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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退休小镇:婴儿潮的余音,年长者的迪斯尼

2016-04-10 周仰 市政厅

在美国,婴儿潮出生的一代人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接近70个年头,他们几乎重新塑造了美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摇滚文化到消费主义,再到政治行动主义,都留下了他们不可磨灭的痕迹。如今,陆续退休的婴儿潮一代继续“发挥余热”,在地貌上盖下最后一个钢印,这便是佛罗里达州的“退休小镇”(The Villages)。这片整体规划的养老社区已经涵盖88平方公里土地并且依然在不断扩张,它的面积已经超过了曼哈顿,很快也将赶超巴黎市区。

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办公室的最新数据,2012年这个小镇的人口已经达到11.4万。这里不仅有各种各样的社团供居民休闲,还特别流行高尔夫——这儿有45个高尔夫球场、600多个球洞,居民可以免费使用,此外,还有100英里长的小径供居民开着高尔夫球车穿行。

在佛罗里达中部的乡野之间,“退休小镇”像是一片远离城市但应有尽有的孤岛,又像是一颗异域鲜果,兀自生长着。



退休小镇,一笔做了三十年的生意


“退休小镇”的种子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播下,它远离佛罗里达著名的沙滩海滨,隐藏于莱克县(Lake County)的牧场和西瓜田中。当时,来自密歇根的商人哈罗德·施瓦兹(Harold Schwartz)与一位合伙人一起通过信件远程兜售这一区域的土地,许多北方佬被这种退休天堂的美梦迷惑,不经考察就出手购买。如此,施瓦兹生意兴隆,直到1968年联邦法律禁止了通过信函买卖土地。

毕竟手中还留有大量佛罗里达的土地,20世纪70年代,施瓦兹和合伙人试图在莱克县打造活动房屋(mobile home)公园,然而,10年间,他们只卖出了400套活动房。为了重整生意,施瓦兹换了合伙人。新的生意伙伴盖瑞·莫尔斯(Gary Morse)发现,成功的退休社区总是为居民提供了精心维护的便利设施,并且附近有着多样的商业区。因此,莫尔斯开始整体规划,以提升他们房产的档次。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生意终于好了起来,施瓦兹还开始购买附近的土地,以便进一步开发。1992年,莫尔斯正式将这片房产的名字改成了“退休小镇”。

如今,“退休小镇”依然主要由施瓦兹和莫尔斯的后人控股,并以一种无忧无虑、尽情玩乐的生活方式,吸引步入暮年的婴儿潮一代。与这代人年轻时生活过的市郊社区一样,“退休小镇”98%的居民同样是富裕的白人。花上18万美金,就可以在“退休小镇”购置一套看起来不错的房产,当然,这里也提供超过25万美金的、更好的房子,自带游泳池,窗外就是高尔夫球场。

开发商对于这里的每个居民区都有一个“限制令”(Declaration of Restrictions),就房屋的维修管理、卫星接收器的安装位置、花园围栏等问题,做出了具体的规定。“建筑外观委员会”(Architectural Review Committee)则控制整个“退休小镇”建筑的外表一致性,这个委员会由居民组成,业主们若想改变住房外观,均需经过这一委员会的同意。另一方面,这个 45 33269 45 15231 0 0 1961 0 0:00:16 0:00:07 0:00:09 2785区对于居民年龄也有着严格限制。根据1995年的《老年人住房法》(Housing for Older Persons Act),为了保证社区能将“55岁以上”或“年龄限制”作为销售卖点,“退休小镇”中80%以上的家庭都需要有至少一位55岁以上的居民,而19岁以下的年轻人则不被允许长期居住在“退休小镇”。就这样,住在这里的长者,将自己隔离在社区的大门之后,只是偶尔才会走出来,重新到自己抛诸身后的那个纷繁的世界去走一遭。



无法复制的“退休小镇”医疗模式


三年前,一项斥资上百万美元的全新医疗系统实验在“退休小镇”展开,这一新体系建立在“以患者为中心的家庭式医疗”为基础,并将传统的家庭医生重新带回到健康系统的核心位置。

76岁的卡罗尔刚刚去了“退休小镇”新开的六个医疗中心之一就诊,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一新模式。在她看来,这里的开发商已经成功地满足了她和其他婴儿潮一代在退休生活方式上的需求,因此,她充分信任他们能够进一步满足她的健康需求。“试过之后我觉得非常满意,医生和她的团队都很专业,我所担心的事都被他们一一解决了。”

支持者认为这一模式代表了健康管理的新未来。长期以来,美国的医疗体系总是更注重速度和效率,因此,医院的医生们匆匆完成一个又一个15分钟的问诊时段,而不太顾及患者的体验和病情跟进。“他们只给你切实做事的工钱,却不给你思考的时间买单。”被称为“退休小镇医疗”(The Villages Health)的新系统的主席艾略特·苏斯曼博士(Dr. Elliot Sussman)解释说,“而我们的实验就是把那些条条框框都扔掉,完全以患者的舒适度为中心。”

许多基础的社区医生总是面临缺乏资源及员工的困境,但在“退休小镇”,每位社区医生都配有两位助理,并且能够随时使用X光、CT等高科技诊疗设备,还能完成基础的化验工作。另外,每个医疗中心还有一位全职的听力病矫治专家,以便为有听力障碍的年长居民服务。病人的第一次就诊通常会花上一个小时,之后的复诊也会在30分钟以上。每位医生手中的病人数量不超过1250位,而一般的基础医疗人员都得面对2500至3500位病人。

在“退休小镇”的这些全新的医疗中心,就诊室的装饰就好像是温馨的客厅,有着大沙发和漂亮的台灯。71岁的盖瑞很喜欢新中心提供的服务,他在过去一年中,已经去中心就诊了八次。当然,现在还很难说这一模式是否可以复制到其他社区,尽管对于家庭式医疗中心的呼声很高,但“退休小镇医疗”的权属和针对人群都颇为特殊。佛罗里达州家庭医生学会(Florida Academy of Family Physicians)副主席杰·米尔逊(Jay Millson)指出,对“退休小镇”中的家庭医生来说,运行一个设施完善的家庭式医疗中心易如反掌,但对于乡下的独立从业者来说,这就困难太多了。然而,苏斯曼博士依然认为,即便“退休小镇”的医疗模式无法简单复制,其他社区还是可以学到许多宝贵经验。




“楚门的世界”还是“全新的起点”?


这里被称为“年长者的迪斯尼”,但显然,退休社区并不适合所有的人。甚至,在“退休小镇”自己推出的“入住前手册”中,都提醒想要在小镇购置房产的退休人士充分考虑各种问题。比如,他们需要真正理解“年龄限制”其实意味着“年龄隔离”,也就是说,大多数时间,街道上看不到年轻的面孔;另外,这里的政治倾向本质上偏保守——开发商是保守党派的忠实支持者。事实上,“退休小镇”成功的关键很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怒火中烧:这里许多合同条款、限制和规定往往让一些人很看不惯,他们不愿意听从别人的指令生活,会认为开发商干涉了过多的私人生活。

显然,调查记者安德鲁·布莱克曼(Andrew D. Blechman)就属于反对派之一。当他的邻居决定搬到“退休小镇”养老,他感到无法理解,于是花了几年时间采访调研,并出版了一本244页的书:《休闲之都:美国的退休乌托邦冒险记》(Leisureville: Adventures in America's Retirement Utopias),布莱克曼将“退休小镇”作为书中主要的案例,对美国多处出现的退休社区进行了批判。《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将他的书称为“关于退休后阳光生活的阴暗解读”,在书中,布莱克曼强调了这类完全由退休人士组成的社区的缺陷。他不无遗憾地指出,许多精力尚充足的年长人士离开自己的故乡成为“退休小镇”的居民,不再投身社会事务,从此生活中只有高尔夫,“某种程度上,他们从更广大的社会中推出了。他们当然有权这样做,这是合法的,只是个中问题值得思量。”

布莱克曼还指出了“退休小镇”得以成型的复杂的政治和经济因素,并分析道,其居民大多没有意识到开发商对他们的公民权力有所限制,更不用说反对这些限制。“他们搬过来,是因为他们不想面对传统社区生活的复杂性,他们更喜欢契约治理(government by contract)。”

毫无意外,布莱克曼的描述和观点引起了许多“退休小镇”居民的愤怒。“这个家伙就是故意找茬。”79岁的退休软件工程师乔伊·贝克(Joe Becker)说,他读完这本书之后忍不住在亚马逊网站上抨击了一番,“这儿90%的人在90%的时间里都很快乐。”然而,他并没有反驳关于权力和限制的观点,只是,他认为被布莱克曼称为“退休小镇的仁慈独裁”的体制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确实是个由公司主导的小镇,但管理得十分好,所以我并不反对。”

另一位居民苏·迈克尔逊(Sue Michalson)则认为,布莱克曼应该花更多的精力去了解她在这个退休社区从事的那类活动,她参与的社团成功地促使发展部门的官员在当地采用了更有效的垃圾分类回收体系。马克尔逊说,布莱克曼忽略了这一层面的积极活动,却过分关注他在某一章中描写的“午夜先生”的性爱冒险,在这个章节中,布莱克曼描述这位63岁的退休单身汉对派对和女人有着惊人的胃口。“我们是积极的公民,而不是一群酒鬼,”72岁的迈克尔逊抱怨说,“作者根本就没有公允地描述我们的环境。”

弗吉尼亚联邦大学(Virginia Commonwealth University)房地产研究所主席大卫·唐思(David Downs)说,“退休小镇”这类针对年长人群的社区近年大量出现,反映了不再依赖于直属亲人照料的长者的需求。“在过去的几代,人们通常无法选择老去后怎样改变、适应或者定义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当今,人们可以自主选择,所以他们选择重塑自己的生活,以便获得全新的起点。”

任何新的趋势总有正反两面,显然,在布莱克曼眼中,负面占据了主导:没有多样性、没有年轻人,这是一个空洞的“楚门的世界”。他指责这些年长者拒绝了社会,去追寻自己心目中避世的桃花源。然而,事实是我们的社会不断告诉老年人:“世界是年轻人的,你们无足轻重!”全社会都崇拜年轻,并把年长人群边缘化,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指责一些长者想要摒弃社会对他们的边缘化,来寻求自己的社区——哪怕在某些年轻人或者中年人看来,这样的社区无异于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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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Carlo Allegri
撰文:周仰

刊于《财智生活》2016年3月


周仰,独立摄影师、翻译,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报道摄影硕士,现居住在上海。以相机为笔记,热衷在城市游荡,个人项目作品关注年龄、记忆与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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