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骎骎䲜䲜燚燚穰穰,孔乙己对咸亨酒店的祝福

此语与时左 书写者 2024-04-20

鲁镇酒店的格局,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当街一个大柜台,傍午傍晚散了工,那些短衣帮靠着柜台,站着喝一碗酒,倘若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很多年后,我才发现,原来这就是“酒吧”嘛,可见中外在喝酒上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咸亨酒店不只是一个“酒吧”,还有不少雅间,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去,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不过快乐主要集中在寒酸的外间,那是老百姓的日子,我在12岁就看清了人世间芸芸众生的面目。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有学问,写得一笔好字,可是始终没有考上秀才,只能替人抄书,可是抄着抄着,就把人家的笔墨纸砚和书偷走。人们笑他偷东西,他就张红了脸:“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店里就充溢了欢快的气氛。

孔乙己人品是不错的,喝酒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粉板上必定拭去孔乙己的名字。

眼看进了腊月,孔乙己来了。他欠店里十九文大钱,却又要喝酒。掌柜的黑着脸很不情愿,短衣帮也乐得看孔乙己笑话。孔乙己的脸紫涨着,“下回还清吧。要过年了,酒要好。”

我灵机一动:“孔乙己,要不你给大家写春联吧,大家给你出酒钱。”

短衣帮哄然叫好,掌柜的也乐得看热闹,孔乙己昏黄的眼睛放出光来。于是就在店外头,摆上一个大案子。我乐得研墨抻纸,孔乙己就耍开毛笔了。

他给闰土写:四牡騤騤,骎骎日上。大家都不认识,嘲笑孔乙己真是瞎写。孔乙己这次真的急眼了:“四牡騤騤,就是四匹雄壮的马;骎骎是马跑得快,闰土兄弟种田,离得开马吗?”

大家恍然大悟。闰土很满意,嗫嚅着:这辈子能有四匹马,我天天烧高香。

他给九斤老太写得更奇怪了:子孙䲜䲜,德行燚燚。那八条鱼让他这顿摆布,写坏了三张红纸,总算挤下了。大家又笑。孔乙己说:“䲜,就是鱼多,我祝老太太儿孙满堂,都有德行有出息,你们笑甚?”

九斤老太却不领情:“这世道,要那么多孙子有什么用?这不,我家七斤的辫子都被人剪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请参看鲁迅的《风波》

孔乙己没有听见九斤老太的牢骚,他冥思苦想,给祥林嫂写了八个字:福禄穰穰,祯祥朤朤。酒店的欢乐气氛达到了高潮,孔乙己挨个字解释半晌,总算让大家似懂非懂的明白了什么意思。

和祥林嫂一同来的柳妈现出了惊喜的表情,他捅了捅祥林嫂:“诸葛亮穰星,咱们平时都穰灾。你看,那祥字不就是你那第一个死鬼吗,那桢就是你第二个死鬼贺老六。我告诉你什么来着,让你去庙里捐一个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省的你死了两个死鬼争夺,把你锯成两半。”(贺老六就是贺老六,此处是我杜撰,勿要当真)

“这孔先生真有学问。”柳妈很得意,我看出来了,她其实是在夸自己。

祥林嫂满眼泪水,她像捧着一个婴儿,两手端着那墨迹未干的红纸,千恩万谢地走了。

众人都对孔乙己投出了艳羡的目光,他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润的光泽,大概这是孔乙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不知什么时候,案子旁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一身长衫,脸颊瘦削,两撇胡子很是密实硬气,头上没有辫子,短发直立着。

他从孔乙己手中夺过毛笔,一连堆叠了四个雲,四个雷,四个門,四个車,四个興,“这都是什么字?”

孔乙己大骇,他的话白胡子都在颤抖:“这晚生才疏…..相公啊,你这些字,都是死了几百年了,在下如何得知?”

中年人说:“你写的这些字,何尝不是死了上千年?!除了换两碗酒喝,又有何用?”

闰土扯了扯他的衣袖:“老爷,我送你回家吧。”

中年人大怒:“你再叫我老爷,我就不认你这个玩伴了!”

闰土笑着说:“是,老爷,啊不,迅哥。”

他俩走出十几步,我看见中年人仰着头望天,他的胸腔里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影响了我一生。

这一天孔乙己喝了不少酒,再以后就没有看见他了。腊月二十三小年,掌柜的念叨,孔乙己好久不来了,他还欠十九文大钱呢。除夕那天,他把孔乙己的名字从粉板上抹去了。

苍黄的天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透出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人们在忙着摆香炉,摆烛台。毕毕剥剥的鞭炮响起来了,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给鲁镇的人们带去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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