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脱口秀俱乐部的松弛与竭尽全力
这是青年志
夜色降临成都的CBD,春熙路上的人流熙熙攘攘。在这座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安逸都市,夜生活的选择可以有很多种。在驾车八分钟距离以外的地瓜社区过载club,一群人选择看一场开放麦演出来开启这个周四的夜晚。
过载club的开放麦剧场位置很隐蔽,需要穿过一个昏暗的酒吧。检完票,推开门,一个麦架、一束灯光,便构成了今晚单口喜剧的舞台。结伴前来的观众们相互聊着天,有的端着鸡尾酒正往里走,有的沉默地在座位上玩手机,有的掏出手机拍照打卡。一场持续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脱口秀演出,正在代替电影成为许多年轻人休闲娱乐的选择。
小利是今晚开放麦的演员之一。今天,他们要向观众宣布过载的专属剧场即将开放的好消息。在过去的六年间,过载一直租用着各类场地举办演出,小利和过载的其他成员们也早已习惯了到处跑场地的日常。即将有属于“自己”的新场地,他们的神情里飞扬着掩饰不住的快乐。
01
不讲章法的演员
今年是小利在过载讲脱口秀的第三个年头。她不算高,留着一头短发,很干练的样子。她的眼睛总是笑成一条缝,拿着麦自如地在舞台上来回小幅度踱步,段子讲到激动之处时,她还会加入一些肢体表演。在舞台上的小利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态,正如她谈论到成为脱口秀演员的初衷时,望向舞台的迷恋的眼神,“这个舞台很迷人,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应该站在上面”。
小利对脱口秀的“一见钟情”始于三年前的一场线下演出。那年,《脱口秀大会》已经举办到了第三季,许多人因为这档节目知晓了脱口秀。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脱口秀俱乐部也开始萌芽与生长,线下演出变得越来越多。
作为话剧的资深爱好者,小利和平常一样在票务平台上刷演出时,看到了一场妇女节专场的脱口秀表演。相较于动辄两三百元的话剧演出票,这场演出的票价很便宜,双人票一共只需要60元。这场脱口秀讲了什么,小利已经记不太清。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演出阵容中的一位女性脱口秀演员,“我以前看的语言节目里相声比较多,相声演员都是男性。看了单口我才意识到,原来女性也是可以站在舞台上大大方方地逗笑别人的”。
那年小利39岁,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她一直从事着助学相关的慈善行业,年岁的积累也生产着倦怠,她正迫切寻找着一个全新的人生突破口。演出结束后,她立马报名了一场开放麦。
©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
小利是一个不怎么讲究章法的脱口秀演员。在最开始参加开放麦时,为了能让小利的脱口秀创作尽快入门,俱乐部老板好心推荐了她脱口秀“教主”刘旸写的《人人都能学会单口喜剧》。这是一本电子书,小利看到序言之后就没再往下翻。诚然,脱口秀的创作遵循一定的规律,但小利更在意的是一种直觉。
小利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她在葬礼上遇到的一些荒谬的事:许多葬礼上都会邀请乐队来唱歌,参加葬礼的人可以向乐队现场点歌。刚开始点歌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带有一些理智,会倾向点些哀伤的歌曲。但很快,大家就渐渐失控起来,以至于在葬礼末尾,总是能听到台上高唱着《大地飞歌》、《好日子》、《饿狼传说》这些特别欢快的歌曲,“这整件事都挺荒谬的,想要吐槽一番”。
尽管这个段子在今天看来存在很多创作上的瑕疵,但小利强烈的情绪感染了现场的观众,她的开放麦首秀效果意外的好。这让她大受鼓舞,跟随着创作的直觉,小利之后的段子也大多跟生活经历中的奇怪与荒谬相关。在台上,她会分享自己以前坐火车是如何逃票的,也坦白在很早的时候就做出了不婚不育的决定,并被父亲“花式”催婚,以及算命先生预言她一生会有三段婚姻。
在今晚的开放麦上,小利的新段子讲述了“她”决定去营业厅调低手机套餐资费的故事。面对业务员“为什么调低资费”的询问时,“她”碍于面子始终不肯说是因为资费太贵,从而找了各种奇怪的理由。小利对这个新段子在开放麦上的效果并不满意,“观众们好像没有立刻get到那种窘迫”。之后两天,她一直在反思,是我的表达还不够直白吗?我有没有把内心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
在她看来,单口喜剧的创作只有够坦诚才能逮住观众,这也是讲单口这三年她最大的变化:“我变得越来越真诚,在所有面对自己的时刻,我始终保留着一种真实”。
©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
02
不合时宜的老板
独自讲了一阵子开放麦后,朋友建议小利去其他开放麦试试,有人向她推荐了过载,这家喜剧俱乐部已成立了两年,有了小部分固定成员。他们每周四聚在一家名叫角马的青年旅舍举行开放麦。
第一次去角马,小利就陷入了对社交的恐惧中。和她前几次的开放麦氛围完全不同,当时过载的开放麦台下观众很少,大多是前来捧场的演员亲友。到了现场,她没和任何人搭话,在群里完成了签到,讲完开放麦就匆匆走了。小利在这里经历了演出生涯的第一次冷场,也许是观众太少了,台下的观众只是认真地盯着她,却没有人笑。这让她立马意识到,之前自己创作的东西是有问题的。
不久,过载的演员蔡师傅就加上了小利的微信,邀请她下次讲完开放麦后留下来一起复盘。这是小利接受“打击教育”的开始,过载的复盘会很严格。演员们之间也从不藏着掖着,遇到好的段子大家会笑作一团,不好的段子就会直接地甩出一句“不好笑”。经常有演员调侃,在过载的交流几乎不需要“情商”。但这种沟通方式也让小利很快就清楚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有了终于“入门”的感觉。
几乎大部分俱乐部的主理人都是脱口秀演员出身,过载的主理人方小天却是个“门外汉”。对他来说,过载在成立之初并不能算得上是一门生意。甚至一开始,他并不想办什么脱口秀俱乐部,只是想开个音乐酒吧。他早先组建了一个朋克乐队「Goindown」,是乐队主唱,也收获了一批歌迷。在方小天的微博简介里,他调侃自己是“艺术家”、“朋学家”。
方小天很精瘦,染着一头青色的头发,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严肃、冷酷,但每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会迅速拨开刘海,仰起头热情笑着回应。他不是成都本地人,带有一种北方人天然的直爽。
那一年《脱口秀大会第一季》和《吐槽大会》走红了,方小天心中突然有了想法,“音乐酒吧在成都已经挺多了,要不换个品类做一个脱口秀酒吧”。他尝试联系了几个成都当地的脱口秀演员,他们劝住了方小天,建议他先做一场开放麦试试。
第一场开放麦定在一个桌游吧举行,几乎是摸石头过河,当时的场子特别冷,没有什么观众,现场全是方小天的朋友。他硬着头皮做了第二场开放麦,恰好当时脱口秀演员梁海源路过成都参与了,借着《脱口秀大会》的热度,过载从那时起开始收获一些观众。
方小天发现,脱口秀演员大多是兼职,年龄跨度很大,但大都没有什么演出经验。在当时的成都,几乎找不到能稳定提供演出的开放麦场地。这些人就像他刚开始玩乐队时那样,热情、不计回报,却无门路。于是,方小天决定去做一个搭台唱戏的工作,通过和酒吧的场地合作,慢慢地正式成为了一个喜剧主理人。
但身为主理人,方小天却自带一种“松弛感”, 过载也始终在不紧不慢的节奏中腾挪。有演员提出想要多办一些演出,或是拓展新的喜剧形式,“激进扩张的步伐”通通都被方小天按了下来,“我觉得什么事都要慢慢来,那些坚持不下来、等不及的演员,可能就不太适合我们”。
他是一个做什么事都不着急的人,在他看来,很多事情应该慢慢做,着急反而会适得其反。就算有演员等不下去选择离开,在方小天看来也不过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筛选过程。过载一直以一种“吊儿郎当”的姿态生长着,几乎没有固定的演出频率和演出场地。
久而久之,演员们也习惯了有演出就去,没演出就定期上开放麦的节奏,有些演员也会因为演出太少而选择离开。方小天认为,演员的流动是自然的过程,他不会为此感到焦虑。在这种松弛的氛围中,大家都相处得比较自在、舒服。
演出之余,方小天会拉上演员们一起吃饭、喝酒。尽管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站上舞台,他还是特意去读了喜剧创作相关的书,演员们推荐的专场也没有落下过。因此,他还时不时地参与到演员们的创作讨论中,为“创作灵感枯竭”的大家贡献出一两个不错的段子。方小天和小利共享着同样的一种感受,“过载俱乐部里都是能聊到一起去的人,我们有一些共同喜欢和共同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另一个演员会说这是臭味相投,但我看来有点文绉绉”。
去年,过载的演员“土豆”在《一年一度喜剧大会》上获得了靠前的名次,成了俱乐部里的“明星”成员。节目录制结束后,土豆短暂回到了成都。这段时间里,他依旧抽空尽可能地参与了过载的演出,“我们的交流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他们的采访多了变得比平时更忙一些了。从根本上,我们之间还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不是任何商业、公司的那种感情”。
小利和过载没有签过任何实体的合约,但她一直也接受别人称她为过载的签约演员。她和方小天开玩笑,要是想让她待在过载,方小天得把麦瑟尔夫人的原型琼·里弗斯的肖像挂在过载的新剧场里。在过载的新剧场里,小利发现方小天特意打印了一张琼·里弗斯的肖像,她想这也许是方小天兑现承诺的一种方式,“如果我不是过载的演员,我就只会是一个独立演员,不会再成为哪个俱乐部的演员”。
03
王小利的焦虑
随着在过载的演出增多,状态也越来越好,小利有了成为全职脱口秀演员的想法。她先是报名参加了单立人举办的原创喜剧大赛。这个比赛在业内的认可度很高,如果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她可能走向更大的舞台。
从成都前往北京参赛之前,小利信心满满,酒店直接订到了决赛结束后的一天。她几乎是奔着冠军去的,事先还写好了冠军的获奖感言。但没想到初赛就被淘汰了,小利大受打击。原本毛冬邀请她一同录制电台节目,但来不及等到录制那天,被淘汰的次日一早,她就匆忙离开了北京。
小利第一次对“成名”生出了焦虑。从单立人失利的一年后,她又报名了笑果的训练营,开始更加系统地学习脱口秀创作,同时她捡起了才讲开放麦时没来得及认真看的书,开始仔细研读一切与单口喜剧相关的表演手册。在训练营里,小利接触到了更多来自北京和上海的演员。一位北京的演员告诉小利,身为一名职业演员,他一晚上就要上三到四次开放麦。第一场发现了问题,改好了就去第二场,这样能保证一晚上至少有三分钟时长的成熟内容。
如此大的创作强度是小利在过载时从来没有过的。成都的演出量远远比不上北京和上海,这也导致大家普遍都没有那么“拼”。小利每周会坚持上两到三次的开放麦,这已经算得上是过载俱乐部成员中的“劳模”了。
小利正在演出
有段时间,小利想要变得更“拼”一点,上演出的频率空前频繁。但很快她的身体就跟不上了。一次演出赶场,她晕倒在了台口,不得不跟主持人暗示帮忙拖延五分钟,给她一个喘气的时机。但就算休息了五分钟,她也没有彻底恢复过来,演出过程中一直提不上气。
这段学习经历,让小利看到了一个和她短暂的职业历程完全不同的世界。北京、上海的演员无论在创作还是心态上都更职业化,“如果让我一周演十场,我的创作和心情肯定会受到影响,这是会伤害我持续性的创作能力的”。她想要自在地做喜剧,创作一旦变得紧迫,对创作欲望可能会带来致命的打击。
让小利彻底放弃做一个全职喜剧演员的想法,是她去《一年一度喜剧大会》做编剧的经历。在选组配对期间,小利和编剧六兽成为了一组,共同参与创作。她和组员们相处得不错,但共同创作也意味着她的作品需要被反复地推翻、否定与修改。小利接受不了创作上的妥协,一根筋的她还没等比赛结束,就选择了提前退出。
事后,小利发现许多坚持了一整季的编剧都获得了很大的进步,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一股脑退出的决定,“如果自己坚持得更久一点,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当小利收到湖南卫视的综艺《美好年华研习社》的编剧邀请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决定这一次,以更职业的态度去对待这份工作。节目中,她的稿子反复被改动与推翻,她也发现了自己作为编剧的许多不足。这次尝试的结果不错,她参与改编的节目有好几个都收获了观众的好评,尽管有些也被骂得很惨。
从《美好年华研习社》回来后,小利在家待了快一个月。这段时间里,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她在节目中经常熬夜,需要时间来调整作息与身体。除了睡觉以外,上开放麦也成了她找回创作灵感的方式。回到开放麦的舞台后,小利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如,也不再试图让讲单口喜剧成为自己的饭碗。
“我可以把编剧作为一种工作,用编剧来养活自己。但喜剧只能是我的一种爱好,我想在喜剧的创作中更保持自我一点”。
04
方小天的焦虑
面对市场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作为俱乐部主理人的方小天,很难做到像小利那般自如。
相比起拥有成熟商业模式的俱乐部,过载更像一个脱口秀的兴趣社团。很长一段时间,过载的开放麦甚至都不收门票,原因是方小天觉得开放麦的演出质量和专场演出质量差距太大,不应该收取门票费用。即使这样,方小天仍然会尽量做到每场开放麦都去。他不上台表演,只是为了等到开放麦结束,请各位演员们吃顿饭。
过载运营的第一年,各种各样的开销都开始增多。同期,随着脱口秀的各类节目越来越火,行业里也开始涌入大量的人员、资本,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乱象。一种烦躁的心情把他的厌倦推向了顶端,方小天第一次想要放弃过载。但演员们都劝住了他,他决定再坚持坚持。
2019年,过载决定举办“接厉喜剧节”,为期两天。在计划中,这场喜剧节单日会安排10个演员演出,每场中途只休息15分钟。这个项目决定得很突然,一直到开幕前仍然没有拉到投资与赞助,甚至很多演员也因为档期冲突没有请到。为了能做出个像样的喜剧节,方小天狠下心借了几十万,又自己掏了几十万。这场喜剧节的反馈很好,厦门、福州、西安、内蒙、武汉、广州,几乎是全国各地的俱乐部都来了。在第一天喜剧节开幕的时候,方小天在喜剧节的吐槽墙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别亏太多”。庆幸的是10分钟之后,演员普拉斯给他的微信发来了一个成本核算的统计表格,“没亏,扯平了”。
方小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可以为了办成喜剧节贴钱赌一把,也从不会因为过载的运营困难就克扣演员们的收入,他一直有一个很明确的“做演员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的标准,总是尽量给出一个尊重演员的出场费价格。面对焦虑的演员,他甚至还是会劝他们,最好不要靠脱口秀为生,“这样你才能写你想写的东西,而不是讲观众最想听的,或者是网络上最流行的”。
但站在现实的维度,理想或热爱似乎并不能当饭吃,松弛有松弛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多认识方小天的朋友都说,“像他这样的做生意迟早会赔。” 早几年的时候,方小天还有自己的工作,同时也在做音乐,多方的收入让他不用担心过载的盈利情况。但疫情的到来让方小天的本职工作收入越来越少,他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穷。俱乐部里的一位演员评价他有点像香港著名导演王晶,“一边拍烂片,再用拍烂片的票房去扶持一些导演”。
举办喜剧节之后,过载的发展就开始变得飘摇。过去两年,因为疫情防控,俱乐部有好几个月没能如期举办一场演出,演出前一天被迫取消的窘境比比皆是。自家演员在综艺节目里频繁上镜,也并没有给过载的经营带来明显的起色。
过载新剧场的舞台
同时,在成都,脱口秀俱乐部纷纷出现。有的俱乐部已经利用开放麦实现了创收,有的在拓展单口喜剧的新形式,和本地方言结合;还有俱乐部会去到成都周边的县镇演出。当其他俱乐部开始以商业化的形式运作起来时,过载仍然还像一个纯粹的兴趣社团。因为没有固定场地、预算有限,过载经常不得不拒绝承办许多优秀的外地演员的演出。
因为缺乏固定的演出场所和演出频率,以及商业化的运作与宣传,过载被贴上了“低调”的标签。尽管过载是成都第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可当人们提起成都脱口秀,第一个想到的有时候却并不是他们。
很明显,方小天和俱乐部都必须去面对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为此,他四处凑了凑钱,狠下心,租下了过载的新剧场。
为了让新剧场顺利落成,方小天时刻都处于紧绷中。他几乎负责了每一个细节的落实,哪怕在开业的前一天,他仍然在台前幕后一圈圈地走动,灯光、幕布、嘉宾、门票售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演员休息室的灯原本是暖光,但方小天担心暖光会让演员们犯困,特意换成了冷光。在后台的演员休息室外,放着一双拖鞋。路过的演员说,这是方小天特意放在这里的,“开业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他一直是睡在这里的”。
开业前晚,方小天还是决定和演员们去喝几杯纪念一番。酒过三巡,他突然举起酒杯,用严肃的语气宣布道,“有场地之后就不一样了,之后得更模式化和公司化地去运作!”
而在开业的公众号推文里,方小天的情绪显得更为复杂:“作为不太演出的地方俱乐部,很庆幸它还活着。这几年脱口秀行业成长凶猛凌厉,同行们搞不懂我们在做什么,观众们也不懂。可悲的是,我们也不懂”。
05
开业
过载的新剧场在成都南二环与三环的一家商场四楼,这里曾经是一家少儿辅导机构,过载的后台还保留着几个原本用于上课的教室,这里之后会用作过载的新喜剧的排练场地。在方小天的计划中,“搬家”后,过载将开启新喜剧的尝试。
在剧场大门旁的廊桥上,方小天设计了一面海报墙,上面贴着过载承办过的所有单口喜剧专场海报。有些看上去已经泛黄了。周奇墨、杨笠、石老板、小鹿等当下已为人熟知的脱口秀演员逐一出现在海报里,但那时他们的面孔都更加生涩一些。一切都透露出过载已经是一家存在了六年之久的“老”俱乐部了。
过载的演员们自发在开业前去到剧场,为最后的收尾工作帮忙。进门处的七位单口喜剧大师肖像是演员们自己拿着电钻打钉子挂上去的。他们将吧台旁冰柜里的饮料一排一排码好,之后用报纸沾水擦拭掉剧场门口玻璃门上的灰尘和粘痕。
过载新剧场的门票
方小天邀请了一些外地俱乐部的演员。每来一位,他都会带着他们台前台后走一圈。演员们会调侃海报上这些的脱口秀演员们留下的青涩照片,时不时会感叹上一句,“原来ta这么早就来过载演出过了”,也有的演员会指着过载巨大的舞台,和方小天一起聊起未来的打算,“这个舞台这么大,新喜剧也能演了吧”。也有的演员参观完剧场后会忍不住说上几句“过载牛逼”。大家都知道在一个疫情仍然肆虐,充满不确定性的当下,选择开放剧场需要多大的勇气。无论说什么,方小天都会笑着点头回应道,“之后肯定会有更规律的演出”。
新剧场开业当天,小利在台上调侃道:“过载又重新开业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是重新开业,开完后就没啥动静了。感觉我们就是一直在开业,但从来不营业,一个新的经营思路送给大家。”六年间,过载辗转了很多地方,表演的场地从青年旅舍换到了桌游吧,又从酒吧换到了青年社区,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家”需要精打细算才能维持。方小天开始认真计算每个月剧场的开销与收入,在开业秀结束后,他和一位演员聊起今天的演出,为“今天又赔了”而焦头烂额。而在过去,他很少计算收支,偶尔运气好,演出赚了钱,便会给兼职运营的演员们立马分点钱,还会请大家吃一顿。零星的利润几乎在当晚就能被花光。
“家”也不像四处游荡那般自由自在。方小天开始注意演员们的创作内容,严肃地叮嘱他们“有些东西不能再讲了”。当舞台持续变大,坚持自我表达有时也意味着更多的问题。
上个礼拜,小利讲了一个有关“化妆”的段子。在段子里,她调侃道,女生化妆是为了取悦自己完全就是胡说八道。如果化妆真的能取悦自己,男的怎么不去化妆?男人可是最会取悦自己的生物,他们为什么没有选择化妆,反而选择自慰?有些演员好心向她反馈,段子的攻击性是不是有点太强了?在小利看来,这个问题十分缺乏单口精神,“单口喜剧本来输出的就是一种偏见,我讲这件事从不是因为我是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有着这样的偏见”。
演员周奇墨在《圆桌派》上也发表过类似的看法,“脱口秀就是一个人在输出偏见,它是‘不正确’的,它不是那种四平八稳的普世的价值观”。近几年,随着脱口秀越来越出圈,争议频繁出现,从杨笠的段子被标上挑起性别对立的标签,再到今年11月全国女性脱口秀第一人李波因调侃未成年人、上海封控被罚款,演员们的表达空间也越来越受限。
过载承担不起任何被指控的风险,在开业秀上,方小天特地找了两个演员守在关上的剧场大门处。无论是否有用,这种粗陋的办法至少能让演员们和方小天都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06
持续的张力
除夕的前一天,过载在新剧场里举办了年会。演员们到得很齐,不少人因为开心喝到宿醉。这是过载有了新剧场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特殊的一年。从大年初二开始,过载安排了连续五天的演出,一直持续到大年初六。方小天转发了演出的推文,附上了一句,“头一次春节不休息”。
过载看上去不再“松弛”,但演员们也为许久未有的忙碌而高兴。在演出之外,小利也在忙着其他事情。她牵头策划了过载的电台,张罗着不同的喜剧演员前来作客节目。
方小天特意在过载新剧场的门口,设置了一个分享展览和音乐的区域,想要告诉载俱乐部里的每一个人的,喜剧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们还拥有很多其他的角色。
他有一部特别喜欢的摇滚乐电影,叫《朋克地下城》。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叫CBGB的酒吧的故事。在开业之初,酒吧老板只是想要做一些民谣类型相关的演出。但一些玩摇滚乐的朋友找到他,询问他小乐队能不能也来这个酒吧演出。为了扶持这些人,这个酒吧老板接纳了他们。这个地方逐渐演变成了70年代摇滚乐的摇篮,许多明星的经纪人会来到这个酒吧签约乐队。电影的最后,老板得到了名人堂颁出的奖,但最后酒吧被他开倒闭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小天也在做着一样的事。但唯一不同的是,他正在为了能让过载走得更远而不是倒闭而竭尽全力。
© 朋克地下城
方小天也会参与运营过载的公众号,开业文就是他花心思写的。在开业推文发布20分钟后,已经快要到晚上九点半。方小天发现剧场门口有一位女生正在来回晃悠。她说自己是看到推文后就立刻过来踩点的,“我就在这附近上班,之后终于可以下楼就能看过载的演出了”。
还有那么多人在关注着过载,这也是支撑方小天走下去的原因之一。他决定新剧场的第一场演出免费开放给所有观看过过载演出的老观众们作为答谢。在报名的老观众中,有的已经支持了过载6年。
方小天形容自己如今就像要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收不回来了。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身体与湍急的河流会持续地对抗下去,他想要尽可能以最舒服的姿势,顺着水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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