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生给“方方老师”的一封信

方方老师：

看到高中生给你写的信，并看到你的回信，感到一丝担忧，于是提笔给你写这样一封公开信。

先说对你日记的总体评价吧：我没有读过多少文学作品，看了你的日记，应该说单从文学素养层面，不算顶级的作品。无非就是每天的流水账，加上你自己在朋友圈的一些见闻，然后夹叙夹议，形成了一篇篇记录。

但是我比较喜欢你的这种感觉，因为比较真实。原汁原味的情绪，原汁原味的记录。当然，我说你这个作品真实，并不是说你的文字记载就像医生的诊断证明一样，是完全符合事实的。医生的诊断证明有时候也有出错的时候，你的文字没有经过考证怎么能保证绝对正确？这是不现实的。

所以当你的文字中出现了一些错误的时候，很多人选择了原谅。毕竟，当时武汉官方的很多表述都不符合事实，对一个作家而言，能从一个独特视角反映一个时代，并且有许多受众喜欢，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有人说你这些文字不能反映最新的情况。但是就像法律一样，一旦制定出来，就已经落后于时代。这是一切文字的宿命。你写的也是文字，也要归于这个宿命。

但是为什么还是有人批评你？

因为，如果从绝对正确的视角看，你的文字确是增添了一些麻烦。

在大家都努力抗疫的时候，形势一片大好，你不去挖掘里面的“正能量”，专门盯着问题写，是在给这个社会“挑刺儿”，显得有点刺眼。

其实我也很喜欢“正能量”，我当时也希望有正能量的作品出来能和你的文字形成一种对抗，让大家迅速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可是后来湖北的几家报纸写的几篇稿子，说什么在“奥斯维辛”面前写诗是残忍的，我一看，还是算了吧。

再后来就是看到高中生给你写的这封信了。这件事是一件小事，我有一种感觉，中国社会因为你的日记，而迅速分化成了不同的思想阵营。或者说这种不同的思想阵营平时大家彼此没有交集，却因为对方方日记的态度而发生了正面对冲。

这种冲突，在平时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一旦遭遇重大的危机，这种尖锐的冲突会引发一系列其他的问题。你和高中生并没有特别大的仇恨，但是大家围绕你们两个迅速各自站队，这是一个特殊的信号。

我不赞同高中生写文章的那个视角和态度。用词过于刁钻，立场过于硬，这样不好。但是从作者的立场看，他在写这个文章的时候一定觉得是为国家好。

同样我认为，你写日记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也觉得是为国家好，而绝不是为了给国家添麻烦。但是后来，大家都去你的日记下面吐槽，因为武汉方面前期的工作做得有问题，成了大家持续吐槽和反思的对象。

其实你也好、肖芬医生也好你们都绝不是反体制的英雄，而是在内心深处都希望这个国家更好的人，这一点我想你也不会否认。

但是这个时代很奇怪的是，明明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好，最后却陷入到两个群体之间的思想大批判，甚至变成了彼此之间针对个人的大批判，这个是令人费解的。

中国是一个全民都关心政治的国家，因此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被进行政治化的解读，这一点很特殊，也很危险，但是从这个争论中我们可以看出我们思考问题的一些思维特征：

1、我们很多人认为，思想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其他可能。

2、就像你认为高中生是文革思维，高中生认为你是西方走狗，彼此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3、在中国的舆论场上，很多时候正当辩论是不存在的，只有相互指责与谩骂。你不同意我的观点，你就是走狗。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就是余孽。

4、观点上实在批不倒你，我就搞臭你，说你搞男女关系、里通外国之类的，把你弄成叛徒、走狗、内奸，彻底批倒、批臭，而不是在批评观点本身。

其实我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是爱国主义者，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至于哪一种是真正的爱国，不同人有不同的观点，但是彼此之间如此激烈的思想矛盾，很容易引发其他社会问题。

我读特别喜欢看一位教授指导的国际大专辩论赛，我觉得真正的批评应该就是那种段位的：正襟危坐、保持体面、就事论事、就理论理，在逻辑上、事实上、思想上进行批评而不是批评其他。

这位教授也很喜欢写日记，他在1994年出版过一本日记，用笔是率性而真诚的，这本日记，我读了又读，感慨很多。在日记的最后一篇他说：

在这会热烈而多彩的变革中，人的主体性也发生变革。环境改造人，人也改造环境。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大概是个体的主体性最易发生变革的时期。因为中国社会发生着有史以来最深刻的变革，中国所处的环境也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革。

今天看，26年前的文字依然具有许多当下时代的光芒。希望我们大家在开展批评时，都能理解这位教授的思想，理解此刻中国正在发生的深刻变化。

这位教授还在给学生的指导中还引用过一首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大家可以辩论，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自以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但是对彼此，对待这个国家，还有为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而持续努力的人们，要保持最基本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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