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时代的智慧,要么伟大,要么幸运
最为幽远的古代一部分保存在《圣经》中,其余的则尘封于遗忘之中,归于沉寂。后来,诗人的寓言取代了沉寂,接着,书面文字又取代了寓言,流传至今。这样,在尘封的古代与口口相传证据确凿的年代之间隔着一层由寓言编织的面纱,后者占据的中间地带把消亡的东西与残存的事物划分开来。
我想,大多数人会认为我只是在赏玩玩具而已,任意解释诗人的寓言,与诗人创作这些寓言的方式不无二致。的确,若我有心思从事这样的娱乐活动,调节和减轻繁重的研究工作,供自己或读者消遣,那么我可能会乐此不疲。但我的本意不在于此。我深知,寓言的内容具有很强的伸缩性,你可以随意改变它的形状,一丁点技巧和诡辩就可轻而易举地把不属于它的意思强加到它头上,但看起来仍然合情合理。我仍然记得,以前就有这种滥用的先例。很多人竭力歪曲诗人的寓言,只是想让自己的学说或发现获得古代的认可和尊重。这并不是现代才有的虚荣行为,也不是个别现象,而是由来已久司空见惯。很久以前,克里西普斯(Chrysippus)利用解梦人的方法解释古代的诗人,把他们说成是廊下派(Stoics);更为荒唐的是,关于物体变化的娱乐性故事竟然让炼金术士(Alchemist)们发现了炼金实验的蛛丝马迹。对所有这些,以及人们沉迷于寓言时的那种草率,我都做过相当多的研究与思考。尽管如此,我不能改变想法。首先不能让个别寓言的谬误和放纵去损毁所有寓言的荣誉,这确实是具有渎神意味的鲁莽之举;既然宗教喜爱面纱和阴影,把它们去掉就几乎中断了神与人之间的所有交流。这个先置之不论,仅就人类智慧而言,我坦然承认,自己毫无疑问同意下面这种观点:在古代诗人大量的寓言背后,一开始就隐匿着某种神秘和寓意。对古代的尊重可能让我有些过分,但事实上,有些寓言连同故事的框架结构以及合乎人物身份的名字让我发现,它们与所指物之间具有紧密而明显的联系与一致性,这不能不让人认为,这种含义是事先安排好的,经过了深思熟虑,并被故意掩盖起来。据说,巨人 (Giant) 们被镇压后,他们的妹妹谣言女神法玛(Fame)降临了。听到这个故事的人立刻会明白,这是指各个派别的纷纷议论与煽动性的流言蜚语,这些东西在叛乱平定之后总要流传一段时间。谁能对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无动于衷、熟视无睹呢?还有,巨人堤丰(Typhon)曾挑断并带走朱庇特(Jupiter)的筋,墨丘利(Mercury)从堤丰那里把筋又偷回来,还给朱庇特。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马上会意识到,这讲述的是造反取得了成功,剥夺了国王的财富和权力即筋骨,后来通过动听的言辞和通情达理的法令才很快安抚或偷回了臣民的心,恢复了国王的力量。
再者,大家都记得,在众神对巨人族的讨伐中,西勒诺斯(Silenus)的驴声起了关键作用,它让巨人们抱头鼠窜。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知道,编造这个故事是暗指,叛军像通常那样,被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和无端的恐惧吓得溃不成军。另外,大家肯定都清楚,人名本身也具有一致性和重要意义。朱庇特的前妻墨提斯(Metis)的名字意思是商讨,堤丰指膨胀;潘(Pan)指宇宙,涅墨西斯(Nemesis)指复仇,等等。我们发现,寓言有时会暗含一些零星的历史,有时会有添枝加叶的东西,颠三倒四的年代,与其他寓言的相互借用以及采用新的寓言。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包含此类现象的故事只能是生活在不同时代怀着不同意图的人编造的,他们有些离现在较近,有些则在遥远的古代,有些在沉思自然哲学,有些则在考虑政治事务,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这些情况。
然而,有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这些寓言隐含着复杂的意思,换句话说,从表层叙述看,一些寓言本身荒诞不经,但可能隐隐约约在提醒人们它的背后还暗含他意。我们认为,创作可能发生的寓言,其目的可能仅在于模仿历史提供娱乐。然而,听完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或叙述的故事,我们一定会想,这个故事另有深意。比如,朱庇特和墨提斯之间是什么样的故事呀!朱庇特娶墨提斯为妻,后者一怀孕,就把她吃掉,却让自己怀上了孩子,结果从脑袋里生出了身着盔甲的帕拉斯(Pallas)。我想,按正常的思维,一定没人做过这种可怕反常的梦。
我关心的主要问题是,在我看来,这些寓言的广为传颂虽然归功于荷马与赫西俄德等人的讲述,但只有极少寓言是由他们本人创作的。假使这些寓言是他们在那个时代创作的,并通过他们的叙述流传至今,我就不会考虑要从这种源泉中寻找伟大或崇高的东西。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他们讲述的这些寓言不是首次问世的新创作,而是早已为人所接受和相信的故事。几乎与他们同时代的作家曾以不同的方式叙述过这些寓言,因此,很容易看出,所有版本的共同之处来自于古老的传统,相异的部分则是不同作家增加的噱头。我认为噱头使寓言更具价值,它表明,这些寓言既不是新作品,也不属于诗人本人的时代,而是更为美好的时代遗下的圣物和哼出的小调,它们来自于更为古老的民族传统,进入了希腊人的笛子和喇叭。
然而,有人坚持认为,寓言的寓意根本不是创作之初就有的,也不是出于作者的本意,总是先有故事,再有寓意,若是这样,我不会再争辩,随他在自己做出的慎重判断中自得其乐(尽管这种判断单调乏味)。如果值得的话,我会以新的理由用另一种方式攻击他。寓言一直用于两种相互矛盾的目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它们一方面掩饰某种意思,另一方面又让它一清二楚地显现出来。为避免争执,我们暂且放弃第一种用法。假设这些寓言没有任何特定目的,只是用于消遣,第二种用法仍然存在。任何能言善辩都不能剥夺这种用法,学识平平之人也会认为它重要、合理、不带任何虚荣,是各门科学基本的、有时是必需的方法:我指的是利用寓言来教学,它能让人更易理解新发现或新发明,因为后者比较陌生和抽象,与大众的看法相去甚远。因此,在古代,人类理性的有些发现和结论(甚至包括在今天看来平淡无奇的发现和结论)在当时让人感到新奇,世界上到处是寓言、难解之谜和比喻,这些形式作为方法不是用于掩饰和隐藏意义,而是让人明白意义。当时,人们的思维尚未开化,静不下心来研究不能诉诸感官的细微区别,实际上,他们也无能为力。正如象形文字先于字母文字,寓言要先于推理。即使在当今,任何人若希望让别人明白关于某课题的新发现,他仍然必须遵循同一种方法,要借助于比喻,否则,会招来敌意或批评。
总之,上古时代的智慧要么伟大要么幸运。创作人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并运用比喻去掩饰,那么就伟大;他们若漫无目的,只是无意碰到了某种素材,激发了这些卓越的思想,那么就幸运。我想,自己的辛劳若有助于他们,也将会集中在某一方面:要么揭示古代,要么揭示自然。
我当然知道,这项工作已有人在做,但是,撇开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坦白地说,他们的工作虽然伟大而艰辛,却丢掉了研究本身的美感和价值,因为他们没有实际经验,只有一些平庸的知识,却把寓言的意思应用于普遍现象和日常判断,没有搞清楚寓言的要旨、真正的适用范围或深层意蕴。与此相反,若我没说错的话,大家会发现,这里是旧瓶装新酒,我们要把平坦开阔的地方抛到身后,勇往直前,向前方更高的山峰迈进!
《论古人的智慧》
[英] 培根 著 刘小枫 编 李春长 译
本书收入了培根三篇最著名的文学作品
《论古人的智慧》
《宣告一场圣战》
《新大西岛》
这些作品以寓言或文学叙事的形式
表达了培根深思熟虑的哲学观
本书还附有学者对这三篇作品的义疏
《新大西岛》是培根的爱欲叙述、 现代神话
《论古人的智慧》是培根的俄耳甫斯神话
《宣告一场圣战》对于全面了解培根关于科学和人类的思想起着关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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