪，如果没有了母亲，哪里有我这个儿子。
2002年4月20日风
母亲近来心脏病、高血压、肾病合并胸积水，耳朵在糖尿病的侵蚀下也听不清了，近来眼底也出血，看不清我了。这天母亲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昏沉沉闭着眼睛.……我用轮椅推母亲看病，在网上查病情。在征求大夫的意见后，自己为母亲配药方。可是给父亲的药，父亲总不愿意吃。
2002年5月25日睛
母亲每月近万元的治疗费用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为了延续母亲的生命就要挣钱，唯一的增收方法就是文学创作。写作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父母微笑了。写作，发疯地写作，因为写作就是行孝，那方块字就是母亲生命的音符，否则，父母明天住院就更没有钱。我觉得写小说也要忠孝。有黄色低俗刊物的约稿，再多的钱也不写，因为那钱脏，母亲不高兴。作者要有社会责任感、会做人，才能称其为作家。
2002年6月26日睛
有个当官的“朋友”突然屈尊请我这个小警察喝酒（我当然受宠若惊）。酒酣耳热时，他老是打听坐牢苦不苦，受不受同犯欺负，怎么减刑、假释、病保。我糊涂了一会儿便忽然想起，传说这个“朋友”买了一栋别墅，又说他买了一辆别克私家车，给老婆上下班用，可他和老婆兰都是靠工资吃饭的“公仆”。想到这儿，我就敏感地不愿往下推想了。我总想劝社会上一些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的，这是共产党器的监狱，你是领导，你可以对监狱发号施令，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你不1会被关进监狱。母亲总说，人生谁都不容易，都不要太贪、太强势，心相互给一条路，多做点好事善事，大家都能过日子。是呀，你那么心狠手辣地占有那么多社会财富，你能用多少?除了挥霍浪费，还能得到什么?你可能不信“善有善报”，可是老祖先曾说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号子里的许多公民过去根本不信这个“邪”，天马行空，什么主义、信仰、报应，通通见鬼去吧！结果还没有被报应打入地狱，便先被铸进了监狱。他们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可怜，可当初为什么不听劝告？现在谁也帮不了你。这几年，监狱里关押的大小官员及厂长经理多了起来。望着他们颓废的神情，听着他们满腹的怨恨，我觉得惊讶。过去在狱内难得见到官，现在却经常撞见。我忽然想起，雇凶杀人的河南省平顶山市政法委原书记李长河在被处极刑前，记者在看守所采访他：“如果你能重当政法委书记，第一件事干什么？”李长河不假思索地说：“我要组织全体干部党员，到监狱里体验一下生活。只要一个星期，我相信就再也没人敢犯罪了。”广东巨贪天龙食品集团原董事长谢鹤亭，也说过意思相同的话：“反腐败的文件看过了，反腐败的电视、电影看过了，就差监狱没看过，要是看过监狱，在里面生活几天，我肯定一分钱也不会贪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2002年6月28日睛
警职关天。我收押的犯罪官员越来越多了。今天母亲的两句话，点燃了我再写一本涉官小说的念头，名字也有了，就叫《明天谁去坐牢》。晚上，母亲听了我对官员犯罪案情的分析，担忧地说“官员不能富有，该清贫。官员如果有了豪华别墅的话，那隔壁一定是牢房。”母亲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儿，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儿子，我是准备去火葬场报到的人，每个人早晚都要去火葬场。儿子，你爸爸说过，要是将贪官的“衙门’搬到火葬场对面，真的会救人！”母亲说这是玩笑话。母亲的话看似戏言，实则用心良苦。我又萌发奇想，用这样的文学构思描述官场。为了让整个社会看到落马官员的“前车之鉴”，我必须向社会惊呼：明天谁去坐牢？治疗腐败的最佳药方也还是预防，归根到底是教人如何做人。
2002年7月5日睛
这段时间与母亲一起唱那首很老的歌，母亲教我唱，有时我也教母亲唱新歌。“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妈妈的声音很小，我却觉得那是人世间的最强音。
2002年7月×日睛
今天收押了一个亿万富翁级别的犯人，让他坐下后忽然觉得很面熟。他没有普通因徒的自卑神情，进号门后傲气十足地说，我是从北京关押高级干部的秦城监狱调来的，又说来过洛阳道北路的洛阳××厂。我问，你来××厂干什么?他说这个厂找他借钱，并以贵宾仪式请他来考察过。看他那傲慢的脸，忽然想起有次我推母亲去医院，刚好走到××厂门口，前面一串小汽车来了，我和母亲被挡在一边，等贵客过。小汽车在红地毯前停下，一位年轻人在一群人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上地毯，两排人鼓掌欢迎。母亲看了看，说：“哎，这孩子这么年轻，就被人放在塔尖上……可怜的孩子，怎能这样做?”我问“妈，您怎么这样说！人家这样高贵，怎么可怜？”母亲说“儿子，你没看他气色涨得满满的吗?‘满则亏’，他没修炼出谦恭，不会把握度，怎么有德?如果‘德不配位’，岂不害了这孩子?”万万料不到今天他果然坐牢了，送到了我这儿。他是硕士，号称中国现代高层精英人物，有上亿元资产，上次来洛阳是××厂向他借五千万，看来他的钱真的不少。
2002年7月23日睛
在牢里，这个富翁犯人还想高人一等，犯人们不买他的账，揍了他一顿。我制止并处理了动手打人的犯人，对富翁犯人进行了规劝：你可以不耻“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但是必须要有犯人意识。他听了我的教育后，说，没想到基层警察对国学还有研究。高看我之余，他就坦白了自己的思想。他说：“我这是第一次祖露自己的心态，我原来相信人应该有激情与风骨，饱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与责任，但在生活的打击下，我抛弃了。”
2002年8月7日晴
《明天谁去坐牢》书稿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地加厚。今天，我又给妈妈读了我新写的一段内容：赵副省长坐了近十年牢狱后平反了。人总算平反了，他也把监狱算是领教透了，这辈子打死也不能再来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它真像是《监狱学》说的，监房是打击人的个性、摧毁人意志的剑子手.…全世界的监狱恐怕都是这熊样，就像这里的管教常说的那句让人胆寒的话：“在外边你是龙，在这里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这地方不需要能人！”活了几十岁了，才知道人世间还有个如此“修理”人的地方，他早恐惧了。平反了，他没有一句话就走了，没问一声很关照他的管教林晓龙，甚至没去看一眼从省城辞去教职，跟随他住在驾鸡沟破密洞的女人和孩子，就钻进接他的小卧车，一溜烟去一所高校当校长了。他很幸运，熬到了尊重知识的年代。坐过牢的人喜欢拿列宁当年坐牢时说的“没有坐过牢的人不是完人”这句话宽慰自己，这话没人考证。不管这话列宁是否说过，也不管是否说得有道理，牢秋后的赵治民的确变了。就是这近十年牢狱生涯，在他心里落下一块“病灶”，他心尖尖那块地方一直觉得凉，这种凉的感觉一直没能抹掉，这种凉感就天天陪伴他，提醒他，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为他的升迁打下了“秉性”基础。也就是那块凉，有一天他终于品出来了一那是他对监狱英名其妙恐惧的后遗症。这也是他不愿去监狱看望儿子的原因。在官场，他不像其他官员把牢狱看得离他很远，甚至与他无关。从那次平反昭雪后，他心尖尖那地方始终没暖热过，他慢慢分辨出那凉飕飕的东西，就是青冷色的监狱高墙。他现在春风得意，可他始终认为监狱离春风得意的人最近。别人捞钱包“二奶”他不眼馋。不错，钱是好东西，女人也是尤物，他当然喜欢！可那玩艺也是牢狱的钥匙。他时常品味“居安思危”这个成语——太精辟了。没有亲自经验过大灾大难的人绝闹不透彻这句话的含金量。他常梦见牢狱那铁窗铁门和那空瘪瘪的窝窝，都是给人准备的。过去路线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矛盾的焦点，摇进去的人当然多是政治犯和地富反坏右。历史告诉他，解放初期监狱在押犯主要是历史反革命——国民党战犯和日满战犯；其后关押的是新生的现行反革命—一地、富、反、坏、右；第三个阶段关押的犯人主要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青少年犯罪，或者说是文盲、法盲加流氓；第四个阶段关押的犯人主要是经济犯罪、暴力犯罪和黑社会犯罪。他就问自己，明天关押什么人呢？或者说，谁离高墙最近呢？他真搞不明白，接下来该谁个倒霉，谁含得拿自己去填塞那空空的铁窝窝？他敢肯定的是监狱不会空着！另外可以肯定的是明天坐牢的人，肯定是今天得志闹得欢的家伙！人类历史就是这个样子！这些年保险公司可谓牛气冲天，业务员也不含糊，他们的嘴皮子能把人的性功能和男女爱情保进去，谁也不敢说保险公司这些保项是异想天开，但可以说人家敢想敢干。可这样敢想敢干的公司却不敢发行某人不会坐牢的保险单。这其中的原因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没戴过僚铸的人都没有真正闹明白，僚铸是金属做的，冰凉的，沉沉的，感觉是绝望的！他总想，人，哪天一得意忘形，就高锋铸加身、掉进号子里去不远了。掰指头数数历史，再近看人间，人生总是福祸相随。他信奉古人说的：大道至简，大医至爱，适者有寿，仁者无敌。他常告诫自己：人哪，还是安分点、平淡点好。正因为他心头有这种“病灶”，去年交通厅、税务局和今年的烟草专卖局被中央纪委一锅接一窝地端进牢笼里，都没有牵连上他。他对家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连串的官员腐败案，使他更坚信，牢房与官员的豪宅是隔壁邻居，大宅门太显眼了，就不能不引得这个可怕的邻居来敲门了。他琢磨这些年来平安无事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谨慎不贪，还该感谢那块“病灶”。这些事对赵治民来说还属于正史。妈妈听了，说：“写得好。儿子，你写的尽管是小说，也要真实，把贪官和有钱人的真实案子写进去，真实的作品才能触及人的灵魂。”读完忙为母亲换尿布，才发现失禁的尿液将皮肤浸红了。太可怕了，生褥疮就麻烦了，以后写书不能太投入了。
2002年8月21日雨转睛
为了避免夜间尿液浸破皮肤，今天想出个办法。我在母亲床上挖了个圆洞，便于大小便，太好了。母亲屋子里时常冷清，她老是昏昏沉睡。老人最怕寂寞，况且父母都聋。怎么办?
2002年9月15日小雨
今天我买了一只小黄狗，放在母亲床头，起名“黑嘴”。我又将侄女从农村接到家里供她上学，在家里聚些人气，让父母不寂寞。现在经济异常紧张，我决定买台旧电脑放在母亲房间，吸引孩子们去母亲房间玩，聚人气。
2002年10月18日小风
今天在二手市场买了一台旧电脑。又买了一束花放在母亲床头。还买了两幅一米五的牡丹画贴在父母的屋子，屋子里生动、好看了很多。父母亲的屋子有了小孩子玩电脑的身影，一扫往日的沉重，母亲多了一丝笑容，不断地与小孩们说话。天冷了，床洞灌风，母亲会冷的，怎么办?
2002年10月21日雨
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办法，我又找了一块木板，在上面挖了圆圆的一层，又钻了许多个小洞，让尿能在圆凹层范围内向下渗，挡了风寒又避免了尿浸。
2003年1月29日大雪
晚上，窗外响起鞭炮声，仿佛在告诉我又到年关了。安顿好父母后，我边写字心里边祈祷着：农历腊月二十七了，过去几年过年父母都在医院度过，愿父母今年平平安安在家过年关，到了春天就能松口气了。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睛，惊讶地问我：“孩子，我还活着吗?我没死吗？”我忙说：“爸爸，您好好的，儿子就在你面前啊。”爸爸眼睛亮了，说：“我看到战场上那些倒下的战友们了。”我紧张地抓住了父亲的手。钟表敲响了，凌晨两点，窗外寒风呼啸，母亲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我忙将写字板塞回枕下，量母亲的收缩压高达一百九十，扩张压只有八十，心率达一百五十次。我吓出一身冷汗，记得白天没有忘记喂母亲倍他乐克（药）呀?难道大夫可怕的预言要出现？我打电话叫妹妹照看一下母亲。妹妹问：“你去干什么？”我说：“咱妈的情况很不好，我再去医院和大夫商量一下，买点西地蓝降心率。”妹妹问：“为什么不去医院?”我说：“外面下大雪，救护车来不了。妈妈的状况不敢移动。妹妹，妈的病情我与大夫交流很多了，医院也是这些办法。”妹妹说：“哥哥，我怕。”我说：“不怕，哥哥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拉开门，一股寒风裹着雪花吹来，我一头冲进风雪中，骑车向三院飞驰而去。在深深寒夜中滑倒几次，终于披着一身雪花赶回家，给妈妈用了药后脱下大衣。号脉，看瞳孔，然后量血压。妹妹在一边叙说：“你走后妈妈一会儿“啊啊’地大口喘气，一会儿又禁不住地呻吟。”我知道母亲心肌缺血，喘不上气。母亲让我不停地搬动她的身子，可不管平躺、侧躺、半卧都不行，我一分钟也停不下来，满头大汗……母亲状况终于稳定一些了，我说：“妹妹，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妈妈血压与心率都下来了，我再观察一会儿。”
2003年2月1日大风
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了。母亲连续两天粒米未进，几乎没有睁眼。“妈，妈妈……”母亲似乎在轻轻点头。我又喊：“妈，过年了，咱今年是在家里过年，不用打针了。”母亲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我忧郁地直起腰，在屋子里挪动着沉重的步伐。是否去医院?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去医院，只要在医院，吊针就不会停，母亲身上打的药太多太多，而效果越来越差。我又伏下身子说：“妈，过年了，吃点东西吧？”不管我怎么喊，母亲只是摇头。我用绝望的眼神望着母亲，难道这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2003年3月18日晴
母亲在我的照料下，终于度过了年关。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母亲的日子会好过一点了。除了感谢上苍，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2003年6月3日睛
母亲坐不进出租车了，其实出租车看到轮椅上的母亲就不愿停下，怎么办?从家里去润西第三人民医院有二十公里。那就推去吧！天热，路上每走一会儿就请路人帮忙抬一下母亲，变换坐姿，否则母亲很难受，更怕汗水浸破皮肤。中午近十二点才喘着粗气走到第三人民医院，满身大汗气喘呼吁。快下班了，赶紧挂号看大夫。刚进门时大夫很冷漠，大概是想下班了，可是大夫忽然看到我递上贴满化验单和药方的厚厚本子，翻看后便对我热情起来，看完病还将我与母亲送出门，嘴里喃喃地说，“这样的儿子，少见。”
2003年9月6日雨
今天早晨又去第三人民医院，下午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轮椅车无处躲避，我忙脱下警服盖在母亲头上，自己则穿背心狂奔，终于钻进四院门诊楼的大棚下。忙看母亲，没有淋湿衣服，才放下心来……母亲与我相视而笑。
2003年11月25日风
今天推着母亲刚走到北大街，一个老太太把我拉到一旁问：“小伙子，这些年我天天看你推轮椅带妈妈上街，你妈是什么官，每月退休金有一万吧?”我说：“我妈是家属，没有退休金。”老太太脸一拉，说：“不讲实话！父母没钱孩子哪会这样孝敬？对了，你妈的存款是五十万还是一百万?”我苦笑道：“大娘，我妈不仅没有存款，而且每月的医疗费就得好几千。”老太太愣了片刻，说：“我在北关的养老院，几年了，孩子没来看我一次。”说完流着泪走了。
2004年1月26日风
天冷了，去年春节母亲没有住院，谢天谢地，可又到年关了。三十晚上，我去养老院看望那个大娘，没料到养老院那么多老人没被儿女接回家。我问大娘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她含泪却不含得抱怨孩子一个字，说：“孩子忙，不麻烦孩子们。”我不知道大年三十这些儿女们还在忙什么。回想起幼儿园和学校门口排起长队的家长们，我心里不由呐喊：这个社会是不是错位了?天天默默无语的父母才是最可怜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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