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故事汇 | 陈发云：东京机场维权记

新中国成立70年来，律师事业从起步、发展到繁荣经历无数风雨，律师们行走江湖的一案一例，不但展示律师圈特殊的生态风景，也折射白云苍狗的时代变迁和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

2019，我们期待与每个有故事的你狭路相逢，百名律师、百个故事，那些执业生涯里令你激越、反思、沉吟、感动、奋起或消沉的心水故事，一人一篇。

流年终将逝水，文字打败时间，律师故事汇，经过心远斋筹措协助，雷公子为你写，朝酒晚茶为你播，让我们立字为据，为律师业临摹一幅缩影，于历史的烟云间。

开

栏

语

♀ 讲述人：陈发云，国浩律师（南京）事务所合伙人，执业25年

♀ 文字整理：雷公子

我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考的证，1993开始是“试水”，1994年正式执业，后从江苏省社科院，正式调入省对外经济律师事务所。

我的律师从业轨迹，与我先学外语后学法律再留学国外的预期，若合符节，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了。

记得我代理的第一桩国际贸易纠纷，是香港国际仲裁中心（HKIAC）的案件，那还是1995年，香港还没有回归。作为改革开放后最早“走出去”的江苏律师中的一员，涉外法律业务逐渐成为我的专攻方向和专擅领域，代表江苏律师参与有关国际业务交流的机会也多起来了。

2005年4月间，我应邀作为演讲嘉宾参加美国律师协会亚太地区国际仲裁研讨会。为了能在美国西海岸短暂逗留会见老友，特意预定了上海-东京-洛杉矶-华盛顿的连航班机。这趟行程，原本那一天的下午五点多钟，在东京的成田机场，转机飞往洛杉矶。

天有不测风云，因受恶劣天气影响，飞机临时改在大阪的关西机场迫降。这么一折腾，为了不耽误既定的安排，只得争分夺秒，一路狂奔，赶往东京机场登机口。

记得很清楚，当我在其他一些误机乘客的簇拥下，跟着机场服务人员，拖着行李，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搭上预定的航机，只能是“倚栏目送飞鸿”，徒唤奈何。

误机事出有因，机场方面的后续处置却多有怠慢：空服宣布，所有转机乘客，当晚安排入住附近航空酒店，改乘次日五点多钟同一航班离境。

这一变故，打乱了我所有的行程和安排，因为当晚赶不到洛杉矶，不但在洛杉矶预定酒店的已付费用要全部泡汤，飞往华盛顿参会的“正事”也要耽搁。

眼见其他转机乘客陷于隔山打牛式的吐槽和抱怨，作为训练有素的执业律师，我敏锐的思维神经、战斗肌肉被触动、拨动了——我选择向空服交涉维权，提出积极的权益主张：五点多的航班是耽误了，当晚七点，不是还有一趟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吗？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经理应声而至，“水来土掩”。虽然日语也是我的“外事语言”，但我还是选择用更擅长的英语来交涉。素闻在日本，英语较其母语，具有一定的语言“强势”，正有助于维权。

短暂交流下来，女经理以不容争辩的口吻，给了我一条简短的理由——“天气原因造成的误机不予赔偿”，并强调这是Company  Policy（公司政策）。

做律师的，都有眼见为实、刨根问底的禀赋，我当场要求看所谓“Company  Policy”。

女经理先是搪塞，给了我一些辨识不清的传真件。

经过一番口舌争执，终于派了一个小伙子，搬来一本厚达几百页的英文版航空公司制度手册。

须知，查证法律原典、文件，恰是一名称职的涉外律师的本行和长项! 我迅速地翻完手册，胸有成竹地请女经理指出处置这次误机、换乘事故的对应条款。

这一下，正击中要害：她一时难以从繁复、细密的公司规章里，援引准确的条款，而我则顺顺当当地找出一条航班延误的对口“政策”，明白表述为：“因天气原因造成转机乘客未能搭乘本趟航班的，应尽快安排下一趟航班”。

制度在，事实在，道理也在。她无奈请出了上司来处理我的投诉。

这位男性机场官员四十余岁模样，一见面，就深深鞠躬致歉。不过，他坚称，班机延误属于不可抗力，公司有政策，只能如此处理。另外，他又解释道：我们乘坐的“波音757”机型小，无法下降，而飞走的是“波音747”，机身更大，不怕台风。

我当场反驳：“既然存在台风影响，理应既影响飞机着陆，也影响飞机起飞。同时，根据我对“波音747”和“波音757”机型、机身、性能等技术参数的了解，二者不可能在同样恶劣的天气下，有这么大功能上的差距。本趟航班的转机乘客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主要是因机场航空调度在飞机起降安排上的工作失误所致”。

我通过误机原因、机场政策、责任归因的逐一分析，让这位男性官员理屈词穷，难以招架。

为了乘胜追击，我适时地拿出了参加美国律师协会亚太地区商事争议仲裁研讨会的邀请函，又转以日语强调我的“辩护士”——律师身份，表明如果此事得不到妥善的处理，我将有效地运用我的“诉权”，追究涉事公司的运营责任，“到法庭上去说理”！

终于，“公理战胜了强权”，男性官员抹着一头汗，憋出一句——“我们没有美金”（言下之意，只能以日元赔付损失），并按照“公司政策”，在第一时间妥善安排转机事宜。

最终，虽然我还是没能赶上晚上七点的那班飞机，但顺利获赔了我在洛杉矶酒店预定等方面的全部损失。东京滞留的时光，也没有虚度，正赶上四月樱花盛放，徜徉半日，也算冲销了航班迟滞带来的不快。

此番东瀛维权的一段“旧闻”，有时想起，也还有点启发意义：立足律师专业素养、思维方式，妥善处置争议纠纷，胜在沟通技巧、心理攻坚，把握主张与妥协之间的平衡，这其实也是后来长期从事“跨境”争议解决的法律实务，取得的一些成绩心得之一。作为空中飞人，遭遇航班延误事件多矣，用脚步丈量异国土地的同时，也常能触摸着异国的文化和国民的精神。对比一些国内航班处理类似事件的态度和立场，常见那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置之不理、理直气壮，日本人在服从规制、顺势而为等方面所表现出的质朴和坦诚，也让我对这个民族有了更多的一些了解。这一场“东京攻略”，擅长以理服人的律师当然欢喜。

【往期故事】

公众号指导单位：江苏省律师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