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朋克青年……后来成了伟大的剧作家
马丁·麦克多纳是当代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在一些评论者眼中,他的名字可与王尔德、叶芝、萧伯纳、贝克特并列。
你也许看过或听过《丽南山的美人》和《枕头人》,这是他目前在国内上演过的两部剧。爱尔兰风味和朋克精神,是属于他的独特的气质。
前不久,马丁·麦克多纳的新戏《刽子手》在伦敦公演,似乎又将掀起一股热潮。
延续黑色幽默和暴力美学的新作《刽子手》
2001年,马丁·麦克多纳即开始筹划一部设定在“伦敦取消绞刑前后黑暗时期”的剧,他说需要做的只是,“原原本本把故事写出来”。十四年后的今天,大卫·莫瑞瑟和和里斯·谢尔史密斯领衔主演,以奥尔德姆为背景的《刽子手》将要在伦敦皇家宫廷剧院首演了。
所以,“原原本本”叙述这个故事花了这么吗?
“我想我是被其他事情牵制了”,他说,“这部戏也确实更棘手一些。从前,我是从空白页开始写作的,但死刑和司法不公正这个命题太过宏大,我不希望只是做成一部传递信息的戏剧。我像往常一样写好故事,让主题在故事中若隐若现,这次只是稍微久了一点。”
《刽子手》的故事发生在1965年议会宣布废除死刑后不久的某两天,大部分场景在奥尔海姆外面的一个酒吧,房东叫做Harry Wade,他是怪物一样的阿尔伯特·皮埃尔伯恩特(Albert Pierrepoint,二战期间英国绞刑师)退休之后英国最有名的刽子手。
Harry Wade 的名字来源于另两个著名的英国刽子手,Harry Bernard Allen和Stephen Wade。
和麦克多纳的其他剧作一样,《刽子手》结合了黑色幽默和舞台暴力美学。麦克多纳把这部戏描述成“传统戏剧惊悚片”,但仍然会有残忍骇人的暴力场景。
剧情开始于一个陌生的南部青年Mooney (由身兼诗人、主唱、演员数种身份的约翰尼·弗林饰演)到达酒吧,却从未展现他真实的意图。这是一部紧张的剧,充斥着了肮脏的角色和英国狭隘压抑的氛围,不可避免地走向一个恐怖的结局。
通过幽闭的环境愈加彰显,明显的威胁感贯穿始终,不断使人想起对麦克多纳影响巨大的哈罗德·品特。
“品特早期的作品充满胁迫感,抓住英国社会生活的欣欣向荣和潜伏其下的黑暗中特有的不安”麦克多纳说,“在1960年代中期英国确是有这种不安,披头士这样有时代意义的乐队出现,但社会仍然遵循维多利亚时代的规则去处决人,甚至有时候是无辜的人。我想探寻这种不安。杀死邪恶的人一定是对的吗?什么让他一定要去犯罪?他们可以与他们在做的事情撇清吗?这与他们无关吗?这影响了他们吗?”
之前在电影圈也玩得特别风生水起
《刽子手》标志着麦克多纳阔别12年之后重返伦敦舞台。
在此期间,他顺应爱尔兰戏剧在美国的巨大成功,在百老汇上演另一部巴洛克式暴力戏剧:《在斯波坎寻找左手》,他最爱的两个演员克里斯托佛·沃肯和山姆·洛克威尔担纲主演。但他自己认为这部剧并不成功。
作为作家和导演的麦克多纳也声名卓著,给他带来赞誉的是黑色幽默《杀手没有假期》和破带元电影色彩的《七个神经病》。
他觉得从戏剧舞台转换到大银幕困难吗?
“嗯这样说吧,在拍完电影之后我觉得排《刽子手》轻松又愉快。首先,我必须是一个保护剧本的导演。《七个神经病》没有那么糟,但《杀手没有假期》我必须跟制作公司作斗争,福克斯想把所有能改的东西都改掉。但他们实际上应该做友好的制片人,给独立创作者更多空间。坏蛋!战争是永恒的,但他们不会赢~”
他已经开始写的下一部电影,暂时命名为《三块消退的露天广告牌》(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主角叫弗朗西斯·麦克多纳(Frances McDormand),有望于明年年初在密苏里州拍摄。
“故事讲的是一个女儿被谋杀的50岁妇女,在家乡与警察做斗争,因为她觉得比起获得正义,警察更喜欢折磨黑人。”尽管这听起来和密苏里州最近的热点事件非常相似,但他说,剧本写于”四年之前”。
麦克多纳在英国舞台的缺席反而让他名气大增。
“不列颠的经纪人们都挤破头想让他们的艺人参演这部电影。”《刽子手》的导演马修·邓斯特说,“因为他是如今电影戏剧界声誉最高的人之一。”扮演Harry Wade的大卫·莫里塞表示为了上马丁的戏,他愿意杀死公平。
大卫·莫里塞(左)在《刽子手》中 by Tristram Kenton
是什么让马丁的写作获得如此多尊重?
“对语言的热爱。”莫里塞说,“你与其他演员一起阅读剧本,就会立刻产生奇妙的节奏,就像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这激励了我自己,然后你开始关注剧本的复杂性,潜在的线索通过这样含蓄展现的方式来串联起一部戏。”
导演邓斯特则说:“他的作品能够从想象中直接精确地构建出场景。我从奥尔德姆来,他没有去过奥尔德姆,但他的描写让我觉得奥尔德姆就在那里。”
一个浸淫着爱尔兰文化却拼命予以批判的硬盘
45岁的马丁·麦克多纳看上去黑黑瘦瘦,白衬衫黑西装的装扮看起来甚至比年轻时更精神。
他的成功如此强势,说他早期作品肤浅而有暴力倾向,充斥着爱尔兰式陈词滥调的一小撮评论家们早已默不作声。曾经大部分最强烈的反对声来自爱尔兰。那儿的记者和学者们也质疑他以一个外人的身份(马丁·麦克多纳出生于伦敦的爱尔兰家庭,有着英国和爱尔兰双重国籍)来如此辛辣讽刺地剖析当代爱尔兰社会的权利。
“愚蠢的人们固执地反对我。”他笑着说,“我想爱尔兰人们肯定还暗地里议论我:‘就是这个英国佬敢批判我们?'他们抗拒的是来自爱尔兰之外的人的批评。许多爱尔兰记者和评论家没有习惯移民者和本土人民一样怀有批判心。”
麦克多纳显然善于运用传统爱尔兰戏剧中的某些元素。
他创作的人物既夸张地乡土,又兴高采烈地愤世嫉俗,而且对安逸家庭生活,信仰,集体都充满鄙夷——真是令人震惊并且搞笑至极。
在《丽南山的美人》中,一对相依为命却彼此怨恨的母女互相折磨,恩怨结束在惊悚的一幕中:女儿把母亲的手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荒漠的西部》中,两兄弟(其中一个一枪打爆了父亲的头)无休止地嘲讽和厌恶对方,而想借提供精神慰藉之机到家里蹭酒喝的酒鬼教士投湖自尽了。
在《康尼马拉的骷髅》中,甚至死者也拒绝了长眠,他们的骨头爬出坟墓以给新鲜的尸体让出空位。
by Antonio Olmos
在这些作品中,麦克多纳用平常的细节——当地特色食品,如Kimberley 饼干和Tayto薯片——构建了一个在导游地图上看不到的爱尔兰。
正如爱尔兰作家和政治批评家Fintan O'Toole 在1999年提到:“麦克多纳的丽南,在某种程度上,仍停滞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但那个闭塞萧条的社会已经过去40多年。在媒体、跨国公司和旅游业包装出来的高科技、后现代的爱尔兰中,它如今只存在于边缘。”
那个爱尔兰依然存在,但它挺过了了创伤期,在经济变革中的表现堪称“凯尔特之虎”。
马丁对此不以为然,他说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你不写写新爱尔兰以及凯尔特之虎有多么美好呢”,而他以为那不过是爬满虱子的华美外袍罢了。
难以置信的是,麦克多纳所有的早期作品都是在一段1994-1995年的短短10个月的创作高潮中写出来的。包括在伦敦上演的表达了对爱尔兰极端爱国主义者讽刺的最后一部《伊尼西摩尔的中尉》。
他说那时,“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完全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或者我要去哪里。”那时,那个24岁的年轻人在写作,他说那是“出于纯粹的绝望”。他16岁辍学,在伦敦南部度过了几年无业游民的生活。在马上要成为一名基层事务官的时候,他决定放弃工作开始写作。
“我不曾有什么远大抱负。我只是不愿一辈子平庸。”他说,“我记得,年轻的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想到可能将要沦落到一份无聊的工作上,有一个该死的上司下达命令,脑子里就回响起了Clash乐队的那首歌Clampdown。我的绝望和愤怒被歌词很好地表达出来。那些剧作就是愤怒的产物。感谢Joe Strummer,是他给予了那些愤怒灵感,以及一份对诗意的愤怒的爱。”
就是这段时间,麦克多纳和他的弟弟约翰第一次发现了马丁·斯科塞斯和泰伦斯·马利克的经典电影,并第一次听到了the Pogues乐队那声音沙哑的朋克风歌曲。
约翰现在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且是精彩的《国民警卫队》(the Guard)和《神父有难》(Calvary)的导演。
因此,在麦克多纳如饥似渴地阅读品特的《生日宴会》和JM辛格的《西方世界的花花公子》之前,他已经从这些文艺作品中大量地汲取了的新鲜而深切的绝望气息,正如Pogues乐队的Shane MacGowan一样,最终成为了一个漂流的声音:那是包含着沉重的文化内涵(有时充满矛盾)的伦敦和爱尔兰的,而不仅仅是爱尔兰的声音。
“当我听到the Pogues乐队的歌曲时,我立刻沉浸到了那些歌曲中”他说,“那也是我第一次我没有拒绝父母总想用来教育我的那类歌曲。他们希望我了解爱尔兰文化底蕴,不限于学习爱尔兰曲棍球或者听爱尔兰传统音乐。我想我们拒绝只是出于青春的逆反,但the Pogues的出现以一种加真实和清晰的方式表达了伦敦-爱尔兰文化交融的城市生活经历。”
麦克多纳和他的弟弟儿时在西爱尔兰度过了数个夏天。要么在他母亲家族的发源地,Sligo的郊区,要么在他父亲成长的地方,Lettermullen,Co Galway。
马丁的弟弟约翰·迈克尔·麦克多纳
“爱尔兰对孩子来说是一个舒适的地方,”他说,“我们有兄弟姐妹们和绿意盎然的乡村风景。从我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对爱尔兰的记忆都是蓝天白云和尽情嬉戏。我清晰地记得八九岁时一个圣诞节,那时我的爱尔兰伙伴们仍然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那段记忆有一种甜蜜和温柔,是一种值得被珍惜的东西。那时我们还不是愤世嫉俗的伦敦佬,在这个外国的穷乡僻壤孤立无援。我曾经爱过这片土地。”
在“大象和城堡”地区,麦克多纳一家居住在一个伦敦-爱尔兰社区中。
他说,“Kelly一家住在房子一边,Caseys在另一边,都柏林的歌曲响彻整个下午。”
麦克多纳还是一个孩子时,他们一家搬到了去Camberwell Green。在1992年他的父母返居爱尔兰之后,他和弟弟继承了Camberwell Green附近的那套体面的联排别墅。里面每间房都非常整洁,布置却透露出一种另一个时代的古老气息。看上去似乎代表着他和弟弟割舍不掉的某些羁绊。
就在这里,当弟弟在1994年凭电影剧本获得奖学金前往洛杉矶后,麦克多纳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也就是在这里他开始了自己的早期创作。
那么他和导演弟弟之间,有没有什么竞争关系?
“我怕死他了。你上次见我们的时候,他正在竭力创作而我很高兴那对他来说很成功。我们周日看了阿森纳和利物浦。他做得不错。我们当然有竞争,但我们兄弟情深。”
既然他的中意的是the Clash乐队和Scorsese,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写摇滚歌曲或者电影剧本吗?
“噢我太羞涩了,没办法玩乐队上台演出。”他笑着说。
“我的确有写电影剧本,但写得太糟了。我甚至写过一部广播剧,也很糟。写剧本真的是我最后的选项。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写剧,我那时认为歌剧是最糟糕的艺术形式。”
21世纪第一个伟大的剧作家依然是个朋克狗
其他的,如他们所说,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个懒散的年轻剧作家将丽南三部曲送去了英格兰和爱尔兰的许多家剧院,很快地这部剧就开启了狂热的观剧潮,为之后的一切奠定了基调。
一夜成名,麦克多纳发现他不知不觉成了英国戏剧界的冉冉升起的新星。
27岁那年,他成为了继莎士比亚之后第一位有四部剧同时在伦敦剧院上映的剧作家。
不久之后,纽约也拜倒在他的脚下。不论是在流动剧院还是在百老汇,每一部接连上映的那些爱尔兰剧都有同样涌动的观剧潮。一个激动的评论家称他为“21世纪第一位伟大的剧作家”。
对于一个宣称讨厌戏剧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的年轻的剧作家来说,不管从哪方面看那都是一段疯狂的时光。更别说他的成功伴随着骄横跋扈和行为不端的评价。
在1996年的英国标准晚报戏剧奖中,他被冠以最具潜力新人的头衔。
他和约翰拒绝向女王敬酒,在肖恩·康纳利斥责他缺少教养时,他叫这位演员滚蛋。“那不过是一个喝醉的二逼。”2001年他接受采访时这样对我说。但小报们大肆报道了这些,他的母亲因为羞愤而整整一周拒绝和他说话。
2001年,他又因为怒骂国家剧院的某大牌拒绝出演他的新剧《伊尼希摩尔的中尉》而上了头条。这部剧的场景包括一个人拔出了他自己的脚趾甲,几个盲人,一个被砍碎的尸体和一只被油漆的猫,讽刺了爱尔兰极端共和主义的病态。
据麦克多纳说,那位大牌认为这部作品有可能威胁到当时如履薄冰的“北爱尔兰和平进程”,害怕被爱尔兰恐怖分子盯上,简直是“自作聪明”。
他对英国和爱尔兰剧院的态度有没有在这个过渡时期改变呢?
“并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想我已经接受剧院永远不会像我期待中一样前卫。代价太高昂。观众们似乎也同样愚钝。就好像是去高级餐厅吃饭,只抱着付了钱所以要享受的心态,再难吃也笑着咽下去。”
除了讨厌剧院的势利、自作聪明和政治化,他也没有看新生剧作家作品的欲望,对其他政治讽刺剧也不予置评。现在他沉浸于和可爱的女朋友的甜蜜同居生活之中,并且养了一只狗。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马丁·麦克多纳对愤怒的表达似乎更自信了。《刽子手》中有一幕有30页长——那可占了下半场55分钟的其中40分钟。这样做需要真正的自信。
“我的下一部戏可能是最愤怒的一部,但不可否认,我的确担心那些愤怒和与世界抗争的朋克摇滚式的快乐因为成功和年龄的增长再也回不来了。我有时甚至觉得我再也不愤怒了,因为我现在几乎已经是戏剧的一部分了——虽然这并不是我希望的我。……一旦你有了那种愤怒并且完成了你愤怒的剧作,你难以回到最初再来一遍,这可能对创作不好。朋克精神依然存在于某处,虽然——至少我这样希望。”
注:本文由殷嘤嘤编译自卫报Sean O'Hagan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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