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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文学观”,及一位外国作家对小说的修改

此语与时左 书写者 2023-12-26

文/杨逍


1

左琴科是前苏联著名作家。他有一篇小说《穷困》,写于1925年,故事是这样的:

城里通电了,家家户户亮堂起来了,生活有了质的改变。但是烦恼也随之而来了:从前回到家,点上油灯,那灯芯跟黄豆大小,真是萤火之光照在方寸之地,周围啥都看不清,就这样,还舍不得点灯熬油,早早就吹灯睡觉。现在可不同了,室内亮如白昼,满屋只见发霉与破烂的脏东西,墙角扔一只破鞋,墙纸破破烂烂,墙上爬着臭虫……

各家做法不一样,有的赶紧打扫干净,除了臭虫,扫了蛛网,铲了墙皮,油漆了家具,总之精心装饰了一番。

可是女房东却把电线揪断了。她说:“我不想生活在电灯的光照下。把这么寒碜的家底给臭虫照得清清楚楚让它笑话。”

邻居以为她没有钱,想帮她装修房间,她也不愿意:“离开了灯,也照样过日子,从前不就是这样过的吗?”

想想吧,这篇小小说该有多深刻:

因为怕别人笑话,干脆别让人看见。

为了自己不心烦,干脆黑了灯,就当没有过。光着腚上街,两眼一蒙,爱咋咋地。

所以她只能生活在黑暗中,这就是穷困的根源。


2


他还有一篇小说叫《一只套鞋》。有人在公共汽车上挤丢了一只鞋,他到总站失物招领处去找,管理员问他鞋子的号码,他回答了。管理员说,你这个尺码的鞋在我们这里有上万只,没法给你找,你还得详细说说鞋的特征。他费了好大劲描述,终于在一万只鞋中准确定位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一只,其实那一只刚刚丢失,就在面上摆着。但管理员不给他,而是让他去居委会开证明,证明这只鞋的确属于他才行。

他只好去找居民楼管委会。主任说,我们不能给你开证明,你得让电车公司证明你丢了鞋才行啊。

可这正是电车公司让我来找你的啊!

那不行啊,要不这样吧,你写个申请,在申请批准之前,你不能擅自外出。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总算把那只鞋领回来了。

然而,在这一周时间里,他原有的那只鞋却弄丢了。

有时候,证明这是我老公,这是我老母,的确是一件难事。而居委会不给你开证明,大概你连门都出不去,这种事后世一定会发生。果然。


3


左琴科后来受到了批判和迫害,这是他为讥刺现实付出的代价。后来,为了维持生计,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他开始改写他的小说。

《穷困》被改为《最后一个故事》:掐电线的女房东,成了一个沙俄上尉的遗孀,这个寡妇沾染了旧社会的习气,好吃懒做,思想落后。在大家的帮助教育下,她并没有掐电线,而是大家一起彻底来了一个大扫除,重新进行了装修,而且这个寡妇还找了个爱人,整座大楼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氛。

《一只套鞋》被改为《个人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情节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结尾处加了一大段话。我把它原文摘录下来。这一段的文风很像一个人(如果你看出了,可以在后面留言)。原文是:


给大家讲完这段经历,我们不免有些担心,可别委屈了电车工作人员。不过,他们有什么可委屈的?显然,他们已经纠正了自己的缺点。现在他们归还套鞋的手续,大概要简单得多了。何况刚才我讲的,还是1930年的事。而从那以后,我没有丢失过任何东西。……

这两篇小说经过改写之后,文学价值退化到了中学生作文水准。《穷困》直接从讽刺变成了歌颂,《一只套鞋》讽刺官僚主义的情节大概实在是没法改,又舍不得丢弃,于是作者百般替自己解释。那不是双手互搏,而是独孤九剑的破箭式,可以防范来自任何方向的暗器。只不过,作家这时候已经很难称之为作家,而是化身为新闻时事的评论员了。


4


莫言说:如果谁想用文学来粉饰现实,如果用文学来赞美某一个社会,我觉得这个作品的质量,是很值得怀疑的。

他说,我有一种偏见,认为文学作品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人性中恶的成分。


莫言这话经常被人拿出来揉搓,前几天司马南就又翻出来“碰瓷”。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司马南同学把莫言写北海道的散文与他的长篇小说做对比——你既然主张不唱赞歌,怎么又赞起来了,而且赞的是北海道?!

这都哪跟哪啊?!

碰瓷者没有逻辑,他只是贴在你身上不下来,不要说辩驳,看都别看他一眼,就不给他那脸。

最后要再啰嗦一句,“莫言的文学观”,这里是加了引号的,因为我以为这本不属于莫言,它是属于卢梭歌德雨果巴尔扎克屠格涅夫的,属于200多年以来的世界文豪们。

今天,就是左琴科笔下的女房东复生,就是她再次把电线揪下来,怕是也没法阻挡人们理解这些观点了吧?

因为它们早已成为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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