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更:关于陈小勤的小说
这么多年,感觉离作协远,离写作就近。以前我也是热衷于喧嚣,隔三岔五,饭局不断。其实我不喝酒,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如进居酒屋。虽然也是天天灵感如闪电,但是闪电过后,发现什么也没有抓住。
记得一个老兄说,退休以后再认真写字;结果退休以后,他就中风了。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作家,大部分是自我埋葬的。有的还自嘲,说自己的写作就是为了给别人作基础的。如果真是作了所谓的金字塔的基础,或者作了别人成长的肥料,也是一种交待。就怕什么都不是。
当然,这种想法又是功利性的了。写作可以是没有目的性,写作应该是没有功利性。对于很多写作者来说,写作只是一种自我治疗的过程。
我是从写文学评论开始在省级刊物上发表文字的。几十年来,不断自觉不自觉地为不少作品与作家提供自己的心得体会,不论表扬还是批评,都是一种真心实意的宣传。甚至很多时候,我是去书店买来那些作品才进行评论的,有些好心的作家还会主动送给我他们的书。后来听到一些批评家抱怨,一些在他们评论中成长起来的作家已经自我感觉德高望重了,他们认为批评家、特别是大学评论家是靠他们吃饭的,其研究作家的目的是为了拿到课题费,甚至说,课题费比课时费还高。他们叫我不要那么傻了:现在哪里还有这样忠实的读者?
回头一看,其实不光是我,绝大部分文学评论家的眼光都是向上的,那些没有背景、没有平台的作者,几乎很少得到评论家的垂顾,而他们,才是真正属于文学的大多数。多少年以来,他们在艰苦的谋生之余,默默写作,很多几乎是一种绝望的写作,发表困难,出版困难。他们无法走市场,又得不到作家协会的扶持,但是他们没有放弃。可以说,他们就是为了自己写作,为自己的灵魂写作。我忽然发现,也许,我可以向外面介绍一下他们,这也是自我救赎。
在珠海的写作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比如陈小勤。她时常让我感慨,写作真的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名利,她可能代表了王小波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文学在珠海并不是时尚,也好像不是传统。有人说,把苏曼殊算上?这个革命党、和尚,虽然既不是珠海出生,也不是死在珠海,但在传说中,他曾来珠海住过几天,他父亲也是珠海沥溪村人,做茶叶生意的。
我在珠海三十三年,长期编辑报纸的文学副刊,帮助过二百多位当地作者发表作品,其中也包括陈小勤。和其他作者不同的是,她似乎对发表不那么上心,经常是我去催她的稿。所以虽然认识她也好久了,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是粤西人。在我的印象中,粤西出文人,不论什么行业,几乎都有文学爱好者。我以为她和其他珠海作者一样,仅仅是一种爱好,纯粹的个人爱好而已。结果,她后来却拿出三部著作,其中两部还是长篇小说。
珠海的作者普遍基础不厚,大部分是写诗歌散文,连中篇小说写的人都不多;写长篇小说的,就我所知,应该不超过十个人,而她,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小说可读性很好,文字朴实,没有花里胡哨。我把它们推荐给父亲看,八十四岁的老人家居然一口气看完了——要知道,他自从眼睛出问题以后,基本上就不看小说了,尤其是长篇小说。
每次见面,陈小勤都要津津乐道当年她所在的农场那些离乡背井的知识青年悲欢离合的故事。她当时只是一个小姑娘,觉得那些外乡人给她十分封闭的生存空间带来无比新鲜的空气,他们读书的习惯深刻地影响了她后来的生活。等到那些人离她远去,他们的形象却更加鲜活起来。她要为他们作传,其实也是为了纪念自己贫穷苦难的少女时代。她写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功利性,静悄悄地,就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对此,估计她自己都没有料到。
知青生活在北方作家的作品中已不鲜见,但是在广东,我以前只读过孔捷生的《大林莽》,它让我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南蛮之地”——那完全是一种原始社会的部落,甚至阅读过程中我老是联想到苏东坡发配儋州的事儿。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少女时期的陈小勤,就像《城南旧事》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偷偷地、好奇地观察着那些北方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其实,那些人在我们今天看来,真的还是一些孩子。他们开始是斗志昂扬,继而是苦闷彷徨,然后慢慢离开她的视线,消失在丛林蜿蜒的地平线。
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的珠海,那时还能碰到不少当年的知识青年。广州来的多,他们都是因为结婚生子不得不留了下来。谈起上山下乡,他们都是“天凉好个秋”地感叹:能够干什么?砍树,围海造田呗,不过是当了好多年不要工钱的农民工。
写完了知识青年,然后是她的军嫂生涯。上世纪八十年代,尽管已经改革开放,但是处于粤西的那些农场还是蛮荒之地;不说别的,就是珠海当时的红旗华侨农场、平沙华侨农场,也还有类似干打垒的房屋。关键是,她遭受到农场不公平的对待。苦闷中,唯有文学给她以慰藉。她大量地阅读。那个时期,连考大学都要单位证明,她只好跑到武汉去读成人教育,在我就读的武汉师范学院附近,开始了她的“外省人”生活。她在武汉读书,谈文学,并进入一种市民生存状态。她嫁给了军人。夫妻两个都是不善于左右逢源的人,于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一一展现。作为一个基层军人干部的家属,她长期没有稳定的工作,在社会生活中也备受歧视。这一切,却成就了她今天的长篇小说——它本来只是想写给自己看的,结果在部队以及军转干部中引起强烈反响。这就是生活对自己的反馈。她写军嫂,确实就是想纪念自己的青春。
其实我和她一样,写作已经没有使命感。我还不如她——她至少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多舛写出来了,而我的遭遇虽然一点也不亚于她,但是我早已经“天凉好个秋”了。写作在今天甚至已经成为我的负担,对于文字的疲倦和麻木与日俱增。我经常想,留那么多文章有什么用?记得赵树理有句实在话,大意是说,对于自己都要费劲去记的东西,不写也罢。真正值得写出来的,应该不是一瞬间的灵感闪电,而是不断在自己脑海里面“过电”的内容。那是挥之不去的,是真正属于自己,同时也属于大家的精粹。
陈小勤不是为写而写。她纪念自己少女、青年时期的文字,就是属于那种挥之不去的属于脑海深处的人生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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