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打工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难题。尤其对于生活在一线、新一线城市的人，租房难度可谓地狱级别。面积、租金、通勤距离，三者基本不可兼得。对许多年轻人而言，想在一线城市住得稍微体面一点，要么选择将近半数月薪交给房东，要么被迫忍受每日两三小时的极端通勤，拖着全部的行李搬家成为了每年固定一次的噩梦。
“北上赚钱北上花，一分别想带回家”，有人调侃在一线城市生活仿佛是在帮房东打工，每月工资的大头都用来交了房租，还得时不时担心房东卖房、涨租金。
不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当租房市场的供需关系逐渐反转，越来越多的房子在中介处挂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成功出租，最显著的变化是房租在降价。
根据诸葛数据研究中心监测数据显示，自2023年11月开始，租房市场进入淡季，租金下降。2023年12月，一线城市平均租金为85.57元/平方米/月，环比下跌1.19%，同比下跌2.45%，环比呈现“四连降”，同比“六连降”。一方面是因为消费降级的大趋势下，房客换租到租金相对便宜的房子意愿较高；另一方面，受到出售房屋成交周期变长的影响，租赁挂牌量上升明显。
到了2024年2月，预想中返工潮带来的房租上涨趋势并没有如期到来，全国大中城市租金依然稳中趋降，一线城市平均租金为85.42元/平方米/月。以上海为例，2月奉贤区、徐汇区、普陀区、静安区、浦东新区、黄浦区等10个区县的平均租金环比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涨幅明显的只有位于郊区的嘉定区、崇明区、金山区。
我们和三位房客、两位房东聊了聊租金下降对于普通人的影响，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赵树 房客
生活城市：上海
租房区域：黄浦区新天地商圈
房租变化：7800降至7300
我在上海生活了12年，一直都是租房生活，搬了很多次家，基本上默认每年上海房租和房价都在涨。三年前，我住在梧桐区，距离武康大楼一条街的距离，当时的房租是一个月5300元；一年后搬走，那间30多平的房子价格涨到6800，还非常抢手。
今年不太一样。
我现在住在上海黄浦区新天地附近，一室一厅的房子，面积54平，2023年3月起租，到现在刚好一年，一年前租金是每月7800。小区是上海市中心常见的老小区，住户以老人为主，重度老龄化。当时租在这里是因为离我和我女朋友当时上班的地方比较近（我女朋友步行800米就可以到公司），而且两个人分摊房租，也在可承受范围内。值得一提的是，房东原本想卖房，市场不好，她挂了很久没卖出去，才开始出租。打算边卖边租，所以我们入住期间也得配合看房。但是最近一年来，来看房的人屈指可数，挂牌一年多、降价快一百来万也没卖掉。今年3月房子到期，过年前，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好几篇关于上海房租下降的文章，看到数据即便2023年疫情放开，在短暂回暖后，一线城市的房租还是连续六个月下降。我就把几篇讲房租降价的推送转发到朋友圈，希望房东可以看见。房子到期前一个多月，我问房东是否还愿意续租、续租的话是否愿意降房租。她当时的回答是“到时候看看市场行情”。我和女友一边找房一边等房东消息，心里的打算是如果她愿意降价1000元，我们就续租。过了一周多，她告诉我们，“这段时间我也在外面看了看行情，如果续租的话，给你降价300”。那时候刚刚过完年，遇上了一波返城租房高峰期，虽然房租总体呈下降趋势，但合适的、性价比高的房子并不多。我的感受是，虽然整体可能在降价，但是降得不多，跟我现在住的差不多得房子，价格也没差多少。再好点的，又住不起。毕竟上海的好房子永远稀缺，而且找房子、搬家折腾，又得耗进去好几天，终究比较耗费心力。于是跟女友商量后，我问房东能不能便宜500元，房东一口答应。我们也就决定续租。现在回想一下，房东答应得那么干脆，反而有些后悔没有多砍点价。不过签合同的时候房东提出，如果她要卖房或者我们想提前搬走，都只需要提前一个月和对方说一声，我不用再找转租，双方也不用付违约金。我们也觉得挺好，万一看到便宜好房，就可以随时搬走。房东觉得房租太低了，我们租客觉得房租太高了，能微妙地感觉到大家心态上都有点儿吃亏。我和女友讨论过房租下降的原因，紧密洽谈出了4个原因：1是人少了。身边有好几个朋友最近两年离开了上海。我查过资料，上海的常住人口在下降，那租房的人就少了。2是房子多了。房价下行，不少原本想卖房的房主为了减少损失，会暂时把房子出租，出租的房子就多了。3是工作地点移动了。经济环境不好，一些企业为了降本增效，把办公室搬到更便宜的郊区，加上线上工作和数字游民的增多，让很多打工人觉得住到郊区也未尝不可。4是心态变了。对未来的预期偏悲观，大家开始更理性消费，更讲究性价比，追求高价精致房的欲望更收敛了。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上海出现了很多保租房，不过我跟朋友去看过，觉得不太有吸引力，大多数又贵又偏，看到小红书上对保租房的评价，也抱怨偏多。去年年底，我遭遇了一次裁员，尽管很快找到了新工作，但是薪资少了。上一份工作公司提供了比较高的房补，所以租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整租；但新工作并没有这项福利，如果继续租当时的房子，房租在我的收入占比会接近50%。思考再三，加之之前的房子正好快要到期了，我决定在过年返工以后换去和别人合租。和两年前找房时的经历相比，我觉得这次市场上可选择的房源明显变多了。之前一直住的是自如的整租房源，因为比较省心，装修风格相对来说也简约现代一点。在自如租房每月都要交服务费，这在我看来是一笔可以省下的支出，所以这一次看房时我直接选择了二房东。我大概花了一周的时间就看上了一间带独卫的主卧，二房东的喊价是4000元。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租房价格在跌，就尝试性地问了一下能不能便宜一点，他也比较爽快地同意降价100元。这是我租房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和房东讲价，还挺有成就感的。不过由于付了一笔中介费，算下来也没有省下太多钱。从租房价格来看，北京整体租房的价格是呈现下降趋势的，但是更具体地放到我住的丽泽商圈周围来看，这趋势并不明显。一方面是因为这边大公司聚集，租房需求量一直很大，房租价格受到外部影响比较小；另一方面近期有好些大企业将办公室搬到了这一区域，租房的人又多了。所以这波房租下跌的红利我完全没吃到。其实如果我愿意搬去稍微远一点的区域，房价还可以进一步下降，但长时间通勤对我来说真的太痛苦了，我愿意为此多付一些房租。说真的，比起关心房租的下降，我觉得还是关心我下次跳槽能不能跳去一个有房补的公司比较现实。我是一个比较讨厌搬家的人，在现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近三年，因为没有找房需求，所以平时也不太会关注房租的变化。今年过年前，我一位朋友告诉我最近上海的房租一直在下跌，她租的房子房东直接降了300元的租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自己也上网查了一些资料，发现上海的房租确实已经连续好几个月下跌，我就决定尝试和房东讲一下价。我的房东是一位五六十岁的阿姨，这三年我们的相处还算不错，她没有给我涨过房租，我也很爱惜现在这间房。我猜她平时看相关的新闻也比较少，我提出降房租的请求后她直接一口回绝，而且语气挺不好的。其实我能够理解她，毕竟过去十年里房租几乎一直在上涨，她可能也第一次遇到有人让她降价。之前疫情的时候我加过小区的微信群，里面时不时就会有房东发一些招租信息。决定要搬家以后，我就开始留意微信群里的房源，过年回来以后主动联系了看房。因为都在同一个小区，房子的户型、新旧程度差别都不大，所以我也很快看上了一个装修比较符合我审美的房子。最开始房东叫价是6400元，符合我的心理价位，不过想着最近的房租都在降，我就尝试再讲讲价，提出了6000元的价格。房东说她考虑几天，结果第二天就联系我说要不各退一步，6100元租给我。因为房东直租省去了中介费，这个价格对我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我也就没有继续看新的房子。有意思的是，我提前和前房东说不再续租以后，她又和我说可以适当降一点价，但当时我已经找好了新的房子。再加上发生了之前的不愉快，我内心也不太愿意继续租她的房子，还是选择了搬家。前几天我在小区群里看到，我的前房东还在找新的租客，足以看出现在的租房行情确实不太好。因为实在不喜欢搬家，去年我其实考虑过要不要拼一把买个小房子，今年看到这个市场行情，还是决定再等一等比较稳妥。我是在2021年买的房，当时手里正好有一笔闲钱，其他投资方式我都不太熟悉，就选择了买房。我买的是一套精装修的房子，但直接出租的话自己还需要购置很多新家具，为了省事就直接租给了二房东，当时的租金是2100元一个月。这两年我没怎么管过那边的房子，不过偶尔会有一些中介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卖房。前两年因为打包签给了二房东，我也没动过卖房的心思。去年到期以后，我看到楼市的情况不算特别乐观，就想着要不先把手里这套房子出手了。从2021年到2023年底，中介给我卖房报的价跌了20万，现在的价格比我买这套房子的原价还要低十万左右，这种亏损我是不太能接受的。我在中介处看了看我们小区这两年挂牌的房子，有好几套挂了一年多、降了几次价还没卖掉，显然现在不是卖房的好时机。我手里也不是特别着急用钱，就决定再把房子租出去两年，看看行情。之前把房子租给二房东，他们是把客厅隔断以后出租，有一定的风险，再加上他们给的租金是低于市场价的，这次我就想直接找中介整租出去。二房东把房子退给我之后，我简单重新装修了一下，添置了沙发、床、热水器这些必备的家具家电，花了三万元左右。最开始和中介商量的价格是2600元一个月，但挂了两周，连来看房的人都很少。房子一直空置着我也比较着急，就直接降价了，最终2200元租了出去。折腾一圈，每月租金只比之前租给二房东时高了100元，我内心还挺不舒服的。最终我还是想要把这套房子卖了，所以之后两年我还是会继续观察房市情况，一旦房价回温就会直接出手。去年十月，我当时的租客突然和我说自己被裁员了，准备离开上海，可能不能继续租我的房子了。这位租客租我家的房子三年多，大家相处很愉快，疫情期间也从来没有迟交或者少交过房租。上海很多房子到期以后都是直接按照之前的合同续约，没有签订新的合同，再加上租客有提前一个月和我说，我就没有收违约费，直接把押金退给他了。租客提出退租以后，我就把房子挂到了小红书上，希望可以找到有意向的租客直接签约，这样双方可以省一笔中介费。我发的小红书帖子流量都不怎么好，期间大概有三四个人来看过房子，但都觉得价格太高或者地段不合适。到2023年年底的时候，前任租客已经搬走一个月了，我的房子在小红书上还是没啥动静。我心里还是有些着急，这套房子是当时为了小孩读书买的，一直以来就在出租，补贴我们住的这套房子的房贷。一直租不出去对于我们家庭经济状况来说有挺大影响，我就找了附近的中介。当时挂牌的价格是6300元，和我给前任租客的价格是一样的，租给前任租客的时候正值疫情，我当时已经降过一波房租了，之后三年多因为相处愉快也没有涨价过，所以在我心中这个价位是很合理的。不过在中介挂了一周多的时间，看房的人仍然不多，中介的小伙子很直白地跟我说：“姐，你这个价格还是高了点，你再考虑降降价吧。”房子空置对于房东来说是一个大忌，相当于白白亏钱，为了及时止损，我把挂牌价格改为了5900元。现任租客是一对情侣，他们在上海的工作也蛮稳定的，看起来也比较好沟通，所以他们砍价的时候我也同意了再降200元，最终以5700元的价格租了出去。听说年后上海的房租有回温一点，但我还是不后悔把房子租出去了，毕竟空一个月就是净亏损5000多。不论是房价暴涨的数年里，还是如今房租开始回落的数月里，人们的情绪都或多或少被这个居住空间霸占，租房、买房、卖房，房子长期是中国人的大事，由于租客、房东、中介的信息不对称，彼此间常常充满了博弈、欺骗、忍让，住房质量不够完善、城市资源高度集中，又让城市里的年轻人在居住这件事里也陷入着零和困境。而这种住房焦虑的出口，让人人都有房住，都能住得体面，也许不只是等待作为个体的房东降低房租、租客到处学习爆改来解决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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