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举报的华中农大教授被解聘，想起陈独秀《敬告青年》

11名学生集体举报的教授黄某某，被华中农大撤销校内一切职务，解除聘用合同，报请撤销其教师资格，对其涉学术不端的项目予以撤销，停用其主编教材。此人指导的研究生均已落实新导师。作为学校，做了它该做的。

我原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太老于世故，太没有自己的主张，太没有少年血性。我这想法不是没道理，当年陈独秀就对比过，说中国常用“少年老成”来赞美青年，而西方谚语常说“年长而勿衰”（Keep young while growing old）。其实西方的话一点都不新鲜，“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话胜过西谚，只不过曹操这句诗后世的人们经常只是会背而已。

而少年老成不但都记得，还成为一种人生信条。青年要木讷寡言，要少说多做，要眼光深沉，要表情凝滞，于是人生早早就进入了秋天，老气横秋，未老先衰。

我发现，陈独秀于1915年发表的《敬告青年》，在今天仍然有它的现实意义。如今这篇文章有被遗忘的危险，因此值得解读一遍他对青年的六条“敬告”。

1、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陈独秀说，在独立自主的人格主导下，“一切操行，一切权利，一切信仰，唯有听命各自固有之智能，断无盲从隶属他人之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忠孝节义，就是奴隶的道德；轻刑薄赋，就是奴隶的幸福；称颂功德，就是奴隶的文章；拜爵赐第，就是奴隶的光荣；丰碑高墓，就是奴隶的纪念物。

华中农大这位黄教授，不配为人之师，也许亘古找不到这样的老师，因为学生完全成了他的附属品，是他的奴才奴隶，他可以随意挖苦，随意支配，随意盘剥喝兵血。

这11名学生的集体反抗，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为什么这样说？学术不端、学术腐败早已引起社会各界不满，博士给导师打工、很久不能毕业早就有所耳闻，但一向是“江湖传说”，年轻人哪敢说？敢怒不敢言，发展到不敢言而且不敢怒，就像小孩不敢夜啼，想哭，憋回去。

大胆表达你的愤怒，你自己的权利不去争取，没人给你争取。

2、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陈独秀说，世界是不断进化的，“不能善变而与之俱进者”，必然归于天然淘汰。“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消灭也。”

我国传统文化对“老”极尽尊敬，老成谋国、老当益壮、老谋深算、老马识途、老骥伏枥、三朝元老、村夫野老、月下老人。写字叫“老笔淋漓”，作画叫“老树逢春”，如果你说他笔下稚嫩，他一定会老羞成怒。连大虫都叫老虎，乌鸦都叫老鸹，耗子都叫老鼠。四十岁叫老胡，八十岁就该叫“胡老”了。

除了伦理的理由，我们对“老”的赞美，实在是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人生观，当我们老的时候，就倚老卖老，以此压制年轻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这样的诗句实在是太少了。

这11名学生，斩的就是“恶竹”，跳出来的就是那漏水的“破船”。

3、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传统文化讲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讲洁身自好，讲惹不起我躲得起，讲人淡如菊，陈独秀对此激烈批评，他说这种行为，往好了说，是“高人出世”，往坏了说，分明就是“弱者不适竞争”。

他说：“人之生也，应战胜恶社会，而不可为恶社会所征服；应超出恶社会，进冒险苦斗之兵，而不可逃遁恶社会，作退避安闲之想。”

我希望这11名学生在一定程度上揭开了学术的某种“潜规则”，至少揭开了一角。当然，我相信一定有人会说，这一事件只是极个别的，绝大多数都是好的；也许更有人说，这11人给华中农大抹了黑。那么，这种说法就连退隐的洁身自好都谈不上，简直就是帮凶。

4、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陈独秀说：“各国之制度文物，形式虽然不必尽同，但其遵循共同原则之精神，渐趋一致，潮流所及，莫之能违。于此而执特别历史国情之说，以冀抗此潮流，是犹有锁国之精神，而无世界之智识。国民而无世界智识，其国将何以图存于世界之中？”

陈独秀所呼吁的，就是“世界智识”四个字。

所有的学术不端，数据造假，骗取经费，拉帮结派，都不是世界智识，都早晚会露馅。想要露脸的时候，就会把屁股露出来。

5、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陈独秀说：“若事之无利于个人或社会现实生活者，皆虚文也，诳人之事也。诳人之事，虽祖宗之所遗留，圣贤之所垂教，政府之所提倡，社会之所崇尚，皆一文不值也！”

今天的青年比我们年轻时进步多了，表现在他们不容易被诳，他们敢于言“利”。向钱看没什么不对，合法收入，谁不希望越多越好？

举报教授事件的“利”，不是钱，相反是冒着搭上前途，赔上今后“钱途”的风险，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要高声赞美这种行为。先不要空谈为大众谋利益，先保障自己的权益。保障自己的权益，就是为大众谋利益，就是为社会作贡献。

飞机上，氧气面罩自己先戴好，然后再去帮助他人。我见很多大言不惭的人，他要人牺牲自己的权益，去展现人间大爱。我相信这种人心中根本没有“爱”，他连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爱别人？

6、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陈独秀说：“国人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

这11名学生举报老师，为的就是“科学”与“权益”。

亚里士多德说，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最可怕的是，“我爱我师，我师就是真理。”冲破学术腐败的小圈圈，我们的教育才能进步。

陈独秀敬告青年的六条，说的是权利思想，是个性解放，是自立自尊，是生利能力，是进取精神，是科学进步，这些是现代社会的常识。但常识实行起来，却相当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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