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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寻找自我的路,往往在主流之外

问题青年 青年志Youthology 2024-01-04

前不久,作家杨照的新书《我与世界挣扎久:杨照谈日本文学名家十讲》(上辑·5册)由中信出版·春潮Nov+推出。在上辑中,杨照解读了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和太宰治。他们一方面是文学大家,一方面又是各自时代里掉队的人。


历史学出身的杨照,不可避免将历史视角融入其中,他相信理解文学作品的深层内涵需要了解作者及其时代:由于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某个共同体,需要应对自己所处的时代,因此,阅读敏感的文学家们应对各自时代的方法和结果,也能帮助我们探索不同的人生可能性。更何况,现代文学创作往往源自作者与社会的格格不入、纠结乃至挣扎,这在20世纪的日本小说家身上尤为明显。


正是因为他们率先察觉到自己的掉队,创作才得以发生。而今天的人们,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担心自己的掉队,迷茫和不安扰攘着每一个权衡着安全感和可能性的人。


从这套丛书出发,问题青年和杨照聊了聊太宰治的“丧”,为什么大家突然就不想做人了?秉持“好死不如赖活”的生命观,可以理解自杀背后更深刻的含义吗?以及在主流随时可能发生转向的时候,如何在主流之外完成自我的实现?



  本期问题青年  


■ 杨照,作家,人文经典领读者

■ 阳少青年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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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做人,

是因为人生的答案太过单一


阳少

过去几年,社交媒体上弥漫着一股“丧文化”,年轻人通过“葛优瘫”这样的表情包,来表达自己对于生活、工作乃至公共议题的无力与沮丧。太宰治则成为了被频繁引用的人物:他写于《二十世纪旗手》中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成了丧文化的slogan;网易云音乐评论区出现了他的大量金句;《人间失格》亦是多次再版。


您解读太宰治的这本书也取名为《厌倦做人的日子》。为什么「不想做人」这件事,在今天能引起如此多的共鸣?


杨照

首先,每个时代都有觉得自己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到达了相当程度之后,开始有了厌倦做人、跟人相处的情绪。只不过长期以来,不管什么样的时代和社会,要让一个社会能够正常的运作,主流一定是鼓励并要求你融入群体,找到你的位置,然后好好待在位置上。因而有这种情绪的人,必然是少数和边缘的,他们同时还会受到主流价值观的检视、批判和排挤。所以这是太宰治很关键的一个作用,很少作家会像他这样,绝大部分作品反映的都是一种厌弃感。

太宰治把厌弃写得如此理直气壮,又如此迷人,让那些觉得本应该积极奋发生活的人,都被他的文字和故事所感染,以至于跨越了主流社会对于这种情绪的抵制。这是太宰治在文学上最大的成就,也构成了他最重要的影响力。


太宰治还没有变成中年人,就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所反映的当然是一种年轻而厌世的情绪。如果一个社会有类似的情绪在发酵,很容易就能找到太宰治。可是我倒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提醒大家,太宰治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他的厌世如此之极端——不是中庸、平板、一般的厌世,比如我活得好累,好烦,如果我们带着这种情绪来看太宰治,反而会看错,也就没有办法明白他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尤其在《人间失格》中,太宰治把这样一种情绪推到极端,不是为了文学,而是他的人生里有一种对我们来说不可思议的态度,他非得要找到一种方法来表达和发现。他的厌弃来自于逃避,他的逃避来自于最深刻的恐惧,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正常人愿意忍受这么多对他来说不可忍受的委屈和挫折——只是为了能够在人群中活下去,你们有这么坚强的意志,好可怕。这是《人间失格》中“失格性”的来源。我也希望大家在阅读太宰治的时候,能够倒过来去思考和体会,你跟所谓集体和人群之间更深刻的关系可能是什么?

《厌倦做人的日子》


阳少

您提到,太宰治的逃避来自于最深刻的恐惧。结合他所处的社会,他在童年经历了相对开化自由的「大正民主」时代,而日本彻底转向军国主义的昭和年代则覆盖了他的整个成年,他恐惧的到底是什么呢?


杨照

要理解这件事情,其实最好的方式是把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连在一起读。大正年间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就是芥川龙之介。从大正到昭和,日本社会从多元、摸索、困扰的状态,走向了只有一元的答案,太宰治所害怕的是不再有别的答案的可能性,当然背后就是越来越强大的军国主义。


军国主义就是要把国家的每一个人都训练成为国民。昭和时期到后来有一个最恐怖的名词,日语叫作ひこくみん [hikokumin] ,也就是“非国民”。“非国民”指控你所具备的成分、显现出来的性质,不符合国民的要求,同时也就表示你没有资格作为一个人。这跟大正时期很不一样,大正年间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当时大家搞不清楚什么是做人的条件,每个人都在摸索,每个人都找到了不同的答案。光是芥川龙之介就找到了多少种可能,所以显现在他的作品上是多样的精彩。答案不仅可以多元,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但是到了太宰治的时代,这种摸索、困扰的空间没有了,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说,我们现在有答案,而且只能有这个答案。

偏偏太宰治的人生和经历,乃至于他的敏感,又跟这个答案是如此的隔绝。如果有人跟他一样不肯接受,也许他就不会那样孤单。让他感到孤单的是,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接受?你们都活得好好的,还倒过来用那单一的答案来迫害我,反问我为什么不接受?这是太宰治最恐惧的地方。


电影《啊,海军》


好死,还是赖活?


阳少

虽然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所处的时代不一样,但他们最后都选择了自杀,尽管自杀的缘由不一样。


杨照

这里就牵涉到很复杂的一件事情,那就是20世纪的日本文学大家,尤其是写小说的文学家们,从芥川龙之介到太宰治,从川端康成到三岛由纪夫,他们都是自杀而死的。这里面当然牵涉到了日本文化的传统,也涉及到前面讲的,他们面对时代的挑战和考验。在日本的文化中,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一直都是权利的一部分,或者是所谓广义人生的一部分。


如果单纯从这个角度来看,会发现说,噢,他们很接近,他们很类似,因为最后他们都选择自杀。但是再稍微细看一点,仍然不一样。我在解读太宰治的时候,用了比较多的部分在谈日文里用汉字写的“心中”这个词,中文一般将其翻译成殉情,但是殉情跟“心中”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心中”在日本是一个非常广泛且纠结的传统,我们要把太宰治的多次自杀放到这个传统里面才能够理解,而不是用理所当然的观念来看待。太宰治一辈子五次尝试自杀,到了第五次终于死了。虽然他跟芥川龙之介都是自杀,但他所承担的时代和精神压力以及这些带来的痛苦折磨是不一样的。


阳少

您可以简单解释一下“心中”的含义吗?然后聊到“自杀”,陈丹青老师早年接受过一个采访,他说中国人最大的信仰就是活下去,所谓好死不如赖活。“活下去”也是很多中国20世纪小说的母题,比如《活着》《白鹿原》等等。

您觉得中国人理解「自杀」这件事上是否存在着文化壁垒?包括您在《厌倦做人的日子》里也提到,从战国到汉朝,中国人的自杀观其实发生了一个180度的转变,这个转变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杨照

好多个问题,我试着尽可能简短地说。其实“心中”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完。简单说,汉字里有忠诚的忠,上面是中,底下是心。那“心中”就是把“忠”字倒过来写,上“心”下“中”,它跟忠诚有非常强烈的关系,意思是人跟人之间的感情推到最极致,就是愿意跟这个人一起去死。所以共同去死,作为一种人跟人之间感情至极的表现,这是“心中”最核心的意义。


所以“心中”跟人与人的关系、人如何选择死亡有关。其实在中国的战国时代也非常明显和普遍。在“赵氏孤儿”故事中,程婴和杵臼为了保护赵家的婴儿,一个带着假的婴儿故意被抓赴死,另一个再把孩子养大后也选择了自杀。两人对于彼此,对于他们的赵家主公,都形成了这种绝对的关系,这就只有靠选择死亡才能够来完成和表现。


类似的故事,从春秋到战国太多太多了,只是到了后来,尤其是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彻底逆转了原来战国时代人们看待生命的方法:你看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拥有这么多财富的人,他就要追求长生不老。所以从秦汉以后,活下去、永生就变得越来越重要,到后来我们甚至视之为理所当然。这也使得在中国文化当中,对于死亡的意义的探索是相对薄弱的。不能说是可惜,而是说它没有义理上的推演。这也使我们需要去体会和认识别的文明是如何看待自杀的,不然就容易造成误解或者是空缺。比如说,中国人理解西方文化最困难的一部分,就是殉道和受难。如果有机会的话,等下一辑出版的时候,我会特别讲远藤周作,以及什么是“受难”。


可是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好死不如赖活”的生命观,我觉得还是有意义的。我们不要忘记了,人在不同时代的变化中,谁也没有把握,也许必须要在某种极端的状况下,去触碰出这样的题目。比如在十年动荡时期,老舍、傅雷,还有很多人选择自杀。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没有认真思考这些人自杀背后的意义,仅将其视为痛苦和生命的代价。再比如早些时候,1927年,王国维自沉于昆明湖,他在遗书中写“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这句话有何意义呢?是否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而不轻易认为他们选择结束生命就是痛苦的终结,背后是否还有另一层自我生命完成的意义呢?在外在环境逼迫下,中国和日本的战国时期也产生了对生命不同的理解,逼迫我们认识人,看待人生选择的另一种高贵性。这让我想起了我稍微涉猎的西方基督教传统,以及日本文学带给我的启示,对于王国维、老舍、傅雷等人的生命选择,如果有机会深入了解,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意义。


 电影《霸王别姬》


别总想着投身主流,

主流有天可能也不见了


阳少

理解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人的生命选择,也跟我们如何理解自我有关。这套丛书的名称叫《我与世界挣扎久》,似乎也跟您过去的经历和生命状态有所契合,您是怎么理解自我跟外部世界的关系呢?毕竟,今天的环境跟您年轻时所处的世界,很不一样了。


杨照

第一个呢,“挣扎”这两个字是中信的编辑建议的,当然我同意,不过这不是我自己习惯的用语,如果要描述形容我自己的话,我会是一个与时代周旋的人,我的确有很多跟时代周旋的经验,挣扎就要更强烈一点。我自己的人生体会,是我必须一直不断地找出一条路,让我可以在这个时代当中,找到比较自在的一个位置,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我还是希望大家在看待生命,尤其生命跟外部环境之间的关系,保留一个可能性。我们想要完成自我,不见得一定是投身在主流当中,附和主流,在主流里面取得成就。


自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害怕的是,在没有充分和多元的文化与精神资源的情况下,大家误以为自我是平面和单向的。如果大环境一切都好,你当然可以在主流中努力追求你想要的,我也希望大家可以过这样的人生。但是主流的改变往往不是受你控制的,很有可能你随大流随着,突然发现,唉,怎么主流不见了?怎么主流转向了?这个时候由不得你,甚至不是你愿意随主流转向就可以转向的。


我们的努力是一回事,不见得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那样一个更庞大的意志、命运一样的东西,当它向你袭来,用负面的方式侵扰你、打击你的时候,你怎么办?我会在下一辑讲村上春树的时候专门讲这个问题,村上春树小说最关键的主题,就是这样的一种危机感。


村上春树的小说,最常写的就是一个人莫名其妙,在Ta不是主观选择的情况下,掉到了一个坑里面,不知道怎么能够爬回原来的地面。所以井、坑和洞,都是村上小说中重要的文学象征。我们谁都不能够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还是建议大家最好有所准备,把你所认定的单薄的自我,立体化和复杂化,去了解自我的完成和自我的选择,乃至于自我的挣扎。不然呢,就去看这些挣扎的作家们留在文学作品里的东西,会比我跟大家说的都还要曲折和复杂。


你吸收的越多,这些不一样的生命经验也就提前帮你准备了。万一不小心时代主流改变了,你掉队,跟不上了,才有足够的准备和力量,可以延续你对于自我的认识跟理解,去完成自己的生命,这是我非常真切地对所有朋友的一种期待。


阳少

其实身边很多人都感觉,生活的惯性在过去几年被狠狠动摇了,这里面有不同的态度,跟您讲芥川龙之介这本书的标题《无力承担的自我》很像。在一个旧传统瓦解、答案纷繁复杂的时候,人是否会因为无力承担这种自由和不确定的代价,转而回头追寻传统和更加稳固且单一的答案?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日本社会在大正年间后迅速堕入昭和时代。


杨照

芥川龙之介特别敏感,早熟,当然这也是他所有痛苦的来源,活在一个多元文化冲击的时代,各种东西向他奔涌而来。绝大部分人处在这种状况下,就开始做减法,这个不要,那个跟我无关,我只守着我要的这些东西,才能够好好活着。


芥川龙之介做不到,他的人生都是加法,读各种各样的书,波德莱尔,托尔斯泰,日本传统的物语……各式各样的东西他统统加进来,以至于到后来他负担不起,付出了非常高的代价。所以我一再引用他写的那句话,在书店里找书,回过头来天黑了,灯突然亮起的时候,他感叹道:唉,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我们当然不需要像芥川龙之介那么悲惨地去经历这一切,走向一个我也不认为是正面的人生结局。可是我们坐在自己的家里面,读他留下来的这些文学作品,吸收进去了,就有着芥川付出最高代价,才能够体会的那样一种人生境界和意趣。如果不好好利用,就太可惜了。


动画《鬼灭之刃》


理解文学不能“古为今用”,

看不懂的书才更要看


阳少

您过去从事大量的思想史写作,印象中这是您第一次如此密集地写文学家,您觉得思想史和文学史写作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杨照

我还是要稍微补充修正一下。简体版的读者,可能比较不认识我做文学的这一部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写文学或者是写文学作者。大家如果有兴趣,读库在去年其实出了几本,那是我讲诗,尤其是现代诗、新诗的作品。


那说回来,我好奇的是一个人如何形成Ta的思想和价值观?Ta又如何去寻找一个最适当的方式来表达思想和价值观。不管是哲学家,艺术家,从事建筑还是美术,对我来说,都可以用这样的一种方法,来体会其思想和生命意趣,然后去检讨Ta的概念、意义跟表达手段,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所以本质上没有大差别。


但是回到文学,最关键的一件事,那就是文学作品是用文字写成的,这听上去像个废话,为什么要特别讲这个废话呢?我希望提醒大家,文学作者跟画家、雕塑家最大的区别在哪里?那就是Ta要把自己的经验、体会、认知、生命的价值观,经过一番抽象,把它变成语言和文字。当文字和语言到了读者这里的时候,又要把抽象的语言文字具象化,还原成为永远不可能完整还原的东西,那就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换句话说,作者所想要表达的,跟每一个读者所领会的是有差距的,而这个差距是文学最了不起的地方。


这也是影视作品跟文学作品最大的差异。我们每个人在看影视作品时,都共享同样的画面和故事情节。但读过《红楼梦》之后,你看影视剧镜头画面出来的这个人,第一反应可能就是,不对,这和我所认识的贾宝玉不一样,因为心中已经存在着曹雪芹用文字塑造的贾宝玉。文学作品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让我们对角色形成独特的印象。例如,读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每个人对男主角的形象、语言、所说的话都有自己的理解。这里面还涉及到不同语言的差异,读中文译本的人会感到中文和日文之间的模糊和混杂。我在解读川端康成的小说,尤其是《千纸鹤》,喜欢得不得了,但也因为多次阅读,有时用中文,有时用日文,导致对角色的形象产生混淆。这样的体验很有趣。


因此,在解读时,我试图将这种多样性、歧义性、暧昧性传达给大家。即使读者不了解日文,我在书中也花了很多篇幅解释川端康成使用的日语,以凸显文学的独特之处,也是我自己最看重的文学的特点。


《银河坠入身体》


阳少

有一种说法认为,如果过分去强调作品和作家的时代背景,反而会跟作品本身的文学性打架。您认为我们该如何平衡地去理解作品的文学性和作家所处的时代?


杨照

你刚刚已经讲到了关键词,平衡。每一个作家和Ta的文本一定有高度可以被诠释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它就不会是好的文学作品,因为不能让不一样的人找到自己的共鸣,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有解读文学作品的自由性。但是又不能太自由,如果太自由,那就变成是我们自以为是的用主观视角咀嚼文学作品,不是说这样不可以,但又可能就浪费了这样的文学经验。换句话说,你把所有文学作品都当作是你自己写出来的,这就麻烦了。因为你老是选择性地去读符合你主观意识的那一部分。


我怕的是这种自以为是。所以我很反对“古为今用”的解读经典的方式,包括那种告诉你,这些经典讲的好像就是隔壁老王会说的话。如果隔壁老王可以讲得出来,你去听隔壁老王就好了,不需要找孔子孟子来读了。孔子和孟子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他们讲了我们这个时代不会去感受和思考的一种方式和伦理。这也是为什么需要知道一个文学作家所处的时代背景,因为你要了解Ta跟我们的不一样,你就可以保有这样一份尊重,你可以透过他们的经验和感受,去扩大自己的感官和世界,也是你在这个时代所无法体会的。


如果你说我爱怎么读,就怎么读,那就把这些文学作品变成了你的奴隶,你只是去支配他们,拉着他们往自己这里拽。但很多时候,文学作品之所以对你的生命有意义,是因为它可以当你的向导。所以我经常鼓励大家去读你读不懂的书,因为一旦你认为内容是自己熟悉的,就容易启动这样一种选择性阅读的方式,强化原本熟知的观点。那读你读不懂的书有个好处,它逼着你意识到跟你不一样的那部分,你有不一样的选择,你看到了不一样的面向,人生就被打开了,能够看到越多的风景,这也是我对于人生选择的态度。


电影《驾驶我的车》

阳少

这点还蛮有启发的,我也在反思自己,可能因为社科背景出身,也会习惯性去“古为今用”解读文学,更看重社会性而非文学性,这样反而会让自己窄化。


最后我想问的是,您在这本书的前言提到在京都的旅行,让您联想到很多过往,包括和日本文化这种复杂的关系。您写这本书的契机是什么呢?


杨照

其实我在系列每本书的共同序言里,都有提到很关键的一件事情,首先是我父亲在2006年过世,他是引领我接近日本文学和日本文化最关键的一个人。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很喜欢京都,不断地回去那里,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老是要去京都呢?为什么我可以跟时代周旋?更进一步,我跟日本文化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个国家的历史有那么多令人无法接受的部分,特别是对于中国的侵略,所以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想知道这些知识当中,哪一些是彼此冲突的,这些冲突怎样导致了后来的选择。这一部分是非常理性的,而我的这些理性是被迫的,我一定要说服我自己。


还有另外一个刺激。我在京都看到很多观光客,这里面也有很多是我的朋友,我总觉得他们看京都的方式跟我非常不一样,他们很喜欢樱花,很喜欢枫叶,一直不断地拍照,但我脑袋里面转的,永远都是在京都拍不了的这一部分。所以我就难免有一份冲动,去对这些来到京都的朋友讲,可不可以多花一点点时间和努力?去多了解一些京都,比如从二条城跟明治维新的关系,从明治维新又能引出夏目漱石等等,这样我们能在跟日本文化的互动中有更多的收获。


我选择了最有把握的一种方法,把我对于日本现代文学的认识跟理解,用结合了日本文学跟日本传统文化的方式表达出来,所以就有了这样一套书。


阳少

我在阅读这套书的时候有一个感受,相比于您过去解读的思想家和历史书籍来说,这次有更多的私人的情绪在里面。比如您在写到芥川龙之介的遗作《呆瓜的一生》时,行文还是蛮打动人的。


杨照

这也是文学最大的力量。所有好的文学作品,都会在一个神秘的高光时刻,突然让你觉得你跟这个作品,跟这个作者有一种私人关系。虽然你可能是因为杨照的解读才接触到它们,通过我的提醒,你或许发现芥川龙之介这一段明明就是对你自己说的,你跟文学作品产生的私人关系,才是阅读文学最有意义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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