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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鑫宇们,需要的不是说教

青年文摘 2023-02-1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锐见Neweekly Author 戈多



本文转载自新周刊APP

(ID:app-neweekly)

作者:戈多



2月2日上午10时,胡鑫宇事件新闻发布会召开,认定胡鑫宇系自缢死亡。


这个异常“平静”的结果,让此前沉浸于各种“阴谋论”的网友们“措手不及”。在各类骇人听闻的猜想、传言被击碎之后,留下的事实,越是简单,反而越是残酷——


因为抑郁、无助而导致的自杀,是青少年心理问题被忽视后的一起“日常性”悲剧。



警方表示,胡鑫宇生前录制的两段音频清晰表达了自杀意愿。而早在胡鑫宇失踪前半个月,他曾向母亲多次通话哭诉,表示不想读书、想要回家。


然而过去几个月里,胡鑫宇生前表现出的抑郁情绪却未被母亲重点提及,也从未成为舆论的主要焦点,以至于发现胡鑫宇自缢而亡后,心碎的母亲难以面对尸检结果,仍旧在努力“寻找真相”。


但对于历经抑郁症的青少年而言,他们的求救声却不一定能得到外界足够的重视;相反,“矫情”“脆弱”“无病呻吟”是他们常常接收到的反馈。


这种对抑郁症的偏见,甚至出现在专业的心理服务机构中。2月3日,北京市社会心理工作联合会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封名为《胡鑫宇,请给心理指导师五分钟》的公开信,引起广泛质疑。有网友评价:“一场盛大的PUA”“离开这个世界前,还要再被气5分钟”。


他们的求救声却不一定能得到外界足够的重视


由此可见,缺乏对抑郁症的基本认知和预警,才是这起悲剧带给我们最大的警示。



抑郁症,

父母最难以面对的沉重真相 


胡鑫宇有过几次微弱的呼救,但都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


2022年9月27日,胡鑫宇曾给母亲打过三次电话,共计43分54秒。母亲回忆,儿子在电话中向自己哭诉不想读书了,想回家;10月5日,胡鑫宇又与母亲通话三次,共39分47秒,但母亲未透露通话内容。


我们无法知晓胡鑫宇在电话中到底向母亲倾诉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胡鑫宇失踪前还是失踪后,他所表现出的“反常”行为都没有引发家庭、学校的注意。


2022年9月,胡鑫宇入读致远中学。上高中的第一个月里,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


我们能从胡鑫宇的笔记本中找到他情绪的端倪。他写下:“吐了,新环境真难适应”“如果我什么时候颓废了,就想一下去留问题”。他也写出了身体不适的感受:“睡眠有问题”、早醒、“害怕影响别人”。


我们能从胡鑫宇的笔记本中找到他情绪的端倪


无论是笔记本中出现的轻生、厌世倾向,还是一系列躯体表现——睡眠障碍、精力不足、记忆困难,都是抑郁症典型的症状


新闻发布会也提及了胡鑫宇生前的精神状态,他曾对同学说“我是否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压力大,活着没意思,是不是约着去跳楼”等。根据《新京报》的报道,胡鑫宇的班主任形容他性格孤僻,“没人跟他玩得来”。


胡鑫宇的外婆,也接收到了“反常”信号。由于胡鑫宇的母亲在福建省打工,父亲在永平镇上做工,长久以来,胡鑫宇都是与外婆一起生活,当时的他“懂事”“听话”。


但胡鑫宇升入高中以后,外婆发现他开始和大人顶嘴,吃饭要自己的“专属碗筷”,常常显得“心情不好”。


只是,这一系列的表现,并未得到外界的及时回应。


胡鑫宇失踪的三个多月里,他的家人有过各式各样的猜想,但唯独没有想到是孩子的情绪出现了问题。


在《每日人物》的报道里,我们可以窥见在胡鑫宇所在的铅山县城,大人们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态度——


胡鑫宇失踪后,一位受访的母亲在服装厂的车间里评论此事:“现在的小孩心理承受能力差,你这点学习压力都受不了,将来他步入社会了,有困难的时候怎么去面对?”


另一位致远中学陪读孙女的奶奶,被问及胡鑫宇事件时,表示:“不认识,不要影响学习就好。”


胡鑫宇失踪的三个多月里,他的家人有过各式各样的猜想,但唯独没有想到是孩子的情绪出现了问题/《阳光普照》剧照


根据《新民周刊》的报道,青少年精神科主治医师张桦曾经表示:


“青少年抑郁症症状容易被家长看作是青春期叛逆,但是,通常只有孩子的精神症状影响到学习成绩了,家长才会发现和重视,并且带到医院来看医生。”


尤其在高中这样一个学业紧张的特殊时期,胡鑫宇的厌学、沮丧更容易被看作是青春期的“逆反”和“逃避”。


其实,对心理问题的忽视,不仅发生在铅山县城,在中国的大部分家庭,“抑郁症”都是一个让家长难以启齿的概念。


对抑郁症的认知差异,首先是一个“代际问题”。对于成长于物质匮乏年代的父母,他们大多难以理解在物质生活丰厚的当下,年轻人为何会感到“不快乐”“不满足”。


一种常常发生于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对话是:“我们给了你这么好的生活,你为何还不快乐,不感恩?”


在很多父母眼中,孩子的抑郁症甚至是一种对自己“养育付出”的否定,所以,当孩子表现出抑郁症状时,一些父母会感到“不可思议”“勃然大怒”。


在很多父母眼中,孩子的抑郁症甚至是一种对自己“养育付出”的否定/纪录片《矮婆》剧照


但事实是,人的精神发展与经济发展并不呈正相关性。抑郁症的成因复杂,也远非“照顾不当”可以解释。



“请给心理指导师五分钟”,

一针充满偏见的“鸡血”


父母们对抑郁症的普遍误解、忽视,恰恰是整个社会观念的映射。


胡鑫宇事件新闻发布会之后,一封名为《胡鑫宇,请给心理指导师五分钟》的公开信,就暴露出了广泛存在于社会中的“对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无知和偏见”。


《胡鑫宇,请给心理指导师五分钟》/争议微博截图


文章的开头“策略性”地使用了“亲情绑架”式的教导,口吻高高在上:“你每一个存在的日子,都家庭圆满!你走之后的每一个清晨与傍晚,都是爹妈暗无天日!”


用“父母亲情”架起来的劝诫,看似无可辩驳,但却是一种对患病者自身体验、生命感受的漠视。它根植于我们文化传统中对自杀的态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但在日常生活中,“家庭责任”的重担,也可能是自我压抑的原因。


据媒体报道,胡鑫宇自小就是一个家人眼中“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可以知道,他的轻生选择,绝非是“不顾亲情”的不负责任,相反,对于家庭的愧疚和无能为力,让他的心灵承受了更大的痛苦。


图/CC0


紧接着,文章抛出了肤浅单薄的“人间值得”:“以后的生活中会有大量的良师益友,喝酒到醉、聊天到睡。”但显然,对于胡鑫宇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经历了存在价值危机的年轻人,“把酒言欢”的未来想象,在“生命意义的缺失”面前,无足轻重。


叔本华对自杀的一句著名论述常常被用于对青少年自杀的反思:“当一个人对于生存的恐惧大于对死亡的恐惧时,他就会选择自杀。”


是什么会让一个人对生存如此恐惧?


值得一提的是,文章提及了当下社会中单一、趋同的价值赛道——“上不了大学或者上不了好的学校,那是只是考试的结果,而不是人生全部”,但作者却十分“聪明”地避开了造成这种单一价值观的原因,也对胡鑫宇的“小镇青年”的特殊身份绝口不提。


随后的煽情指向了“抑郁症需要增强斗志”的假设:“如果你不在了,就没有机会感觉到悲伤与痛苦:刺激你发愤,激励你斗志,产生壮怀激烈的男儿豪情!”


这种假设正是很多人无法“正视抑郁症”的原因。


因为在一个强调坚毅、自强的竞争型社会,抑郁症意味着效率低下、意志力薄弱,是“弱者”的代名词。


在一些父母眼中,抑郁症更是“懒惰”“不爱学习”的借口,而所谓的“抑郁”,是可以通过增强意志来改变的。


在这封情绪激昂的公开信里,它所强调的“激发斗志”,说教式的“人间值得”恰恰是对抑郁症患者最表层的误解,即抑郁症是一种能够努力“克服”的软弱意志。



留守儿童,

需要全社会的支持


如果忽略了胡鑫宇特殊的“留守儿童”身份,大众对这起悲剧的讨论将丧失意义。


大量的研究发现,留守儿童的抑郁得分显著高于非留守儿童。


其中,“亲情的疏离”是导致留守儿童心理健康出现问题的一大原因。


警方称:“经心理专家分析,胡鑫宇性格内向温和、孤独,在意他人看法”“情感支持缺失,缺少情绪宣泄渠道”。


大量的研究发现, 留守儿童的抑郁得分显著高于非留守儿童/纪录片《路》剧照


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务工,留守儿童与养育者之间常常会形成一种“不安全依恋”。缺少父母的情感支持,留守儿童往往会更敏感、自卑、缺乏自信,应对外界压力的方式也更为消极。


胡鑫宇敏感地察觉了自己的孤立无援,所以在社交媒体上留言:“我试着销声匿迹,原来真的无人问津”,青春期逐渐形成的“自我”,却没有得到外界的接纳。


除此之外,父母的经济地位也会给留守儿童带来心理上的负面影响。研究表明,留守儿童更容易出现内疚、自责的心理,“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几乎是小镇青年们唯一的出路。


根据《南方都市报》对胡鑫宇外公的采访,胡鑫宇在家人的眼里“懂事”“听话”“初中小学成绩很好”,知道家里并不富裕,因此把家人给他的钱都存起来。可以预见,胡鑫宇进入高中后的成绩跌落,延伸到了他对未来发展的深度忧虑。


从青少年的心理发展来看,父母无疑是为孩子提供情感支持、工具性支持的直接负责人,而缺乏父母支持,则是青少年罹患抑郁症的高风险因素。


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冷漠地指责胡鑫宇父母的“疏忽”。对于常年在外务工的父母,与孩子分离是一个社会结构下“身不由己”的选择;再加之文化水平的局限,父母很难理解“抑郁症”究竟为何物。


对于常年在外务工的父母,与孩子分离是一个社会结构下“身不由己”的选择/《归途列车》剧照


其实,在胡鑫宇及像他这样的留守少年群体中,更需要的是家庭外的“社会性支持”。


研究表明,“低社会支持将增加个体的抑郁易感性”。其中,社会支持涵盖外界提供给个体的各种“资源”,包括来自同伴、学校、社会机构的支持。


遗憾的是,从媒体的报道中,我们看到胡鑫宇入读高中后,心理健康在学习成绩面前似乎“不值一提”,根据《每日人物》的报道,学习是这个县城的学生们“唯一重要的事情”。在胡鑫宇失踪之前,学校、年级、班级、家庭的“四级预警网络”也并未建立完善。


作为普通人,仅仅呼吁父母关注儿童心理健康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也应该警惕“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责任人”这样轻飘飘的指责,以及“请给心理指导师五分钟”式的爹味说教。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并非只是家庭内部的悲剧,也是全社会的责任。 


参考资料:

[1]心理学报|父母支持、友谊支持对早中期青少年孤独感和抑郁的影响

[2]心理学报|父母关爱对农村留守儿童抑郁的影响机制:追踪研究 *

[3]凤凰WEEKLY|留守真相:27%的受访儿童想过自杀

[4]每日人物|胡鑫宇背后的铅山县城

[5]壹点灵心理|中国大部分的父母,都不能承认子女的抑郁症?

[6]新民周刊|孩子怎么就“突然”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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