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国产动画，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为首摄制的“黑猫警长”、“葫芦娃”、“九色鹿”等经典动画角色，立足于传统文化和神话故事，书写进了无数人的儿时回忆中。但在接下去的二十年，少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国产动画出现。
近年来，我们看到越来越多国产动画开始走进大众的视野。前有在海外发行并走红的《罗小黑战记》，后有豆瓣评分高达9.6分的《我的三体之章北海传》。观看国产动画的观众群体也开始变得逐渐庞大起来。bilibili “国创区”播放量前五的国产动画，播放量均已过亿。其中，《灵笼》的播放量更是达到了4.2亿。根据《DT财经》调查数据显示，超过6成会观看国产动画的90后，每周都会追番。
在早已习惯全球取材的情况下，年轻人究竟为什么喜欢看国产动画？他们在国产动画中获得了哪些在日本动画和欧美动画中难以找到的认同感？
一群喜爱国产动画的年轻人向我们讲述了他们眼中的国产动画。
01
我在国创动画里
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无论是玄幻、仙侠还是热血系的国创动画，剧情和人物的设定都开始越来越渗透进我们的生活中。那些被揉进二次元的生活细节中，有让我们直呼“爷青回”的儿时回忆，有我们成长路上的辛酸快乐，也有对当下社会的针砭时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一次次感受与体会到次元壁的爆破与重组。
我在最近的几部国创动画中发现，国创动画开始关注一些当下的时事。比如由剑网3网游改编的国产动画《剑网3：侠肝义胆沈剑心》，采用了古代大唐的历史背景，但架空了人物故事。这部动画以搞笑为基调，常被大家戏称为《厚颜无耻沈剑心》。但在搞笑的背后，这部动画也用一些古代的故事讲述现代年轻人的普遍困境，对当下的热点也有深度的探讨。
我记得有一集特别有趣，讲述的是东瀛人来到大唐进行免税直销，他们为买不起货品的老百姓提供贷款、分期付等服务。我觉得这个影射很巧妙。东瀛人把价格调低以刺激大家的消费欲望，甚至为没有偿还能力的群体提供贷款，这不恰恰反映的是当下被消费主义搞昏头脑，去贷款、超前消费的学生群体吗？
尽管整个动画会玩搞笑的梗，结合一些当下的社会热点，但整个剧情的发展并没有因此偏离主线。目前来说，这部动画没有大的崩坏，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西山映画加油！之前，我有过一段独自在异地打拼的996工作经历。后来，我决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辞职成为了一名自媒体工作者。因为我自己还很喜欢看动漫、国创动画，所以我也是一名B站国创区的小up主。在我看来，国创动画很像是我生活的一个侧写。比如，我很喜欢的一部作品《汉化日记》，它讲到了很多年轻人都会遭遇的日常琐事。剧中的女主角苏莫婷和我们一样，双十一忍不住剁手，常陷入减肥不成功的烦恼之中。《汉化日记》尽数体现了一名宅女、社畜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细节，也描绘了不少人人可以代入的情绪。我最近在看近期上线的国创作品《时光代理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联想到自己的生活。在剧中，有一位过着996生活的女白领，她遭遇了现实职场女性会经历的性骚扰及职场PUA等困境。这让我想到自己独自在外打拼的那段时间。俨然，国创动画正在打破“低龄化”的刻板印象。在《灵笼》的评论区里，有这样一条留言，“我和妈妈一起看《灵笼》，她看得比我还认真”。末日废土、人类文明、小镇做题家、历史故事......当这些严肃又深刻的议题出现在“虚拟”的二次元动画里时，它们竟然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真实与动人。《灵笼》是一部科幻末日题材的国创动画，背景设定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家园”——恶劣的环境让幸存者们无法在地面上生存，只能躲进拥挤的浮空城“灯塔”中，形成了一个极权统治的社会。这样一个末日危机的故事，和我舍友玩的《生化危机》、《星际争霸》这类游戏的设定很相似。它们都是在讨论当科技发展到顶端，恶劣的环境创造出了单凭人类自身力量无法对抗的怪物时，人类即将面临灭绝的危机困境。《灵笼》里有个很有经典的梗，叫“如果有希望，那还叫末日吗？”，这句话很吸引我。它的基调并不像我印象中的国产动画 —— 昂扬、正义，剧情发展总是给人看到一点希望，然后又陷入彻底的绝望。每次，灯塔资源枯竭，大家都会信心满满地穿戴各种机甲装备出发去寻找生存资源。但伴随而来的，是重大的人员损失，甚至不时会空手而归。尽管新世界的法则并不认为人类需要情感，但整部作品并没有否定人性，而是让人性在这般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成为一个极端的矛盾。剧中人物对爱的渴望与探寻也非常动人，这种在残忍环境下去挑战人性、刻画人类情感的设定，也是《灵笼》让我上瘾的原因吧。《灵笼》的剧情嵌入了关于人类文明、人性的反思，让我认识到了人类的渺小和脆弱，也暗示我们要学习审视自我。因为这个作品，我也开始关注艺画开天工作室，他们同样也是动画《三体》的制作团队。这让我这个科幻迷，也对之后科幻题材的国创动画有了一些期待。我很早就开始接触到国产动画了。最开始是在一些线上的漫画平台，例如：有妖气等平台上看国漫，之后很多国漫IP慢慢被改编成国创动画，看国创动画就逐渐成为了我的爱好之一。我发现当下一些很尖锐的讨论，也会出现在国创动画中。例如最近上线的作品《时光代理人》中就讨论到了乡土和教育。剧中有一集，委托人因为对自己的家乡、出身比较自卑。在之后的创业道路上，他都会下意识地去追赶潮流和最新的概念。他会去追求餐饮连锁化，还把店名改成了英文字母，以追赶国际化。他和他的合伙人就因为这个产生了分歧。这个剧里还讲述了一个乡镇学校的篮球队的故事。故事里，乡镇学校的校长说，“小地方学校的篮球梦就是天方夜谭”。我想对于很多像我一样来自小地方的人来说，这句话都挺熟悉的。好像小地方出身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读书是唯一的一条道路。这部动画上线三集，我基本是一口气看完了，非常“上头”，也很“接地气”，希望之后的剧集能保持这个水准，尽量不翻车。去年，《雾山五行》以“水墨”和“泼彩”等国画技法构建的水墨武侠世界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它包含的中国传统玄幻元素、古代文学知识、“出生-死亡-重生”的轮回概念，也在作品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是纯粹美术化的“本土表达”所呈现的视听不完全是年轻人种草国创动画的理由，符合当下和本土价值观的叙事更击中人心。小时候看的很多国创动画都是通过收集某样宝物，或者不断打怪，最终成为英雄的套路。但这几年，很多作品开始避开这个很“日本动画”的套路了。拿《罗小黑战记》来说，它对于“升级打怪”的传统剧情套路不再着迷。罗小黑既不像《七龙珠》里的悟空那样只和比自己强的人战斗，也不是《海贼王》里的路飞那样充满上升志向、要成为王者。他仅仅只希望通过一步一步打工、打怪学习如何与身边的人类和谐共处，“战斗”不是为了变强。这样的心态很符合当今的年轻人，我们对“必须战斗”的叙事空前地不感兴趣、十分冷漠。我们不追求“奢侈的生活”，只经营“符合自己的生活”，物欲降低，允许普通人有选择，抵抗竞争叙事，强调独立负责和“允许向下”。此外，《罗小黑战记》中剧情的刻画不过分夸张华丽，亦并不渲染神话玄幻，率性而为却点到为止，且呈现了我们生活里的种种略缩图：爱打扮的上班族妈妈，隐藏在面膜后面的温柔和坚强；在家中基本隐形、没有存在感却真的很重要的父亲；志同道合的朋友会带着她的宠物来和你的宠物打交道；爱挑衅的雄壮却没有杀伤力的路人；不太熟悉但是会保护你的兄弟等等。反观现实社会的社交关系中充斥着撕裂与对立的情景，年轻人对生活在周边的人反而缺乏信任，容易形成社交泡沫。因此对于我来说，能从《罗小黑战记》中看见我所向往的安全的互助场域，甚至从中得到情感支持的弥补。有一些国创动画通过融入一些本土的价值观让自身的特色越来越有辨识度。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国创动画里看到很多剧情深受日本武士道精神“向死而生”的影响，出现了很多“无谓”甚至让我感到无语的牺牲。但我在观看《罗小黑战记》的时候，发现剧中人物的牺牲充满了取舍——恩义难两全。动画电影中人物“风息”牺牲时，我会有一种“英雄相惜，分道扬镳，各自陨落”的释然感。这种感受，在日本动画中的牺牲场景里是很难见到的。我觉得那是一种更深的文化认同。“既然我们对残酷和撕裂的社会现实感到无力，那看看纸片人不香吗？”《青年群体治愈系文化流行现象透析》一文作者伍慷指出，在后工业化社会中，自我迷失和异化、生存压力、人际交往的障碍、爱情和婚姻的困惑成为一个压力场。各种青年亚文化令人眼花缭乱，而在厌倦了狂欢和刺激之后，治愈系文化可以让青年获得替代性满足。我一直以来就很喜欢看妖怪主题的动画，每次都能在主人公“拯救”妖怪的过程中也被拯救的设定所治愈。往往，在对妖怪的刻画中，越可怕的妖怪就越隐藏着令人感伤的过去，而妖的故事却更像个照妖镜，照出人生百态。因此，同是妖怪主题设定的国创动画《百妖谱》在去年上映时我就特别兴奋，立马追起了番。《百妖谱》讲述的是灵医“桃夭”和她的同伴云游四方，为妖怪治病的故事。有意思的是，在类似的单元剧治愈作品中，为了推进剧情让观众有代入感，一个“温柔”的主角往往是最佳的选择。但桃夭的温柔却具有迷惑性，性格泼辣，刀子嘴豆腐心。即便“只治妖怪不治人”，她也经常以各种借口拒绝医治妖怪。可继续往下看时会发现，无情只是她的表象。到最后，桃夭总是无法避免让自己陷入那些妖怪与人类的回忆中。人与妖之间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缘分，让人感到安心和抚慰。《百妖谱》中的妖并不是凭空捏造的，像漱金鸟、庆忌、蜉蝣等妖怪都存在于中国古书之中，剧本通过再创作以妖语道人事。如《灰狐篇》的灰狐，千金一诺，即便得知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年仗剑江湖的少年，依旧吞噬万魂，断尾舍命相救；《漱金篇》的漱金鸟，贪恋人世间真情，舍命吐金只为求折纸之术，换母亲欢颜……其中表露的道理并不高深，都是寻常故事却胜在细腻，我们往往能记住这些感动，来淡化社会的残酷。心情低落的时候翻出来，随手打开一集都能带来温暖和平静。我从小都挺喜欢看动画的，平时课余时间就会看动漫。我自己在豆瓣上也做了一份国创动画观影清单，前前后后大概看过了一百多部。在我看来，国创动画中的人物刻画变得越来越丰满，我甚至会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我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电影院看《魁拔》这部电影。这个动画最初吸引我的是它的奇幻元素。在这个世界里，“脉冲”是一种特殊能力。剧中的主角一直没有获得“脉冲”，却一直保持着乐观，没有因此气馁或感到自卑。这个人物一直鼓励着我去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去勇敢地冒险，去饱含热情地生活，特别热血。这也是我一直都很喜欢《魁拔》系列作品的原因。此外，让我很自豪的是，我发现很多动画已经走出国门了。我在国外的视频网站上，刷到了很多国创动画的 “reaction 视频”，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个斯里兰卡小哥看《天官赐福》时的反应。这让我对自己的文化也有了更高的自信。虽然不少受访者提到，剧情发展突兀、人物行为中二、台词平庸等依旧是国产动画通用的弊病，但是不得不承认，国产动画也越来越有自己的辨识度。除了BGM、剧集制作技术越发精良以外，亦开始传递出不同于欧美、日本动画的，具有本土精神的价值观取向。《百妖谱》导演董易在接受采访时提到，现在很多作品流量和热度可能不会特别高，但它们有独特的社会意义，讲述人文关怀与人性。“断更”也成为国产动画的一大特色之一，像《雾山五行》这样“八年磨一剑”的作品开始出现，让观众们对优秀的国产动画作品有了更多耐心。对口的本土化叙事、观众对国产动画的悉心支持、创作者表现的热爱与理想，无疑让国产动画的发展形成了良性循环。观看国产动画早已不是一个小众的选择，逐渐成为了一种潮流。无论是剧情还是题材，国产动画都开始打破低龄的束缚，和当下社会的热点、年轻人的生活产生紧密勾连。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嵌入不再生搬硬造，对“中国风”的追求不仅停留在以古代故事为线的设定，也融入了作品内核之中。这些发生在架空世界中的故事，作为一场场虚构的真实，总能让人获得一种在生活随处可见的共情感。业务联系：open@chinayoutholog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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