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戏剧是修行,错了就走别的,也没什么。
时隔五年,周可再一次回到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担任导演。
2010年的《怀疑》,是力压枕头人,在2005年斩获托尼奖四项大奖的金牌剧本;2015年的《桃姐》,则由周可根据同名香港电影改编而来。
这部戏承载了剧组成员莫大的期望。王一楠、徐幸、张先衡、姚安谦……个个都是上海横跨影视和剧场响当当的名字。
五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日子。
她在大理开了一家客栈;她的儿子倏然冒起了个子;她曾离开戏剧学院,最终又回到了那里。
她是周可。
2001年以一部启用非职演员出演的《单身公寓》,拉开火热十年有余“白领戏剧”序幕的周可。
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可·当代艺术中心”的周可。
在北京导演了连演四轮一票难求的鼓楼西剧场版《枕头人》的周可。
被上海戏剧学院许多学生称为“女神老师”的周可。
……
她赶在别人之前做了许多尝试。
在戏剧行业还举步维艰,大多数人还以为话剧是“举着手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尝试了戏剧市场化的工作。
她既做过商业剧,也能做严肃戏剧。既担任导演,又能担任一个剧场的经营者。
她不息地寻找着能行得通的道路。
在受众和创作之间平衡,在艺术和市场之间平衡。
她陪着戏剧这些年一路走来,有过成功,有过失败。她堂吉诃德过,也妥协过,但创作的初心从未更改。
她说:“戏剧就是一种修行。错了就走走别的。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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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剧在当时是有积极作用的
Q:从97毕业留校任教的同时,也开始了一些戏剧实践?2001年,你做了《单身公寓》,可以说是上海第一批做所谓白领戏剧的人,是什么契机呢?
A:当自己要教书的时候,发现自己一无所知。教书是重新学习的过程,也是重复劳动。如果重复这些知识,不充电,那么对学生也是不负责任。教书就知道自己缺什么,然后出去做了些实践。
很偶然,01年现代人剧社的张余找我们做《单身公寓》。01年以前看戏剧都是赠票,要么是老观众,要么是学生。但这时上海的戏剧观众群发生了转变,白领阶层慢慢形成,他们想要接触戏剧,所以我们就在想用什么剧去吸引他们。
那时候大部分人对话剧的印象,还觉得话剧啊,是不是说话要把手举到这儿啊,跟唱戏一样,就差个唱了。离我的生活好远。一方面白领剧针对的主力消费群,可以培养,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看到和他们生活接近的东西。再之前我们的话剧,要不是歌功颂德,要不是经典老本子。90年代初出现过一批像《美国来的妻子》实验的先锋的戏剧,但全民下海之后,整个注意力都从文化专向物质层面。
但白领剧,有个弊端,是门槛低,容易复制。像肯德基或麦当劳的快餐。做了1、2年之后,就发现观众还是不知道戏剧是什么,不能再那样了。不过好处是让投资商看到,这里有利益了,有资本留下的可能。白领剧在当时是有积极作用的。
现在十多年过去,北京和上海的市场已经逐渐成熟,开始多样化,什么样的戏剧都能找到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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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痛苦是要扮演双重角色
Q:2007年为何选择去做了可当代艺术中心?
A:做可当代的初衷是能像实验场一样,排喜欢的戏。我在那做了三年,这三年是很密集的。我一边做可当代,一边教书,我也生了孩子,也要做导演。那3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各种喜怒哀乐,生命中的起起伏伏都在那3年里基本都接触到了。人生疾速的像坐过山车一样。
一方面要保持着战斗的心,不断想用艺术点燃你的热情;另一方面又要消耗你的精力,不得不跳到经营者的角度。曾经好几度,我们几个合伙人都面临要不要把它转让掉,要不要把它卖掉,要不要放弃,甚至好几次我们要去借钱发工资。每个月都感觉脖子被一个巨大的经济绳索勒着,也是蛮超负荷的。
经过这3年我也变得相对比较宽容,站在另一个角度体验人生之后,便更能够理解制作人、老板……他们扮演的角色也很困难。
当时我们意识到不能老是做市场需要的戏,比如白领剧、爆笑剧,于是做了偏严肃的戏剧《情书》、《婚姻风景》,希望在有限的资源下,培养观众。但这个情况越到后来越难平衡。作为投资方,我很清楚我们就这么多钱,每分钱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能无限制的去要求。但作为导演又希望服装啊更好一点。两个角色都是我,最大的痛苦来自要扮演双重角色。在学校教书也是,我们那会儿带一个班,一带4年,既是主讲老师又是班主任。上课时该批评得批评,但下了课又得去关心孩子的心情,哪个都没法做到极致。
Q:离开可当代之后去了哪儿?
A:那时我开始想为什么要做戏剧,这不是一个人的事,面对的是大市场。发现自己已经是凭经验在排戏的时候,不是每次都有创作冲动的时候,觉得该停下来,找找当时的初心到底是什么。大城市呆久了会麻木,当一个作品没有感觉的时候,是怎么都不可能生动的。
我去了云南,重新整理人生的希望。在云南后,恢复了一些元气,感觉各个器官都开始复苏了。再回来排戏也好,教书也好,谈不上更有进步,但我觉得会有不一样。
Q:去年和李羊朵合作了鼓楼西的《枕头人》?
A:是的。其实羊朵跟我谈了一年,我一直跟她说不要做。不是说我不想做,我说是很困难,因为你当初的理想:做戏,和做经营是两件事,必须有足够多的钱砸在那儿。但通过和羊朵合作,去年我在北京,还是发现有不同的。北京的文化市场、评论、圈子,都非常支持鼓楼西,这和可当代在上海完全不一样。鼓楼西能做到现在,离不开旁边一群人的力推。其实鼓楼西条件很有限,展现未必好,但评论氛围对鼓楼西的爱护不遗余力,因为北京只有这么一家剧场只演经典。这一点和北京整个氛围也有关系,对严肃戏剧的渴望比上海要强。
Q:北京与上海的戏剧作品风格也有差异吗?
A:北京创作的作品显得用力很猛。导演有种“我可以不说话,但一定要一鸣惊人”的状态,带有强烈的热情,比较粗犷。上海的戏剧很女性,精致、细腻,是有控制的。这种差异很有意思。我常常想,如果这两处能融合,会完美。
《枕头人》团队里北京的上海的都有。主创是上海的。演员一半来自上海,一半来自北京。舞美和光景是上海。宣传制作是北京的,可以算是南北文化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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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并不是生命的尽头
Q:这次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导演《桃姐》是什么样的契机?
A:一是王一楠找我做老年人群像题材,这是我想做的。二是,今年是上话20周年,有很多想合作的老演员在,希望和他们共同去创作。
看《桃姐》电影的时候,觉得很温馨很细腻,但因为身边没有太多老年人,并不是特别的感触。创作这个话剧的时候,我接触到了老年人的世界——妈妈中风后,我停下来照顾她,真正意义上体会到老年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并不是说老年就是生命走到尽头。老年人身体衰老,心灵孤独,脾气怪癖。总之给人感觉灰暗,其实那背后是旺盛的生命力,是一抹亮色。他们在这个人生阶段与死亡和病痛做抗争。而且他们很乐观,在儿女不在身边时,自己找乐子。这让我很感动。
Q:是否习惯于从任何题材当中发现生命力?
A:每个题材我希望背后是有一种情怀。这个题材中,以怎样的眼光和视角来看待这样一群人,是透露给观众一种信息。我希望传达的信息是明亮的而非灰暗的。
好比楼上排的《4:48精神崩溃》,萨拉·凯恩充斥着暴力、残杀、死亡。但背后是透着她对爱的和平的,光明、幸福,另一种生活的渴望。如果没有强烈的渴望,是写不出现在这种作品的。如果任何一个作品,你只看到力量的一个方面,那一定不是全部。
Q:你现在对戏剧的追求是怎样的?
A:首先还是好玩,没有别的比这个好玩了。从小我们就做这个游戏,弄一堆假的东西,假装是真的。又能照亮自己又能照亮别人,最开心了。
戏剧就像修行。通过阅读不同时代的戏剧,能了解人的思想是怎么演变的,社会怎么发展的。这是让你了解世界的把手。排戏做案头工作的时候,会积极主动地去学习。做导演的时候,这个阶段对人生的认知,也会借由作品表达看法。我并没有强烈的创作欲,可能是过了那个年纪,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但碰到喜欢的题材就会好好去做。这件事能让我全身心投入进去。
近几年随着大家出去看得越来越多,眼界是很开的。但就像一锅水煮沸,如何平衡好沉淀的东西,如何透过躁动现象背后看清直指人心的点,是所有创作者需要考虑的。
如果不迷失是最好的,但一旦走错了也没什么,戏剧就是不停的试验过程,错了就走走别的。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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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不是他要一朵玫瑰花,你就给一朵
Q:你认为中国现实条件下,什么样的戏剧环境是理想的?
A:戏剧是个挺奢侈的事。政府也好,企业也好,需要一些扶持,这是必须的,否则艺术家必须屈从于市场、利益。这会扼杀一些生命力的东西。艺术的存在是为了体现价值的多元化。社会价值认为戏剧养活不了自己,成功的唯一标准是物质、地位。所以到最后都是堂吉诃德。能保持堂吉诃德很不错,就怕最后都会低头。
很多做戏都是由资本方来确立,先要调查有没有人感兴趣。好像找女朋友,先说她身高体重,长什么样,这样一个人你会对她感兴趣吗?但你不可能跟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谈恋爱。所以先看市场反馈,还是满搞笑的,这悖离了创作本身了。
创作是有一个东西在你内心发芽,你得把这一颗种子保护好,它飘到了土里,然后你给它施肥,捉虫,浇水,但你也不知道会开出来一朵什么花。也许非常漂亮,也许是很小。你不知道,但这才是创作。而不是他想要一朵玫瑰花,所以你给他一朵花。如果所有工作都变成这样,艺术家就不需要存在了。
Q:戏剧在你个人生活中的地位?
A:戏剧是一种生活方式。去尝试理解别人的职业、别人的自我,是种很好的交流的方式。我们成长后变越来越自我。戏剧让你打开你自己,理解别人,尊重差异。然后才能与自己更和谐,与他人也更和谐。现在我们大部分人生活中都在演戏,为了保护自己、达到某种目的。但真正的戏剧应当能开启人的情商、智商,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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