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高罚息！陕国投或涉变相“高利贷”
出品|网易清流工作室
作者|刘亚丹 主编|赵妍
爆料邮箱：stoolpigeon@service.netease.com
清流工作室近期获取的一份借款合同，透露出陕国投新业务中存在的风控风险问题，以及存在高罚息的争议。
2018年，孙永泽（化名）因为投资失败而选择贷款。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一家贷款代理公司，以房产抵押获取贷款。他签署的借款合同上，贷款人乙方的盖章、公司名称和接收还款的银行账户都明确写着“陕西省国际信托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陕国投”）。
值得注意的是，孙永泽签订的借款合同约定，在逾期的情况下，需要缴纳日千分之一的罚息，折合成年利率为36%，算上本身18%的贷款年利率，孙永泽的这份贷款理论上最高可以达到年利率54%；除此之外，他还为此向第三方贷款代理公司提供的个人账户支付了3%的咨询服务费。
“这个利率不合理，比常规的信托利率还是要高很多。就算是逾期，如果法院去判，我相信，信托公司也很难胜诉。”国基律师张长贵评价。
清流工作室查阅相关法律法规也发现，该份合同中日千分之一的罚息不受相关法律法规的支持。
“信托公司钻法律的空子，大部分人都是不懂的，像我这样去找法律法规的人，估计100个里面找不出来几个，大部分不懂就给了。”孙永泽感叹。
与此同时，孙永泽透露，在正式签贷款合同前，他还被要求签订了一份假持股合同，表示他名下有经营企业，以应付陕国投风控系统。同时，他还拿到一份应付风控的指南，以帮助他在假持股合同下，拿到陕国投贷款。
陕国投普惠金融相关人士称：“我们开展的这个业务贷款利率是在国家法定24%以内的，合同中是约定了日千分之一的罚息，但罚息收了就不会再收利息了，并且实践中存在大量减免情形。我们实际业务中，收取罚息的业务，利率水平也控制在20%左右。”
该人士进一步解释，罚息是一个短期的行为，实际情况不可能逾期1年，一般借款人已经逾期2、3个月，陕国投就会发起诉讼，宣布贷款提前到期以拿回本金、规避风险。
不过针对“罚息收了就不会再收利息”的说法，该人士没有进一步解释在何种情形下借款人可以获得减免。而在孙永泽的案例上，他收到的逾期催款函上，分开写着利息金额和按照日千分之一利率收取的逾期罚息，并未因收取罚息而不缴纳利息，也并未存在减免。
争议高罚息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陕国投”与孙永泽的放贷合同中，逾期违约金每日为贷款本金的0.1%，违约罚息的年利率高达36%，而该贷款的贷款年利率18%，除此之外，他向第三方贷款代理公司提供的个人账户支付了3%的咨询服务费。
该合同称“从未按照约定用途使用贷款或将贷款款项用于法律法规禁止或限制的用途之日起，须按日向乙方支付违约金，违约金的计算公式为：贷款本金总额x0.1%/日”。
这一罚息的约定，在信托行业人士看来，并无不妥。
中诚信托信托经理张旭认为：“各家的风控标准和利率有区别是因为针对的客户群体不一样。这家机构的客户可能会比银行的标准松一些，所以利率高，同样坏账率可能也高。不符合银行标准的客户会接受他们的利率，市场是双向选择的。只要信息充分披露，我认为问题不大。”
清流工作室查询了以往信托行业内，因逾期违约而闹上法庭的相关案件，涉诉的多个案件，违约金罚息多是：本金x万分之五/日或本金x原贷款利率x 50%（原贷款利率在20%以下）。按此计算，罚息都低于陕国投与孙永泽所签的合同。
此前，关于逾期违约借贷的利率，较常见的法规是《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二十九条第一款：规定逾期利率不得超过本司法解释规定的上限24%。
信托公司属非银行金融机构，所涉贷款属于金融借款而非民间贷款，不受上述规定约束。此前，尚未有法律、行政法规对信托贷款利率予以限制。
但是，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出台《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进一步加强金融审判工作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指出“金融借款合同的借款人以贷款人同时主张的利息、复利、罚息、违约金和其他费用过高，显著背离实际损失为由，请求对总计超过年利率24%的部分予以调减的，应予支持，以有效降低实体经济的融资成本。”
此外，《中国人民银行关于人民币贷款利率有关问题的通知》（银发[2003]251号）第三项之规定，逾期贷款（借款人未按合同约定日期还款的借款）罚息利率应限制在借款合同载明的贷款利率水平上加收30%-50%的区间内。孙永泽的贷款年利润为18%，日利率约为万分之五，千分之一的日罚息约为贷款利率的两倍，显然超出了上述规定30%~50%的加收区间。
未能按时还款的孙永泽，在意识到罚息过高之后，声称要给陕国投寄律师函以及计划去公安局备案，并且要了贷款公司的律师函收件地址。
孙永泽最后按照总计不超过“24%”年利率的原则补交了逾期罚息，陕国投默认了他的方案，受理孙永泽业务的工作人员同意解押房产，双方也没有对簿公堂。
假合同和风控漏洞
孙永泽遭遇的高罚息事件，因其所具备的法律知识准备提起诉讼，而得以“减免”。但一个令人警惕的细节是，孙永泽在借款过程中遭遇的一系列操作。
根据孙永泽的说法，起初贷款代理公司的人都自称是“陕国投”工作人员，并且上门到其住处找孙永泽签贷款合同。孙永泽几次询问了对方的工作地点，贷款代理公司都没有回应。
最关键的是，在最终拿到放贷资金之前，孙永泽还被要求签订了一份假合同。
“我是个人名义签的（合同），但是他们帮我做了个假的持股协议，协议的内容就是我名下有一家公司，是这家公司的控股股东。他们帮我做的，我签字就好了。”孙永泽说，“我做这个贷款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我做个假合同，以公司股东的名义去贷款，他们帮我找了个我都不认识的工厂。”
根据孙永泽提供的材料，该“假合同”称孙永泽是小型制造业公司的股东。清流工作室查询该公司发现，天眼查资料显示，该公司是一家自然人独资小微企业，主营销售金属材料等，与孙永泽没有股权关系。
同时，在与风控人员见面之前，贷款代理公司为他做了详细的培训，包括“不得说贷款用于投资股市和房地产；假合同中提及的公司营业额、利润率、净利润、分红比例等；营业执照上有几个明股东，但是自己投给其中一个，属于暗股，对方代为经营……”等。
贷款代理公司的工作人员告诉孙永泽，“所有问题，都是风控有问才说，风控没问就别说，多说多错。别与风控讲太多，问太多。”
孙永泽因此顺利获得了贷款，他向清流工作室提供的银行流水显示，陕国投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中金支付有限公司向孙永泽账户汇入贷款资金；孙永泽后续还款的账户，户名同样为“陕西省国际信托股份有限公司”，开户行是招商银行。而3%咨询服务费，以及一笔评估调查费，转账记录显示为一个个人账户，该个人账户与第三方贷款代理公司法定代表人同名。
中金支付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告诉清流工作室，陕国投是其合作商户，中金支付有限公司为商户提供支付通道。
在整个贷款过程中，孙永泽自称一度认为与自己打交道的都是“陕国投”的工作人员。直到他因为逾期还款，需要支付高额的罚息选择提起诉讼。
在寄送律师函的过程中，孙永泽发现对方公司不是陕国投，而是一家叫做“广州合富金控企业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合富金控”）的第三方企业。
孙永泽说：“后面我要给他们发律师函，追问他们地址，他们给了这个地址和公司名：广州合富金控企业服务有限公司；地址是广州市珠江新城金穗路一号邦华环球广场18楼。”
孙永泽追问前面放贷给他的工作人员：“你们不是陕国投的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合富金控来？”但是对方没有回答。后来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称，他们都是陕国投的代理，实际上是合富金控的人。
第三方公司
一位信托行业的从业人员告诉清流工作室：“这种情况，一般是代理公司作假去符合信托公司的标准，因为一般信托公司给公司的额度比较高。”
陕国投普惠金融相关人士认为：“因为我们也不在现场，且应该也不是我们公司直接合作方（合富金控）的人员，有可能是社会上的第三方中介公司人员（类似办信用卡的现场营销那种）的私下行为。”
上述其所推测的“社会上第三方中介人员私下行为”，在陕国投普惠金融业务风险控制中具体为个案还是普遍存在，该人士未予回应。
天眼查信息显示，合富金控是一家外商投资法人独资企业，经营范围有非金融业务服务、个人置业贷款担保业务、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房地产中介服务等。清流工作室还发现，合富金控的实际控制人，即为香港上市公司合富辉煌集团控股公司（00733.HK）的实际控制人扶伟聪。
合富金控的工作人员告诉清流工作室，陕国投是他们的放贷渠道之一，他们的业务会根据贷款人的额度和性质，选择不同的放贷渠道。另一位负责孙永泽贷款业务的合富金控工作人员告诉清流工作室：“陕国投是我们的放贷方，给我们提供资金，我们合作很久了。我们是陕国投的担保方，如果放贷出现问题了，我们会先进行赔偿。”
清流工作室发现，陕国投旗下不少信托产品，都可以用于个人房屋抵押贷款，2019年，类似的信托产品就包含约8款，每款信托募款的资金多在4亿元以上，信托产品的预计年利率多在7.6%~8.9%。
陕国投主营业务为金融信托业务，主要有自身资金投资的固有业务以及发行信托产品即代客理财业务。前述陕国投普惠金融相关人士称，类似小贷业务占公司总体业务1%都不到。
该人士解释：“我们总共的业务（类似孙永泽借款的小贷业务）就做了1个多亿接近2亿，这个具体的报酬都很低，还是一个创新型的业务，去年才开始做。”
不过没有企业的孙永泽凭借一份假持股合同，拿到陕国投贷款，与陕国投普惠金融业务的初衷似乎背道而驰。
前述陕国投普惠金融相关人士称，陕国投普惠金融的小贷业务，主要是为了帮助融资困难的小微企业。在陕国投有关普惠金融的公告文件中，也提及该业务旨在解决中小微企业普遍存在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同时，据陕国投《2018年度社会责任报告》显示，陕国投普惠金融业务在2018年已经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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